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跟了半天的这位,没准是位厂领导,就算不是厂领导,也是坐办公室的。
赵钢被人家一问,闹了大红脸,赶紧扭头走了。
这一下,他更不知道该怎么走才能到机加工二车间了。
厂区里的职工都在一溜小跑,上班时间马上就到,不抓紧就得晚了。
可赵钢连方向都搞不清,因此也不敢加速——万一跑反了,岂不更糟糕?
“嗨!赵钢!都什么时候啦?你还不着急呢!快上我车吧!”一辆自行车驶过,在他身边减慢了速度。
赵钢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拽住骑车人的工作服,一纵身跳到了后座上。
那车嗖嗖嗖地跑起来,风在耳边呼呼地吹。
“大早上的,马上到点上班了,你怎么还跑到厂办那边去了?”骑车人感到好奇,边骑边问。
赵钢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支吾其词道:“刚才跟一人聊了一路,忘了看道,结果走那边去了。”
“哪个人啊?”骑车人不解。
“就那个戴个眼镜,下巴上有点胡子的……”
“妈呀,你在拿我开心吧?那不是咱帅厂长吗?你你你,你跟厂长聊了一路,竟然没认出他来?”骑车人笑得连车都扶不稳了,差点把赵钢晃下来。
“你不认识厂长,那我是谁你还认得吗?”骑车人止了笑,问得认真了。
“你不就是那个……谁嘛!”赵钢还真不知道眼前这位身上带着烟草味道的中年大个子究竟是什么人。
“快快快,赶紧把考勤牌挂上,”赵钢踩着上班铃声跳下车,大个子几乎是拎着自行车跑进车间的,边跑边喊,“管事妈马上就要锁考勤箱啦!”
赵钢心里着慌,看了一眼考勤箱里密密麻麻的牌,也不知该把自己的牌挂哪儿。
瞅着有个空地,便不假思索地挂上。
咣当一声,考勤箱锁上了。
没多一会儿,满楼道就听见“管事妈”——也就是那位车间事务员大姐——的大嗓门:“这是谁呀?怎么挂的牌?主任才出个差,你就把自己的牌挂到主任的位置上啦!想干嘛呀!篡党夺权呀?就你,赵钢,你过来!”
这个丢人哟!
赵钢乖乖地跑过去,把自己的考勤牌从主任的那个位置上摘下来,然后寻摸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位置——在挺靠下的一个角落。
其实,这还不是他今天办的最糗的事。
最让他感到没面子的,是差一点进错厕所。
厕所不都是男左女右嘛,赵钢认准哪儿都应该是这样的——也不知他这想法是怎么来的。
干活时憋了半天没敢去厕所,好容易有个机会,他撒腿就跑,到了厕所门口,想都没就往左边的那间走,跟刚从里面出来的一名女工撞了个满怀。
“呀呀呀,赵钢,你想什么呢?瞎摸合眼的往哪儿钻呀?”女工一嗓子吆喝,引来远近一片哄笑。
大个子走过来,挥挥手示意大家别笑了。
赵钢已经知道了,刚才骑车带他的大个子是车间的工段长,姓龙,大伙儿都称他“龙头儿”。
赵钢红着脸趁势钻进男厕,听得外面龙头儿压着声音说:“你们都别笑钢子了,我也是才知道的,他家里出事了,是挺大的事,他肯定受刺激了。往后这些日子,他要是有啥不对劲的地方,你们一是多担待着点,二要多帮帮他,让他尽快把这个坎迈过去。”
亏得有龙头儿这番话,赵钢接下来才好过多了。
不时有人上前主动问他:“钢子,你还记得我是谁不?名字叫啥?在车间是干啥的?”
说完,便自我介绍一番。
赵钢赶紧暗暗记下。
大半天下来,竟记了个八九不离十。
真正的难处还是在干活。
赵钢在厂房里假痴不癫地转悠了整整三圈,才算找到了那台挂有自己名字标牌的钻床。
跟他在考勤箱里的位置一样,他那台钻床也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胳臂般粗细的钻头,房子般大小的机件,看得赵钢直眼晕,手指头一次次想按下电源开关,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
“我干得了这活吗?”他问自己。
“至少眼下应付不了。”他这样回答自己。
“那现在该怎么办?”他又问。
“认怂吧。”他回答。
于是他告诉了工段长龙头儿。
龙头儿很仗义:“看你这会儿愣愣磕磕的,就知道情况不对,我已经跟他们都打过招呼了。现在手里这活你肯定干不了,就别上床子了,在边上打打杂吧,等情绪恢复过来了再说。”
扫扫金属刨花,擦擦油泥,倒倒垃圾……
这上班的头一天就这么下来了。
下班铃响了,赵钢收拾好东西,就要往外走,却被龙头儿叫住了。
“这就走?”龙头儿问。
赵钢纳闷:“下班了,不走还等啥哩。”
“你这么回去,路上怕是要挨揍的。”龙头儿的话,把赵钢说懵了。
不招谁,不惹谁,下班回家,凭什么挨揍?
龙头儿弹了一下赵钢身上的工作服,道:“你这一身油渍麻花的,要是去挤公共汽车,不得挤周围的人一身啊?你好歹也得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回吧。”
赵钢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才发觉确是问题。
谁知去洗澡时,又出了个糗。
一进澡堂,满眼都是赤条条的人。
赵钢实在不习惯全光着,便穿着裤头进去了,这一下澡堂里可热闹了,说什么的都有。
其中最损的话莫过于:“赵钢,捂什么呢?莫不是你这几天没上班,是去做变那什么的手术了吧?”
爆笑声混着水蒸汽直往屋顶窜去。
赵钢被弄得挺不好意思,不过他并没有生气,他知道,这些工友并没有什么恶意,无非是拿他取个乐,逗个闷子罢了。
尽管并不十分习惯这些东西,但未来自己就要天天与之为伍了,得有些思想准备。
挤在公交车里,才洗净的身体很快就出现了一股股的汗味,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辆熟悉的劳斯莱斯的身影,鼻子里似乎还闻到了车里那股特有的淡雅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