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钢一直觉得欠着老高家一个情,毕竟上次庄庄为了帮李浩宁,脑袋都被开了瓢。
他几次约老高出去坐坐,其实都是为了还老高的情。
但也不知怎么的,一到后来喝嗨了,聊爽了,他总是把结账的事给忘了,稀里糊涂喝完,回家一琢磨:咦,今天怎么又是老高结的账啊。
这一来二去的,不但没还了情,还感觉这情越欠越多了。
这回赵钢是有备而来,安排的那个吃饭的地方相当讲究。
前几天,几位新部下为庆祝赵钢荣升总监,马上要成为他们的领导了,特意把他带到这里来狠狠“宰”了一刀。
说起来,这里的软件硬件确实都挺有档次,人家贵有贵的道理。
还老高的人情,这一把就算是一揽子办了。
聊着聊着,老高说起了当初庄庄转户口的事,赵钢这才知道,那也是费了不少周折。
“有些家住好学区的人家,真把转户口当成一门营生啊。”老高大发感慨。
知道老高是拆迁户,净是对他狮子大张口的。
好容易谈妥了一家,各方面都还合适,钱都付给人家了,谁知又出了状况。
据说那家人可能遇到了什么事,需要用钱,便又向老高提出,让庄庄平日在他家借住,每月额外再支付一笔钱。
对方随意变卦,让老高不高兴,却又不得不忍气吞声答应下来。
老高没脾气,但庄庄却不是善茬,在人家那里住了两天,就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发觉这钱不好挣,那家又去找老高商量说,孩子别去了,但费用还得出。
眼看就到小学报名时间了,那家人吃定老高肯定得服软。
但老高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你给老子玩这套?
一怒之下,他干脆不转户口了,爱咋地咋地吧。
本来已经赚到手的钱,眼看要飞了,那家人也着急了,连忙找补。
老高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地:“不干不干不干!说一千道一万也不干了!我家孩子就回八小上了!咱们没那个福气上一小!拜拜。”
“我现在还庆幸,亏得我家庄庄没去上一小,一来他本来就不是上一小的料,听说上一小的那帮小崽,一个个都蔫蔫糊糊的,净想着学习,我家庄庄去了,肯定更受罪,别人也会被他祸害着受罪。这二来呢,就是能跟你家李浩宁结伴,做朋友,这对我家庄庄来说,是个特别好的事。李浩宁又能学习,打架也有狠劲,我家庄庄就认这样的朋友。现在能帮上我家庄庄的,也就是李浩宁了,以后就得让他们多在一起玩。”
赵钢端着酒杯答应了老高好几回,一杯杯下去,可老高总跟不信似地,一遍遍还说。
最后大概觉得仍然不把牢,老高干脆让赵钢把酒杯放下,两个大男人拉起勾来,一边拉一边反反复复地唱,“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当晚,赵钢再次喝到“断片”,最后的记忆就是“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后面发生了什么,他一概没印象了。
但翻看自己的钱包,里面带的鼓鼓囊囊的钞票一张没少。
得,旧账未还,又添新账。
没过几天,无意当中忽听李浩宁说起他的同桌上课哭了。
“他上课怎么会哭?为什么呀?”这画面实在违和,赵钢不由得停下手里的事,好奇地问李浩宁。
从李浩宁嘴里,赵钢和乔一巧没少听过庄庄的课堂逸事,不是把这个同学招哭,就是把那个老师惹怒。
他上课竟然会哭,实在让赵钢觉得不可思议。
一问,倒是李浩宁觉得诧异了:“我同桌现在是女同学了。”
一旁的乔一巧平静地接过话:“我找过老师了,让老师给他们俩换个座位,别坐在一起。老师开始还挺为难,因为那个庄庄的爸爸据说挺难缠,以前找过好多回老师,硬要老师保证,不调换庄庄和李浩宁的座位。老师其实也觉得他俩坐在一起不合适,但拗不过那位家长的软磨硬泡,也只能先暂且保持原样。我一听就急了,跟老师说了些不大客气的话。其实我也看出来了,老师也有她的为难之处,我这一闹,等于帮了老师的忙,她正好可以顺水推舟。现在浩宁的同桌是个挺文静的女生,叫飞飞。”
赵钢大吃二斤。
他可是才向老高打过包票的呀,李浩宁和高佳庄,一帮一,一对红。
两个大男人,叫着喊着在餐厅里拉了快一个小时的勾,说的就是这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咋说翻车就翻车了?
“浩宁,你们换了座位,高佳庄他爸爸怎么说?”赵钢赶紧问。
李浩宁想了想,说:“庄庄还没跟他爸爸说,他怕跟他爸爸说了,他爸爸会打他。”
“换个座位,他爸爸干嘛打他?”乔一巧不解地插话。
李浩宁说:“他爸爸说,已经跟我爸爸拉勾上吊过了,说过不能反悔,如果变了,肯定是因为庄庄又淘气了,所以要打他。”
赵钢想起,昨天在校门口碰到老高的时候,他背着庄庄的书包,领着庄庄,还笑嘻嘻地跟自己打了个招呼。
看到老高肩上的书包,赵钢当时还琢磨,等下次跟老高再聚的时候,得专门跟他叨念叨念背书包的事。
可这一调换座位,下次还怎么好意思再见老高?
话分两头。
刚才从乔一巧嘴里说出的那个名字,让赵钢听了,心里微微一震。
飞飞。
赵也飞当年上的是八小吗?
赵钢晃过好几回脑袋,却一直没抖楞出个名堂来,别说校名,就是这个岁数时赵也飞长得啥样,也没个清晰的印象了。
有一个画面,差点就看到“小豆包”赵也飞的脸了。
那是一个金秋的晴朗早上,开学的头一天,赵也飞去上学。
她背着红色的书包,头上的两个羊角辫随着脚下一蹦一跳,不停地上下摆动。
前面就是校门,可正好逆着光,校门上的名字怎么也看不清。
想着赵也飞进校园时怎么也得回个头吧,像其他那些从家长手里接过书包的孩子那样。
可没有,她的书包就在她身上,没有用家长背着。
眼看着她那小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向校门的孩子群当中了……
没有谁跟赵钢说过,但在李浩宁开学的头一天,他就没有替李浩宁背过书包。这是他定的规矩。
不单他没有那么做,他也是这样告诉乔一巧的: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孩子的书包都要自己背着。
这是孩子自己的责任,甚至可以算是孩子人生当中,头一个像模像样的责任,他应该自己承担。
这也是他想跟老高说的。
眼下,他不想见老高,他想见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