第12章 相聚有时

红梅刚种下的前几年，每一年琼兰都看着那些枯树枝愁容满面，柳霜便站在一旁安慰道：“你就别伤心了，这些树没死，它们总会有开花的一天。”

琼兰瞟了一眼后院的那一方水池子，挑眉对柳霜道：“你确定？”柳霜顿时心里打起了鼓，这一池荷花的栽培她可太失败了，唯一聊以安慰的是，荷叶年年都长得很旺盛。她不想让这些梅树重蹈覆辙。

柳霜没什么底气的回答道：“这才几年啊，凡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花有开日，人有聚时。只要在这世上，总有成了的那天，你且放宽心。”柳霜说完就自己回了屋子抱火炉烤红薯去了，她可不想天寒地冻的陪着琼兰在院里伤情。

第七个年头，开了春，喜翠山上的所有树，都在枝头抽了芽，青草探头，河流解冻，到处都是生机。

这日清早，柳霜拿着水桶给她在院里种的菜果浇水，听见扣门声，柳霜放下了手里的水瓢去开门，柳霜本以为是琼兰和平时一样过来蹭饭，就边走边说道：“我说你一个下雪天的时候，我被窝你都钻的人，现在敲什么门呀……”

直至开门后，看到门外那张熟悉的面孔，柳霜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柳叶？怎么是你？”柳霜看了看他身后，发现再没有什么人了，惊喜又疑惑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柳叶语气平静的问道。

柳霜看着面前的人平静得没什么情绪起伏，心中觉得有些奇怪，说不清为什么隐隐有些不安。

时隔七年光阴，柳霜再看眼前的人，当初清朗明亮的少年，如今气质上多了些稳重，面容比从前更加俊美，身量更加挺拔，柳霜站在他面前，甚至都能感觉到柳叶如今修为和灵力的强大，一袭质地讲究的柔软料子制成的玄色衣衫，腰间刺绣出彩的束腰一束，悬挂了一块一眼便知非凡品的玉佩，整个人和从前一样出尘脱俗中又添了几分贵气。

柳霜伸了手拉着柳叶的袖摆想拉他进屋，而柳叶虽然没有甩开她的手，但还是站在原地还是一动不动，柳霜面上露出诧异，回头问道：“怎么了？”

柳叶看着柳霜片刻，神情显现出了几分委屈，语气中有了几分哽咽，开口道：“你想我吗？”

对于柳霜而言，短短七年算不得什么的，不过是她几百年妖生里的小部分，但是对于柳叶而言，恐怕算是很久很久了。

柳霜听到他这话，心想柳叶是不是觉得委屈，毕竟她这么久没去看过他，柳霜便拉了柳叶的手握在手里，笑着安慰道：“想啊，当然想了，我的柳叶离开家里这么久了，我怎么会不想呢。”

柳叶看着被柳霜握着的手，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你跟我回清风殿好不好？”

“这……不太好吧……”柳霜本想把柳叶拉进家里，好好问问他这几年的情况，倘若柳叶说要留在她这几日，那柳霜绝对会敞开了大门欢迎，格外乐意，可是今日柳叶门都不肯进，只是要自己去他的家里，听到他这么说，柳霜一时有些不怎么情愿。

“姐姐，你跟我回去待几日好吗？”

隔了七年再听到柳叶喊自己姐姐，柳霜顿时心就软了软，不忍心拒绝他提出的任何事，便点了点头道：“好吧。”

柳叶带着柳霜回了清风殿自己的别院，二人用过饭后，柳叶一直都沉默不说一语，柳霜却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眼前一黑，睡了过去。

柳霜第二日醒来时觉得有些头昏脑胀，浑身酸软无力。

一个婢女装扮的女子走了进来说道：“柳霜姑娘，洗把脸吧。”

柳霜揉了揉太阳穴，皱着眉问：“柳叶呢？”

“你是说我们小公子吗？”

“对，他人呢？”

“我们小公子和夫人大小姐去宴会了？”柳霜从床上挣扎着下来，洗漱后，走到房门口拉了一下，发现门居然是锁着的。

柳霜默念了个咒语，手里闪过一道光后，再去拉那门，发现门上这把锁竟然还是拉不开。

“您这是要去哪啊？这是聚灵锁，你就是用法力也打不开啊。”

