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团圆饭

“刘大哥,钟二哥,甘大哥,走,都去坐起,坐好我们开始吃饭了。”袁定国对三个女婿逐一发出邀请。

李桂花去喊两个儿子们来吃饭。

袁定国家里摆了三桌同样的菜,几个男人围在一桌,女人们则带着孩子围在另外两桌。袁定国和李桂花忙着上菜,见儿子和女婿们都不开席,他又劝道:“哎,你们都站着干嘛,坐着吃啊,菜马上上齐,再不动筷菜都凉了。”

“幺儿,你等一下嘛,又不是不给你吃,饿捞饿相的。大家都还没有吃,你就开始吃,还用手去抓,一点见识都没有。”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二姐在训斥儿子,桌上的菜实在太香,钟闻珂禁不住抓了一块廋肉吃起来。

“管他的,孩子嘛,又不是在外人屋里,他喜欢吃就让他随便吃撒,吃的才长的。”

袁光菊安慰二妹,钟闻珂听大姨在护着他,开心的吃起来,露出调皮的笑容。

“这是啷个回事呢,大人还没有小孩自觉,大姐都说了不是外人屋头,都是自己家里,你们还干站着干嘛,还要我每一个喊嗦。”

袁定国从里屋拿出一个白胶壶,里面装的全是老白干,这是他年前去洪湖乡酒厂打的,没有一点勾兑,纯正的很,一共买了十斤。他见大家都不动,有些生气了,众人见家长发火了,这才纷纷落座,只等袁定国开席。

“爸,妈,你们也来吃撒。”钟江明喊他们来吃饭。

“你们不来,我们不开席哦。”刘众德也附和道。

“就等你们来坐上位呢,要不然我们没法开席。”甘元红对老丈人很是尊重。

“还在忙啥子嘛,娘,做了这么多菜,吃都吃不完。”李碧华也加入劝说队伍。

女儿们也七嘴八舌附和着。

“也没有弄啥子菜,这还是年前杀的猪,专门给你们留的香肠腊肉,都是些家常便饭,看嘛,你们来也没得啥子招待的,没有吃好也不要到处摆哈,不要说我故意不让你们吃好。”

袁定国一边倒酒,一边说些自谦的话,他的话把儿女们吓的不轻,都责怪他没有把她们当自家人,转而又夸赞父亲有志气,会弄饭菜,这是她们吃过最好的饭菜。子女们发自肺腑的话,让袁定国满面春风。在他心里,嫁出去的女儿,分出去的儿子,都是最尊贵的客人,他作为一家之主,做好招待是本份,况且大家一年也难得聚在一起。

袁定国拎着胶壶在主桌上位坐下,很快几个大男人都围着他落座。李桂花则招呼另外两桌的女人们开吃。袁定国见大家都坐下开吃,又慢悠悠倒出大半碗老白干,酒香四溢,大家都知道这酒度数高,后劲大,如临大敌般紧张起来。

袁家塆流行喝转转酒,就是一桌人共用一个酒碗,酒碗转到谁面前,就表示轮到他喝了。他就会用手指夹住酒碗,浅浅喝上一口,然后再将酒碗传递给下一位。酒就这样少下去。

酒过三巡,菜已下肚,男人们也放开了,聊起过去一年的收获,畅想新年好光景。讲述过去的重大事件,谈谈自己的感受,团圆饭又变成了一家人难得的思想交流会。袁定国听不大懂年轻人讲的那些事,也不怎么插话,只是认为他们都有想法,有个好奔头,不让他操心,自然是高兴不已,脸上一直挂着笑容。

酒碗转了几圈,里面的酒还没有明显下降,袁定国作为席长发话了:“你们要搭力喝哦,光踩假水不得行。”

“在喝哦,我喝酒从来都不客气的,你看我脸都红完了。”

“这酒确实打老壳,有点遭不住。”

“纯粮食酒是不一样,劲大的很。”

袁定国心里跟明镜一样,毕竟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喝酒,哪个人有多少酒量他是清楚的,他自己喝半斤没有问题;两个儿子也喝得,袁光福至少一斤是没有问题的;三个女婿也可以喝两斤,他按照往年经验去打的十斤酒。刚才的表现他大为失望:“你们喝酒没有体现出水平,有人肯定在踩假水。”

“这样,我们换个喝法---猜拳喝酒,一拳一杯酒,一杯酒就是一瓢羹……大家有意见没,没意见就从我开始,顺时针转。”

钟江明的提议,大家都以沉默回应,也没有反对,只是看了看位置上的瓢羹。

游戏开始了,屋子里又开始热闹起来。轮到甘元红坐庄,他也毫不惧色,猜拳喝酒颇为自然。他是酒精考验的大男人,在重庆当棒棒这几年,早已习惯喝酒。每天晚上收工回到出租屋,他总和几个老乡一起,点上一盆毛血旺,就着泡咸菜下酒,辣辣的酒,辣辣的菜,刺激着味蕾,令人大快朵颐,最后汤都要泡米饭吃下去。酒足饭饱后,一觉睡到天亮,他又满血复活,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业务来了,跑的飞快。就这样把酒量锻炼起来了。当然其他人是不知道的,都认为他是个软柿子,都在找机会灌他酒。

为表示对老丈人的尊重,甘元红决定从袁定国开始划拳。

“两兄弟好啊”

“好就好啊”

“五魁首”

“八匹马呀”

