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猫着腰往里面走,赵钢的脑袋不时地撞在低矮的顶上,后面的人指点他:“腰再弯点,脖子缩着点,膝盖也弓着点,别都直挺挺的。”
赵钢哪儿习惯那么走啊,没走几步,那几个弯着的部位都发酸了。
“还有多远啊?”赵钢问了一句。
“急啥?还得一会儿呢。那里有你呆的工夫,早点到就早点开工。”前面答话的声音闷闷的。
这时,听得身后响起轰隆隆的声音。
赵钢有点紧张,正想问是怎么回事,刚才那个闷闷的声音又说开了:“是小五那龟孙回去了吧?我最烦那小子了,一天到晚人模狗样的,还净装孙子。”
知道那动静是怎么回事,赵钢的心里踏实了,他没怎么在意前面那人说的话,而是想开了别的。
“哎呀,我们这队人马不正是七个人吗?”他的念头跑到这儿来了。
下矿前头脑里出现过的那个片断,再一次在他眼前闪过。
“刚才怎么就没定定神,仔细看看那个材料呢?别不是……”这个念头闪过,赵钢立马出了一身冷汗。
“不多不少,偏偏就是七个人。”赵钢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那小五已经回去了,这里正好还有七个人。
他觉得自己有些上不来气,呼吸愈发粗重,不知是下面空气不够,还是由于心里紧张。
“怎么回事?”身后的人大概觉察到了他的异常,发问道。
赵钢把领口松松,喘着粗气说:“没……没啥事,就是觉得有些憋气。”
“你是头回下井吧?”前面那个闷闷的声音传过来。
“从来没下过,头……头一回。”赵钢站住了,想要直腰,脑袋咚地撞在顶上了。
他赶紧再次把那几个部位都弯起来,可这么站着,着实难受,气还是喘不匀实。
“要是走不动了,就歇下,坐一会儿。”闷声音提议道。
赵钢扑通一声,就地坐了下来。
前后的人也都扑通扑通坐下了。
“你为啥下井?家里有啥情况?”这是有人在问赵钢。
这怎么回答呢?他还想问自己呢,怎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弄到井下了呢?
可这又怎么跟人家说呢?
赵钢叹了口气,没有吱声。
“谁家要不是没点事,咋会下到这黑咕老影见不到天日的井里呢。”有人说话了,说完也是一声叹。
“那位叫老钢子的,”这显然是在说赵钢呢,赵钢“唔”了一声,算是回应,那人接着道,“想必没出过苦力吧?走这么点的巷道路,就累得呼哧带喘的,到了掌子面那里,一干就是一天,更有你受的哩。”
又说到了“掌子面”,这会儿赵钢大致明白了,这个“掌子面”应该就是干活的那个地界。
“这年头谁怕吃苦啊,有钱挣就行。”有人搭腔。
“对,多大的苦咱都不怕吃,就是怕有危险,这下面要是……”说这话的人还没等说完,就被几声骂给喝住了。
在井下,说话是有禁忌的,有些话,有些字眼,是万万不能说的。
这时,赵钢心里又掠过一丝恐惧。
七个人。
他不想往那里想,但却由不得他。
“老钢子,”有人在叫他,“头回下井,待会儿要是干不动,千万别硬撑着,干干歇歇,等干段时间习惯了就好了。”
赵钢道个谢,那边又有人说了:“这老钢子下井,我看可真有你好受的。才走这么一段路就这么费劲,还要坐会儿,在井下干活,你怎么扛得住啊。你这一泄劲,害得我都觉得有点没力气了。”
赵钢正不知如何作答,有人接上了茬:“就是,今天我也头回觉得,就走这么点巷道,也觉得有点累呢。”
就在这时,赵钢忽然觉得脖颈上掉落下来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后背滑了下去。
他伸手摸摸,手上有点湿。
“这是什么啊?”他心里吃了一惊,但嘴上没说出来。
仰脸看看,顺着矿灯照射的方向,顶上除了黑乎乎,就是黑乎乎。
“怎么了?”有人问。
赵钢正要回答,又有东西从头顶滴落到他脸上。
“不好,顶上有漏水。”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惊恐。
这句话,象落进油锅的一滴水,一下子炸开了。
所有坐着的人,除了赵钢,全都在一瞬间叫出声来,并迅速起身。
有人被还坐在原地的赵钢绊住,重重地摔在他身上。
黑暗中不知什么东西撞到了赵钢的鼻子上,痛得他眼泪都窜出来了。
“你怎么不动窝呢!还不快起来!等死呢!”这话不知是骂赵钢,还是骂谁呢,反正乱乱哄哄当中,众人挤作一团。
赵钢好不容易才起了身,随着大伙拥挤的方向,沿刚才走过来的巷道往回跑。
带的东西叮里咣当地掉,不时被后面的人踩上踢到,叫唤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跑的当中,赵钢的安全帽被重重地撞了一下,从头上掉了下来,扣到了后脖子上。
慌乱中他赶紧用手扒拉,还没扒拉到位,就觉得自己没遮没拦的前额被上面突出来的一个什么东西撞到了。
这下可好,撞得他眼冒金星,口里不由自主飚出一句外语:“戏特!”
可惜在场的众位,有一个算一个,没人明白他说的是啥。
后面有人帮他一托安全帽,给他扣回了头顶上。
赵钢压根就没明白,为什么一见顶上滴下来液体,这些人就像疯了一般狂奔逃窜。
他知道肯定有事,只是不知是为什么。
总算跑出了低矮的巷道,能直起腰了,几个人站住脚,扶着井壁大口喘气。
赵钢听有人气吁吁地说了句:“这怕是……有瓦斯了。”
其余的人都跟着发出惊惧的声音。
难怪。
七个人。
赵钢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份吓人的材料。
那七个人究竟是谁呢?
“得赶紧检测一下。”气稍喘匀了些,有人提议。
“小五那小子上去了,谁来弄这呢?”问话的人在倚角旯旮里拿出一个模样怪怪的设备。
赵钢看过去,那是个检测仪。
“上面都是洋文字,球也看不懂。”拿着设备的人抱怨。
赵钢想凑近看下,人家训他:“你小子就别添乱了,一边去。”
那个检测仪,大概是进口来的。
赵钢偏伸过手去,要拿那仪器。
“老钢子,你想死在这里呀?”那个刚才听上去闷闷的声音,这会儿显得有些刺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