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胡县长将公文缓缓地放进卷宗袋,脸上那个得意劲让他年轻了许多。

自从捐钱得到这个县长以来,他一直没有做个即生财又升官的美事,虽然上头无暇顾及他的政绩,但老百姓却骂他的祖宗,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了钱没做过什么对得起老百姓的事,但是,他更知道,自己也没做过让省里开心的事啊,这两头不是人的县长看来今天到头了,前两天抓到的几个学生崽都是一些大逆不道的造反的料,经过两天的恐吓威逼,鞭抽棒打,终于有人招供,虽然有几个跳江了,估计也就活不成了,剩下的几个足以让他去添油加醋,邀功请赏了。

他将卷宗袋封上袋口,又慎重其事地打上封条,写上机密二字,才背靠太师椅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双脚交织着撩上案台,眼前一会儿晃动着省里老太爷赞赏自己的笑脸和大把大把的赏银,一会儿又晃动着姨太太那尽情卖弄媚态和细嫩如水的酮体,感觉无比惬意。

昨晚,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大火里被烧得死去活来,把自己吓了个半死。可是,早上师爷为他解梦说,这梦很是吉利,他还煞有介事的搬来那本黄褐色的《周公解梦》,子曰之乎了好久才慢条斯理地告诉胡县长:“周公曰:梦火,大吉,主旺财,升迁。”

“怎么说?”胡县长听到这种解释虽然心里高兴,但他希望师爷能够讲得更加具体,详细。

“这个,嘿嘿,这个可是天机呀,我的老爷。”师爷狡谲地对胡县长说到。

“哼,看来师爷又在调我的口味,哈哈,你不就是要赏钱才能够买你的金口玉言吗?”说完,胡县长顺手从衣袋里掏出好几个铜板作为奖赏给了师爷,心里却说:“哼,这还用得着你来拍马屁?还不是看着我要升官发财了来诈我几个钱?”

“谢老爷!”师爷见钱,本来那对细得像一条线的眼睛,这下完全被上提的满脸横肉挤得没有了眼睛的位置,他根本就看不见胡县长对他投去的那种鄙夷的脸色。

“还不说?嫌钱少?”

“哪里哪里,既然老爷一定想知道,那我也只好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你真逗,解个梦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要不怎么叫天机不可泄露呢?”

“快说,为我这个小问题你也不能大不韪一次?看来你是很想回家抱孙子了,是不?”

“哎呀,老爷言重了,看在老爷对我恩重如山的份上,我也不能把这阴命看得这么重嘛,是不是?这火呢,红红的,火苗又是噗噗上升的,是不是?这就是冥冥之中有人给老爷报喜,您要红红火火的上升了,哈哈。”

“那我为什么又被烧得个半死呢?”胡县长很忌讳死字,但今天要求人解梦又不得不说。

“如果火不是烧在老爷身上,这官可能也就不是老爷升了。”师爷把马屁拍得恰到好处,不过心里在想,这么小气的县太爷,烧死了还好,说完,他掂了掂手中的几个铜板。

“算你会说,今天老爷我高兴,再给你一些赏钱,哈哈。”说着,又从口袋里捏了两个铜板出来,放到师爷的手心里,活像庄稼人打赏叫花子。

熊致远听到自己的外甥被胡县长逼得跳了资江,不禁悲从心来,怒火中烧,刚才的一片激情突然荡然无存,他多年戎马生活,早就没了学生时代那份斯文,也让他在突变中能不失理智。他清晰而果断地安排着马上要处理的事情:“曹副官。”

“到!”曹副官自从熊致远参加革命的时候起就一直在他的鞍前马后,十多年的相处,让他深深的认识了熊致远,时时感受到这位长官的魅力,并一直心甘情愿、一丝不苟地干着他那不变的副官,只是这副官的前定词一直是熊致远的官职,他与熊致远与其说是上下级,倒不如说是彼此是心腹,他那缜密的办事风格刚好是致远豪放粗犷性格的补充,他们谁都不想离开谁,或许,是谁都不能离开谁!