柳霜：“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把锁不是一般的囚禁法子，它有灵，认主的，是公子从魔域带回来的，听说它上一个主子在魔域中走火入魔，灵归大地后，它在魔域里等了好几百年呢，所以自身有了魔性，旁人若想毁了它，会遭反噬，我们公子把它带了出来，反正就是只听我们公子的话，这不只是一把锁，是给整个房间都加了一层结界，上天遁地，你也出不去的，锁不住我，可是能锁的住您。”

“还有这种灵物。”柳霜听到这把锁有灵神就已经很震惊了，想来是哪个大人物手里的法器，跟着久了，有灵也属正常。可是听了它的作用后，柳霜忍不住啧啧称奇。

“那你们公子也不能关着我啊。”

“这是公子吩咐的，我们只是听他吩咐，这几日由我照顾姑娘你，公子给聚灵锁也交代了，除了我和公子以外的旁人，是进不来的。”

柳霜郁闷的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那婢女身着一袭粉衫，发间簪了一个蝴蝶钗，整个人看上去活泼可爱，举止利落大方，柳霜对她印象还算不错。

随口问道：“你是照顾你家公子的吗？”

那婢女回答道：“不不不，公子他的贴身事许多都是自己亲力亲为，他也不喜欢我们碰他的东西，而且这几年他和殿主在魔域修炼，我们也见不到他。”

柳霜想起从前柳叶不喜欢让琼兰抱他，后来也是碰都不愿意让旁人碰一下，想了想，这也没什么出乎意料的。

“柳霜姑娘，我叫婉月，这几日是我照顾你，你想吃什么或是需要别的，只管吩咐我就好。”婉月笑得温柔真诚。

柳霜却注意到，她刚才说的几日这几个字眼，连忙转头问道：“你们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几个时辰就能回来啊。”婉月给柳霜收拾着床铺，头也不回道。

柳霜：“那他怎么锁着我，还让你来照顾我。”

婉月起身摇了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公子让我来照顾您，我就照顾好您就行，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哎，对了，姑娘你中午想吃些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你别喊姑娘了，叫我柳霜就好。你适才说，你们公子，这几年，在魔域?”

婉月收拾好床铺后，朝着柳霜走了几步，恭敬地站在一边说道：“是啊，殿主带着他在那个地方修炼，就这么一个儿子，就更为严厉些，我们公子这几年可没少吃苦头。”

柳霜想起，从前在喜翠山上，她就知道魔域那个地方，都是一些走火入魔的妖精，神仙，或是无恶不作，魔性十足的被发配了进去，千万年来，向来很少有妖敢进去，就是神仙要进去，也要带些天将。

魔域荒凉贫瘠，阴气森森，到处都是白骨和怨灵，四处都是危险，令人闻风丧胆，各种各样的入了魔道的魔，有嗜血肉的，有喜欢嚼人的灵魄的，拆皮嚼骨，杀人如麻，要是闯进魔域，想在那里生存有一席之地，就要杀出一条血路，柳叶这样的的进去，在那些魔性十足的魔眼里，就是补修为的好东西。

婉月拿起适才进来时候端着的茶递给了兀自出神的柳霜，接着说道：“我记得有一年，老爷在一个风雨夜，背着公子回来，当时公子浑身是血，身上皮开肉绽，有各种各样的伤痕，有的像是被灼烧过的，皮肉都烂了，有的像是冷箭，口子张着一直流血，止都止不住，有的像是爪子抓过的，反正随便一个伤口看上去都怪怕人的，夫人和殿主给他输了整整一夜的灵力，公子后来昏迷了整整十几日呢。”

柳霜震惊又心疼的听着婉月讲着这些往事，听到婉月说柳叶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柳霜想起从前在她身边的时候，柳叶手上被割一个口子她都格外小心，十分心疼。

柳霜愣着神，声音极小的呢喃道：“怎么会受伤呢？”

婉月回答道：“魔域那个地方，本就是弱肉强食，殿主带了许多人手在边缘地带驻守，在那待了好几年，怎么会有不受伤的说法呢，就是殿主身上偶尔都有几道伤痕，那一夜公子受了伤，百里的魔头子闻到血腥，都发了狂，要不是殿主踩着魔头子们堆成山的尸体把公子背了出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柳霜紧皱着眉，神情复杂道：“那平白无故怎么会伤的那么重？”