……

姐夫和哥哥们一听,耶,你胆子大,敢和老丈人称兄道弟。他们侧身过去,用手捂住嘴巴哑笑起来,不敢言语,生怕破坏这欢乐氛围。再者,这是席桌,万一笑喷了,吃包席那就丢人了。大家都极力克制着。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女人们早已吃完,都站在一旁看男人们喝酒。见甘元红语无伦次,袁光霞觉察到他喝醉了,赶忙走到身边,揪了揪他说:“你胆子还不小呢,敢跟你老丈人称兄道弟。叫你不喝了,你偏要喝,自己的酒量又不是不晓得,这下出洋相了撒。”

“赌场无父子,席上无短手,我们在重庆和几个老乡划拳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论辈份有几个还是我爷爷,他们都没有说啥子。”

这一揪,倒是让甘元红清醒了不少,他赶紧解释。但是袁光霞并不买账。

“你去重庆操几天社会就忘了自己姓啥,你看在座的各位哥哥哪个像你,两杯酒下肚你都打胡乱说开黄腔。你看光远哥和光福哥,他们有工作地位,喝的酒比你走的路都多,但他们都始终保持清晰,话不乱说,不像你这样猴跳舞跳的。跟着好人学好,你倒是跟他们多学一下嘛,一天都跟那些二杆子混,连礼数都不晓得了,以后别说你在重庆城混过,一看你说话都丢人。”

“这是喝酒划拳嘛,我哪有不尊重老汉嘛,我还不是给他递过烟,口口声声叫的都是老汉。你以为我没有礼数啊,每年都要来给他拜年,他在我心中重如泰山,没有他就没有我甘元红现在的幸福生活,我对他的感情就像那朝天门的江水,滔滔不绝……”

甘元红客套话说的一套一套,又把大家逗笑了。

袁定国表面上沉默不语,心里却为女儿感到高兴。在他眼中,就袁光霞老实本份,平时话都不多说一句。甘元红大男子主义思想严重,他担心女儿嫁过去受欺负,不过他现在可以打消这个顾虑了---甘元红还是服管的。他们没有什么大问题,他就放心了,不求他们大富大贵,只要他们平平安安和和睦睦就可以。

钟江明趁机给每个人递上过滤嘴香烟,袁光福不会抽烟,摆摆手推辞。钟江明却劝说道:“二哥,江湖上流传一句口头禅,叫‘为人不抽烟,枉为男子汉’,当兵的人烟酒都会,像你这样只会喝酒不抽烟的少有。烟酒不分家,来嘛,烧起!”

说罢,他将火又递到袁光福面前。

恭敬不如从命,袁光福只好点燃香烟抽了起来,他不会吞云吐雾,更不会吐烟圈,扒了两口便呛的直咳嗽,眼泪差点都咳出来了。

很快,屋子里烟雾缭绕,空气中混合着酒精味和香烟味。袁定国嫌钟江明的香烟劲太小,又裹了支烟叶抽起来。

袁光霞喋喋不休,甘元红一声不吭。两个姐夫也沉默不语,毕竟这是人家私事,劝哪一边都是得罪人的,况且还是在老丈人面前,所以他们都静观其变。

大家都坐着,场面很是尴尬。

“恁个,我们划拳不要讲那么多规矩,以前是要讲好两下才开始出拳,现在开始直接出拳,不兴好几下那些规矩。”

钟江明又提出划拳新规矩,所有人都同意,尴尬场面总算掩盖住了。

“桌子上的汤都冷了,我叫她们再热一下端上来,冷菜下酒不好。”袁定国话音刚落,李桂花和袁光霞都去厨房了,屋子里又响起划拳的嗨声。

六个男人围桌喝酒,菜热了几次,汤上了三回,菜没吃多少,老白干却直线下降,很快就喝了一半多。男人们个个都脸红脖子粗,满面红光。袁光远和袁光福两兄弟在部队锻炼过,到现在还表现的跟往常一样,依然谈吐有度。

刘众德和钟江明划拳技术稍好,没有喝多少酒,但是酒量不及袁光福和袁光远,好在他们状态还比较清晰,没有出现差错。甘元红划拳技术稍差,喝了不少酒,招架不住酒精侵袭,将头埋在桌边。即便如此,他也不承认自己喝醉了,也没有离席的想法。

袁定国看大家都喝到位了,便说:“来来,我们每个人喝最后一瓢羹酒,今天下午就到此为止,休息一下晚上接着喝。”

“晚上还要喝啊?晚上就不喝了,再喝我都回不去了,走在河边万一掉下去就麻烦了。”刘众德心直口快,摆摆手拒绝了老丈人的好意。

“一年到头难得聚一次,这一次喝了又要等到明年才能喝了,好不容易一家人才聚齐,是该好好喝一下。”

袁定国为尽地主之谊,极力劝说几位女婿和儿子。

“现在快到五点了,一会儿天都黑了,晚上随便吃点青菜,醒一下酒,实在要喝,明天接着喝就是。”

钟江明提出新的建议,这才让大家摆脱困境。

“那也要得,反正我打的这十斤白酒都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可不要让我留到明年这个时候。”

袁定国见众人执意推辞,只好借坡下驴,结束这一场团圆饭。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几个女儿女婿都回家去了。临走前,袁光竹先给大哥家辞行,又来给二哥家辞行,一番客套后,她有些难为情的说:“二嫂,给你打个商量可以不?”

“啥事?你说嘛。”张素芬也不知她要打什么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