“你在家给我料理一下三角寨这些兄弟,他们愿意跟我们一起报效国家的,你就造册登记,愿意留在家里的,多加教导,决不可再落草为寇;我的妹妹如果醒了,你先安排人送她回家,她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定乱了方寸。”他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师长,你安心去县里吧,家里我支着。”副官对师长说完,转身叫到:“勤务兵,给师长备马!”

“是。”

“我也去,撕了那狗日的糊县长。”

“我也去。”

“我也去”三角寨的伙计们个个义愤填膺,但他们不知道军中自有规矩。

“三班长,你带一个班去保护师长。三角寨的兄弟们尽可放心,我们师长自有办法处理好这件事,再说你们如果愿意留下来的就是革命军人里的一份子,必须服从命令!”曹副官温情而不失威严,谁还敢造次?

安居在三叉河的朱家,本来是与世无争地过着安逸的农家生活,原希望振国能够再现当年用于爷考取举人时的风光,可是,偏偏振国继承了他舅父那种一心报国的思想,虽然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然而,匹夫就是匹夫,国家不但不认你,反而叫那些认责的匹夫为刁民!是刁民就要镇压,天经地义。小地方抓不到大刁民,就只好小刁民也不放过,这样一来,朱家振国就来了个被逼跳江。

古老的乡村就有古老的习俗。

朱老爷受了失子之痛,没有惊天动地的痛哭,却是安静得出奇,呆呆的眼睛望着老长工正秋把一件一件振国用过的物品放进空空的棺材,一言不发,由于老爷的痛苦写在脸上,痛在心里,家里其他人都不敢哭出声来,好像生怕吓着了魂兮归来的少爷。

有希战战兢兢地帮着父亲整理振国的东西,虽然低着头,可是却目光梭梭地在他人的脸上仔细的搜索着,直到认为大家都没有注意自己才偷偷地将嘴角向上翘了翘,有意无意地用手碰了碰那沉甸甸的衣下摆,他不敢将那几块大洋放在衣袋里,也不敢马上就拿出来在家里花销,所以,他只能将它们委屈地缝进棉衣下摆里。

尽管正秋是刚刚将少爷的遗物收拾妥当,泪水却早已经打湿了他的脸颊,少爷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不是父子,却有着父子一样的情深,振国更是对他尊敬有加,每次从学校回来,很少不给他带些城里的小吃或者小礼品,即便是没有,也会恭恭敬敬的找着他问候一声,自己的儿子虽然跟少爷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却很少做些像少爷一样的事情,他心底里责备过儿子,可是每当想到东家对自己的好,就认为儿子一定会学得知书达理,人要同好伴,树要同好林啊。如今少爷这个靠得住的伴走了,他又为儿子的成长担忧起来。

正秋再一次抚摸着棺材里的少爷的用品,那些都是少爷喜欢的东西,他深信少爷在那边也一定会喜欢,而今看见这些东西就好像看见了那个活蹦乱跳的少爷,可是,只要他的手将棺盖往前一推,就再也看不到少爷了,所以,他迟迟不想将棺盖盖上,口里只一个劲的轻轻的叫着少爷少爷,再也没有其他的语言。

朱夫人的哭声是从离家很远的地方就传进了家里,那一声儿一声肉的,叫的天昏地暗,满屋子憋久了的悲痛突然洪水般的爆发出来。

二少爷安邦一下子向哥哥的空棺扑了过来,嚎啕大哭,紧紧地抱着那棺材死活不肯伸手,兄弟的情深让他对哥哥无比的恋眷,虽然怀里是一副冰冷的棺材,可在他的心目中这就是哥哥。

正秋不想让夫人看见这空空的棺材,那对夫人是个更大的打击,中年丧子已经是无限悲痛的一件事,如果让她再看见这没有儿子遗体的棺材,只怕是她也会气死,他狠心地推开二少爷,麻利的将棺材盖上,迅速用码钉封了盖子,眼睛悲哀地望了一下老爷,老爷缓缓的站起来,只颤声地对着儿子的棺材说了几个字:“振国,走好,请朱叔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吧。”说完,转过脸去反过手来挥了挥,再也不看儿子一眼。

几个汉子在正秋的示意下,悲悲戚戚地抬着那口空棺材迅速地离开了朱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