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六帮凶
七十八认罪（下）
凌晨零点过半，巍巍伫立了二十来年的老趟房当间，不知从哪家哪户哪扇半敞的旧窗里悠悠地飘来“铛”的一声三五牌座钟的钟响，含含糊糊地像是挂了一层被岁月浸透的霜。
三岁啷当的小姑娘光着脚丫“吧嗒吧嗒”地踩过冰凉的走廊地面，抬手捂住了已经哭抹得浑画一片的脸，手指头使劲儿地揩过被泪水眼屎粘糊在一块眼角，抽泣得迷迷糊糊地犯困，挪退了几步蹲靠在临近缓步台位置闲置积灰的酸菜缸旁边，嘴里喃喃细碎地嘀咕着不成词句的哼唧，扯着单薄的衬衣把自己蜷抱成一团，昏昏欲睡地把脑袋埋进了胳膊里面。
走廊楼梯间的感应灯忽忽闪闪地亮了又灭。
小姑娘八成是阖上眼皮眯了几分钟，半梦半醒地忽悠着倒栽向水泥地面，眼瞧着脑门儿就要戗在砂砾上，一道黑色的身影就从楼梯缓步台快步奔到水缸旁边，伸手捞住了小姑娘哭蹭得湿软软黏糊糊的脸蛋。
小姑娘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仰起脑袋逆着黑影头顶背后闪烁躁动的光线，直楞楞地盯着来人藏在一团晦暗当间的脸看了好半晌，“哇”地一声就撇嘴哭出来。
“……我要找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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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陌扶着后腰警械率队冲向单元楼门时，薛一恋正好托抱着哭嚎困倦得睁不开眼的小姑娘慢悠悠地晃下缓步台。
薛一恋费了挺大的劲儿掖好头发整理扣紧的帽子早就被小姑娘掀扯拽开，海浪一样的长发安安静静地披散在肩。几日不见的脸颊瘦削了许多，抱着有点儿婴儿肥的小姑娘吃力了些，掌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小孩儿踩得黑黢黢又冰冰凉的脚底，撩抬而起的视线正望见一台才磨磨蹭蹭地停靠在小区路沿旁边的出租车，余光扫了江陌一眼，示意似的扬起下颏，朝着路边那个抱着背包口袋下了出租车就傻愣愣地站在槐树底下不敢上前的女人方向轻轻一点，然后温柔地顺了顺怀里小姑娘的后背，贴靠在她耳边轻声喃喃。
“醒醒。妈妈回来了。往后看。”
小姑娘没睡安稳，喉咙里不知道咕哝了一声“阿姨”还是“姐姐”，先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往单元楼门外张望了半天，直等江陌紧握着警棍的手心都攥出一把汗，小姑娘才像是从梦里彻底清醒过来，离得老远脆生生地喊了一嗓子“妈妈”，然后鼓涌着小屁股从薛一恋的怀里滑落着跳到地上，光着脚“啪嗒啪嗒”地跑出几步又蓦地转身回头，后知后觉地扬头往身后那黑压压一片的执勤服上扫视一圈，费解地忽闪着睫毛，目光辗转挑落在一副银晃晃的手铐上面。
江陌循着她的视线极轻地蹙了下眉，抬手就把拎着手铐犯愣的肖乐天搪挡在身后，目送着小姑娘撇下嘴角向外飞扑，这才侧身，定定地看着薛一恋不慌不忙地捋顺了头发，微微歪过身子，朝着已经攀在女人怀里被派出所女警邀到一旁了解情况的小姑娘挥了挥手，轻轻地挑起唇边。
“我从三层楼的老房子跑到这儿住没几天。那女孩儿她们家卧室的窗户正好是在连廊的位置——她妈妈晚上好像都会去医院照顾老人，经常下半夜才回来。有时候我听见隔壁有哭声就在窗户那陪她一会儿。今天可能她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外都没人，就自己开门跑出来了，门又被风带上回不去家，我刚正好看见她蹲在走廊里面。”
薛一恋自说自话地抬起胳膊，合并手腕递到江陌跟前，“车拐到南阳路附近我就知道你们找过来了，就这么几条街道，翻个底儿朝天是迟早的事情，躲肯定是躲不开……我不知道她妈妈今天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才把她抱下楼，想着……要么跟你们撞个正着，要么……把她送到南阳路派出所，起码不至于跟我这么一号危险人物待在同一个房间。”
江陌按下了肖乐天再次“喀拉喀拉”地拎到明面上的手铐，回头又看了那个似乎察觉了什么正在不住歪扭张望过来的小姑娘一眼，转而远远地冲着老早就已经把枪架在车门上沿的黄星骏摆了摆手，扬起下颏示意肖乐天带人上楼去探，转身单手扣住了薛一恋的两只手腕。
“走吧。回去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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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还是当初陈佐奕在山前酒吧遇害时，薛一恋作为重点怀疑对象之一，被顾形一行请回来费心竭力干耗了整二十四个小时仍旧深挖无果的那一间。
薛一恋慢条斯理地吃完内勤准备给她的早餐，又轻声细语地征询了一下书记员的意见，讨要了一条热毛巾，很有闲情逸致的擦了擦脸。
没了浓妆打扮的薛一恋总算能看出几分福利院残缺照片上略显清淡的眉眼。她脸上没什么煎熬了大半宿的焦躁难捱，却也没有半分懊恼悔恨可言，叠折着湿毛巾时整个人平静得像是一汪死水，波澜不惊地等待着降临在她头顶上的最后审判。
顾形一错不错地垂眸盯着监控屏幕上的那张脸，隔着镜头正对上薛一恋似有所感抬头张望过来的视线。他嘶声沉了口气，转头看了饿得狼吞虎咽塞了整个包子进嘴又噎得拿矿泉水顺了半天的江陌一眼。
“你就不能悠着点儿？这也就是在家里，出门在外的时候能不能注意点儿警队形象？”
江陌耸着肩膀呵呵一笑：“以前没对象的时候都没注意过的事儿，现在更用不着了。”
“可算有话搪我了是吧？你可长点儿心——”顾形看她半瓶水进肚还噎得直瞪眼，无语地嗤声一笑，端着他那一缸刚泡好的浓茶往她的瓶子里续了点儿，“这半宿就在这打太极转圈？我刚看小罗和胖坨去她那个老房子还有临时住的房子现场勘察的车折回大院，没捎带点儿有价值的线索回来？”
“这薛一恋嘴里，不全是真话，但也不完全是在撒谎。刚开始是打算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后来又莫名其妙自己说服自己把该交代不该交代的都抖落明白了，从四年前到现在所有跟挖心案有关的罪责照单全收，胖坨刚在电话里也说，她临时租的那间屋子里藏了一整个背包的工作证，基本都是在案发现场附近踩点用过的……但是——”
江陌总算一口吞下了粘堵在嗓子眼儿的死面包子，缓慢地吁了一声长叹。
“凶器和镇定类药品的下落，她到现在，可是一个字儿都没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