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典·哲学时代:杨朱哲学
- 顾实
- 1829字
- 2021-07-23 14:24:45
第四节 韩子攻杨、墨声中之杨朱
韩非攻杨、墨,又与庄、孟二子异其趣,则彼为法家,故以杨、墨为无用不法而攻之也。但攻之有明斥杨、墨者,有不明斥杨、墨者,试胪论之。
《八说篇》:察士然后能知之,不可以为令,夫民不尽察。贤者然后能行之,不可以为法,夫民不尽贤。杨朱、墨翟,天下之所察也,干世乱而卒不决,虽察而不可以为官职之令。(以必察士然后能知之故)鲍焦、华角,天下之所贤也,鲍焦木枯,华角赴河,虽贤不可以为耕战之士。故人主之所察,智士尽其辩焉。人主之所尊,能士尽其行焉。今世主察无用之辩(杨朱、墨翟之辩),尊远功之行,索国之富强,不可得也。博习辩智如孔、墨,孔、墨不耕耨,则国何得焉。修孝寡欲如曾、史,曾、史不攻战,则国何利焉。
此明斥杨朱、墨翟而攻之,以其所辩者,必察士然后能知之,故斥为无用之辩也。然又曰:“博习辩智如孔、墨”,而独不数杨朱,则可知杨朱能为辩察,而未能博习辩智如孔、墨也。后世以孔、墨并称,而不及杨朱,必以此也。然博习者何,盖孔、墨皆博习六艺,而杨朱之所不为也。杨朱之所不为者,正以其为全性保真之学者也。
《问辩篇》:乱世之听言也,以难知为察(杨朱、墨翟),以博文为辩(孔丘、墨翟);其观行也,以离群为贤,以犯上为抗。(杨朱亦与焉)人主者说辩察之言,尊贤抗之行,故夫作法术之人,立取舍之行,别辞争之论(杨朱、墨翟同有之),而莫为之正。是以儒服、带剑者众(杨朱、墨翟同之),而耕战之士寡;坚白、无
厚之词章(杨朱、墨翟同之),而宪令之法息。
此虽不明斥何人,然以《八说篇》所明斥者而求之,则以难智为察者,必隐该杨朱、墨翟也。以博文为辩者,必隐该孔丘、墨翟也。(《吕览》有《博志篇》,博志即博也,亦明斥孔丘、墨翟,可以互证。)以离群为贤,以犯上为抗者,必兼该杨朱、墨翟、孔丘也。而儒服、带剑者众,证以庄子所言杨、墨皮弁、鹬冠云云,亦必隐该杨朱、墨翟在内也。其坚白、无厚之词,自当专指杨朱、墨翟,而孔丘或亦该在内,更可无疑也。
《显学篇》:今有人于此,义不入危城,不处军旅,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世主必从而礼之,贵其智而高其行,以为轻物重生之士也。夫上所以陈良田大宅,设爵禄,所以易民死命也。今上尊贵轻物重生之士,而索民之出死而重殉上事,不可得也。(与孟子斥杨朱为我无君,正略相似,而所以斥者不同耳。)
《六反篇》:畏死远难,降北之民也。而世尊之曰贵生之士。(此必杨朱之末流。)
此一则曰“轻物重生之士”,再则曰“贵生之士”,当皆指杨朱之徒,无可疑也。况所谓“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尤与孟子所诋“杨朱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其词旨正甚相近乎?
《忠孝篇》:世之所为烈士者(为、谓通用),虽众独行(虽、离,盖形近而讹),取异于人,(不以物累形)为恬淡之学,而理恍惚之言。(全性保真,故如此也。)臣以为恬淡,无用之教也;恍惚,无法之言也。言出于无法,教出于无用者,天下谓之察。(杨朱,天下之所察也。)臣以为人生必事君、养亲,事君、养亲不可以恬淡(杨朱为我,无君);之人(此二字有误)必以言论忠信法术,言论忠信法术不可以恍惚。(恍惚者,君术也。韩子言臣道,故不可以恍惚耳。)恍惚之言,恬淡之学,天下之惑术也。
此一则曰“恬淡之学”,再则曰“恍惚之言”。恬淡,恍惚,皆见老子书中。杨朱学明王之道于老子,自宜尤与此相近也。故窃谓此亦指杨朱之徒而言也。《墨子·经上篇》,虽有“平,惔然”章,然非墨家本行也。
大抵杨朱、墨翟皆生当战国前期,庄、孟二子亦生与相值。故目睹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或以名盛而相嫉,或以道异而互争。故攻杨、墨最烈,而其所言者,自多直指杨、墨本人,而可为杨、墨信史之资料也。韩非生于战国末期,则杨朱、墨翟本人已死久矣。所余则为杨朱、墨翟传学之徒,故仅一次明斥杨朱、墨翟而言之。余皆隐约其词,并不明斥何人。然细案其实,当有包该孔、墨、杨三哲传学之徒在内,无可疑也。故又酌定杨朱或其徒,而得信史之资料若干事。
一曰天下之察:杨朱、墨翟,天下之所察也,干世乱而卒不决。
二曰难知之察:以难知为察,虽察而不可以为官职之令。
三曰贤抗之行:以离群为贤,以犯上为抗。
四曰法术之人:作法术之人,立取舍之行,别辞争之论。
五曰重生之士:义不入危城,不处军旅,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世主从而礼之,贵其智而高其行,以为轻物重生之士。
六曰恬淡之学:离众独行,取异于人,为恬淡之学而理恍惚之言。
此六事者,虽后五事并未明斥杨朱。然证以庄子所言杨、墨行事,则要可推为杨朱及其徒信史之资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