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局长一场匪剿了下来,土匪只看到了一个,队伍却全部丢了。
他不敢回县城,也没脸回县城,虽然县长是自己的表哥,但他一直仗着自己手里有几条枪,从来没有将表哥房子眼里,他认为表哥玩的是钱,只要看见钱就是要表哥看见小狗叫爸妈他都会乐意,所以他明里暗里对表哥不屑一顾。他自己玩的是威风,尽管也爱钱,由于自己有一套飞扬跋扈本钱,几年的局长当下来,有意无意将县里的大户小户得罪得差不多了,可给他乖乖送钱的比表哥不会少,他自认为那是人家心安理得孝敬他的,为此,他觉得自己是理所当然的土皇帝,表哥只不过是他保护的一个傀儡,于是,在这屁股大的县城就谁都奈何不了自己了。谁知道这荒山野岭里生活的土匪并非完全是一群乌合之众,在战场上第一个回合还没开始,就被人家连本带利一锅端了,幸好自己命还在,他暗自窃喜。他想,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有了自己这样聪明的脑袋还怕活得不潇洒?只是当务之急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必须先找个安身之地再图前景。
当地头蛇离开自己的地头以后,那形象就如同蚯蚓,这是苟局长所没有想到的。
自己对别人呼来唤去惯了,一旦一个人逃难在外,就像丧家犬一样的为难,他一边在不知名的河提上嫣嫣的走着,一边鼠眼四溜,生怕碰到个什么冤家路窄的一不小心就要了他的小命似的。那天夜里,他抹黑在资江岸边叫了个小船,说自己有紧急公务要去华容,并威胁船家说,不马上开船他就立刻要让他去坐班房,船家一听是苟局长的声音哪里还敢讲二话?趁夜开船就往华容方向奔去。
等到白天,船家看见苟局长的枪夹里没枪了,脸上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知道苟局长已经不是原来的苟局长了,他本想一篙子把他打下河去,但他还是不敢大意,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不定苟局长只是在哪里受了点气,出来溜溜就没事了,所以,他尽管和整个县城的人一样恨透了苟局长,可还是不敢对他怎么样,怕的是一旦搞不好,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直到船靠草尾了,船家因为没在船上安排吃的,要到岸上打尖,不得不把船泊了下来,请苟局长一同下船吃饭,可是,苟局长死活不上岸,老是担心岸上有人认识他,这才坚定了船家的揣测,于是,船家会心一笑,交代苟局长在船上等他,自己一个人大步上岸去了。
留在船里的苟局长不明就里,傻傻地等待着船家回来,可是,从中午等到晚上,从晚上又等待天明就是没看见船家回来,这下他可是急了,因为自己不知道划船,就是知道划船,一旦进了洞庭也不会知道方向,于是,他不得不等待夜幕来临之后,偷偷摸摸的爬上岸来,向着黑夜深处走了过去!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他也不敢走进人多的地方,他想在离闹市远一些的地方找个人家先躲一段时间,可是,草尾这地方与桃花县的乡下大不相同,一道道的河叉把大地分得如同棋盘,如果走错一个叉子自己就不知所以了,根本不像家乡一样一条路可以走到底,所以,这一路走来,苟局长落脚点没找到,反而让自己在这河叉里迷失了方向,转来转去浪费了好多天的时间,至不知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加起来还有几十个大洋,这些大洋原本是想在剿匪时调一下手下那些玩命的蠢猪的口味的,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幸亏当时没有勇夫,甚至人家想当勇夫的机会都没有得到,就被土匪将队伍搞得鸟散了,为此,他也没有重赏别人的机会。现在,他在暗自庆喜,自己终于还有几十块大洋,甚至他还在心里暗骂那些土匪也笨得像猪,没有将他袋子里的大洋抢走,“咦,天无绝人之路啊,我堂堂局长,是不会虎落平阳的”,他朝天感叹了一声,又自我安慰了一下,顿时感到心里轻松了许多。