“我听老爷说，公子那日好像被魔域里的织梦鼠给咬了一口，当时有些神志不清楚，所以跟几个魔作战时才受了这么重的伤。”

柳霜听完后还是愣着神，她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龙族肩负着替人间替妖界和仙界守卫魔域出口的职责，她能理解清风殿殿主对柳叶寄予厚望，和他一起去魔域几年的原因。

可是柳霜听了婉月的描述，脑海中不断浮现的都是柳叶浑身是血的场景。心中像是被人捅了一刀那样难过。

……

夜间时，柳叶走进了房中，婉月白日里怕她无聊，陪着柳霜坐在床边说了一天的话，柳叶进来后，她便走了出去。

柳霜看着面前俊如冠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人问道：“你准备关着我？”

柳叶上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看着坐着的柳霜，面无表情地抬手摸了摸柳霜的耳垂，他有些凉的手，激得柳霜不由得一个激灵。

柳霜心里顿时明白，柳叶这哪里是委屈，是不是心里对自己有气。

“柳叶，我一直都是真心把你当弟弟疼的，当初我也并不想你被别人带走，只是……”

“弟弟？”柳叶打断了柳霜的话，薄唇向上勾了勾，语气冰冰凉凉的说道：“我要是从来没把你当姐姐呢。”

柳霜心往下沉了沉，心里顿时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可我待你的确真心的，柳叶，你为什么要关着我，不放我走？”

“放你走？你就这么想走吗，你不想留在这，我当初就想吗？呵，姐姐，你自己说过的话，你忘的可真快。”

“我说什么了？”柳霜错愕的反问。

柳叶：“你好好想想，七年前你说过什么？哦不，七年前，我说过什么？”

柳霜陷入了回忆里，脑海中浮现了从前柳叶跟她说过的话。

……

“你要真不要我了我就把你锁起来，哪也不让去。”

……

柳霜突然想起那个和柳叶一起看星星的夜晚，那时他搂着她，二人额头相贴，那夜他说了很多话，自己在安慰他的时候，柳叶用严肃又带着几分霸道的语气说的这句话。那时候柳霜只是觉得这话幼稚可爱，可是怎么也想不到七年后，柳叶却认真的想要做到。

“柳叶，我那时候不是不要你了，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回家。”

柳叶听到柳霜解释的话后，面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眸子暗了暗，说道：“想让我放你走?”

柳霜像是思考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道：“想，也不想。”

“那我要是不放呢？”

“那你想关我到什么时候？”

“我说了，关你一辈子。”

“柳叶。”

柳霜看着眼前眸中有几分阴鸷的人，她实在想不到这几年柳叶在魔域除了那一身伤，到底还经历过什么，现在面前这个人，周身上下的气场都变了许多，如果不看外表，她真的难以相信，面前站着的人就是七年前甜甜的喊着她姐姐的人。

以前明亮得像朝阳的一个人，如今身上找不到温暖的气息，只是多了几分捉摸不透的阴暗和霸道。

她不想被关着，可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想一时半会就离开柳叶。

柳霜出神间，柳叶抬脚踩在了床榻的边沿，右臂搭在膝上，微微俯身看着柳霜许久，神色有几分落寞地说道：“姐姐，你知道，什么是织梦鼠吗？”

柳霜：“我知道。”

织梦鼠相传是天地诞育的一种灵物，身长三尺，多在魔域和幻境，以人的灵力为食，倘若吸收了谁的灵力，就能窥探到那人的内心，能织梦，作为吸收灵力的报答，织梦鼠会咬一口那人，幻化出人内心最渴望的场景在那人的梦中，有传言说修炼几百年的织梦鼠甚至可以窥探到那人的前世，当下便能制造一场幻境。

柳叶：“那你知道，我在魔域的时候，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柳叶说完后抬起左手轻轻捏了捏柳霜的耳垂，而后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要走出去。

“柳叶！”

柳叶听到柳霜的声音，身形一顿，停在了原地。

“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柳叶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后道：“不碍事了。”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