他想计划一下他的前程,但除了吆喝吆喝之外,他还真的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本领来,如今老婆孩子还在县城里,那天他本来打算先乘夜摸进家里把他们接出来,可是,刚到家门口又觉得不妥,自己一个人溜走还不知道身落何方,如果带上老婆孩子就会更加难堪,他可不想在自己的女人面前丢这个面子,更何况把他们留在县城里,别人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倒不如先一个人在外面落好脚,再来安置他们比较好。
有老婆在身边的时候,他总觉得女人见识短,嘴巴多,完全没有感觉到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原来是种福气,可是,这些天一路逃亡让他饱受了煎熬,那件黑色的局长官服从黑色先变成了灰色,又从灰色换成了土色,先前还能拍打一下灰尘,现在连灰尘也拍不了了,衣服已经开始一块一块的发光,有时晚上他想脱下来洗一洗,可是又不知道洗衣服要放些什么东西,白天想找个比较清静的出处晒一晒,可是又觉得堂堂一个局长不能不穿官服而丢了威严,这一来二去的算计着就把时间给算走了,久而久之,这官服里就跑出一股怪味来,使人见了他就像见到了怪物,远远的看见他就避而远之,担心是遇到了带枪的疯子,不过,他看见人家躲避他,还在心里暗喜,“哈哈,原来不管什么地方的人都怕我这玩枪的爷哦。哈哈。”高兴之余,他习惯性的摆出那个漂亮的“破死”将手往枪套上摸去,可是,马上他的脸一热,那种被人夺枪的耻辱远比这乞丐一样的生活让他心痛。
他有气无力的在这河堤上走着,但他没有注意到他前面的路越来越窄,等到他发现这路是死路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晚风让他的眼睛模糊起来,本来就十分荒凉的原野已经没了半点生机,前无出路,后无村店,使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渐渐地天色无情的暗了下来,老天并没有因为他是局长而给予特别的恩惠。
老远处,一条野狗朝苟局长“呼呼”的奔来,苟局长本能地在河堤上慌慌张张的摸了一块石头,双手将石头举过头顶,摆好架势,心想,老子真的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尽管已是汗流浃背,口里却对着那野狗振振有词地嚎叫道:“妈的,今天老子跟你拼了!”
胡县长本来对升官发财满怀希望,却不知大难将临。
那天他将所有卷综打理好,打算去省里邀功请赏,刚要起身,突然,师爷战战兢兢地跑到他的跟前,结结巴巴地对他说:“老、老爷,您知不知道横板桥的熊老爷熊师长回、回来省亲啊。”
“什么乱七八糟,什么熊老爷,”胡县长本来就对县里所属不明就里,他哪里会知道十几年前的事情到今天才发酵呢?况且,他的所属范围里老共党张子清死了,熊亨翰死了,树溪的土匪虽然没被表弟剿掉,可是,土匪把他表弟剿了,这还得谢谢土匪为他去掉了一块心病,国军里的夏军长夏楚中以及何军长何桂生都没回来,怎么现在有跑出个熊师长来了呢?
“师长,师长啊。”
“师长怎么了,他即便是千里的来神也得给我这当方的土地几分面子,慌什么慌?”
“他来兴师问罪了!”师爷被他把肺都气炸了,一张老脸被逼得通红。
“问罪?问什么罪?”
“那跳河的小孩子里有个是他外甥。”
“啊?那怎么办?那怎么办?”胡县长这下知道厉害了,他从来没有处理过类似的问题,这一下他就实在不知所以了。一双眼睛急切地望着师爷,身体慢慢的开始发起抖来。
“他在前厅坐着呢,您快拿个主,主意吧。”
“我,我,我这还有什么主意呢?”
“您总得先见了再说啊,如今这当兵的不好惹哦。”
“去去去,马上去……哦哟,师爷快给我换身行装,见他们我总得庄重点才行啊。”
“还换什么装啊,我的老爷,再迟了我怕你的命都没了的。”
“啊?那、那、那我们还不从后门开溜?”
“溜?老爷呀,我们已经没门了,后门早就被当兵的堵了。”
“那、那、那赶快把那几个小孩子放了,我钱也不要了,官也不升了,总可以了吧?”老爷已经哭丧着脸,还没见师长就如丧父母。
“问题是他的外甥没了!”
“你、你去告诉熊、熊老爷,看我去给他外甥披麻戴孝行不行,只要他肯放过我,我、我干什么都行。”
正在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前堂一声怒吼:“狗官还不出来,把这县衙给我拆了!”这一嚎,差点将县老爷的三魂七魄给嚎到了九霄云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来到前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