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局长傻傻地看着土匪从自己袋子里把钱掏走,人,一下子如入冰窟。
他本来还打算有几块钱就可以保证自己做些生意,最少可以不饿肚子,何况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被土匪一顿搜身,来了个一个子也不留,幸亏那个刘俊清讲一句,土匪才手下留情,给他返还了两块银元,这让他没了着落,没了主见,只能随着船儿飘泊,走一段算一段,听天由命。
船儿在水面上悠悠的摇晃着,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虽然土匪没有把大家的东西搜走,但终究被土匪的来到,打乱了满船本来就十分低沉的情绪,狂风拍打着那孤零零的桅杆,挑衅着船儿的平衡,船上的孩子们在一阵惊吓之后都已经钻进妈妈的怀里昏昏欲睡,他们不知道妈妈脸上那满脸的愁云何时才能散开。
离苟局长比较近的地方坐着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们在轻轻的嘀咕着,声音虽然不大,但足可以让苟局长听得清楚。
“你在哪下?”
“就前面这码头。”
“逃难?”
“吃粮去。”
“吃粮?”
“嗯。”
“不是在打仗吗?”
“打死比饿死好点。你呢?”
“我想去武汉。投亲戚去找点事活命。”
“那边有日本鬼子吧?”
“没听说。”
“我想去吃粮,也是想去打他妈的日本鬼子!”
“你敢杀人?”
“我不杀人人杀我呀。”
“我还是到武汉去,或许还有条生路。”
苟局长本想问问要去吃粮的小伙子,他其实除了当兵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可是,如今当兵却不像当保安团,那是要命的差事,是个赔本而且要命的买卖,他不想干。他又想跟那个去武汉的小伙子去武汉,可是,自己身无分文,去了武汉又做什么呢?在家乡,手下那么多的人听自己的使唤习惯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让他如揽皇权,视民如土,而今一旦离开了那片原以为是的土地,却知道了自己原来什么都不是!甚至,自己好像连赖以生存的基本本领都已经退化了,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开始遭报应,想到这里,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来了个平日不烧香,急时抱佛脚,双手合十,鼠眼紧闭,口中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默念起来。
一阵默念之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想起一个老婆曾经告诉他的方法来,他伸手捡起来一根稻草,任意折断成十多根,在地上整齐摆开,然后又天灵灵地灵灵念了好一阵,他算是请示了菩萨,自己分两次问卦,请求菩萨指引一条生路,第一次,他准备问可不可以跟吃粮的下船,如果是这样那就是菩萨指引他去当兵,是死是活那就全靠菩萨保佑了,如果第一次菩萨不让自己下船,那就只能问第二次了,他打算问菩萨,是不是可以同船到武汉。可是,他却偏偏忘记了要问一问菩萨,自己能不能到武汉。
第一次,他虔诚地数起地上的草儿来,口里念一个能字就拨开一个草,又念个不字,再拨开一根草,如此往返直到最后一根,结果最后一根是个不字,他心里顿时一喜,感觉到菩萨是不让自己去吃粮送死,他甚至已经决定不管第二次结果怎么样都要去武汉。
第二次是重复着第一次的方法问能不能去武汉,这次他想从中间任意一根数起,直到最后一根,本来他只要几下就可以数完的,可惜这时湖面上突然挂起一阵旋风,把他的那几根草屑吹得不见了踪影,他马上心里又觉得一阵发凉,他搞不懂菩萨要他干什么了,他暗暗地祈祷,千万不要是凶多吉少啊,我的菩萨!可是,转念一想,既然菩萨已经告诉自己不能和这个家伙去吃粮,那么就是要自己去武汉咯,况且,可能是菩萨怪自己啰嗦,讲了一次自己就不该再问第二次的,他在心里深深的责备起自己来。想到这里他突然感到安心了,心情也一并开朗起来,好像那种衣食无忧的生活就在明天重新到来。
该在前一个码头下的人都下了,本来就不多的客人现在已经寥寥无几,码头上再也没有新的旅客上来,船家因为有货要送武汉,不管上不上客人他都只能去武汉的,因为去武汉还有好久的时间要走,为此,苟局长就悠闲地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若无其事的躺了下来,由于天气非常寒冷,船上又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盖的,于是苟局长也就顾不得假装斯文了,扯着船上盖货的垂下来的一个油布角,将自己卷进里面安稳地睡起觉来,或许是苟局长胸无大事,或许是因为问了菩萨吃了定心丸,苟局长躺下不多久就呼呼的打起了鼾。
朦胧中,苟局长好像到了武汉,他看见了江边的峭壁上有座雄伟的楼台,雕梁画栋,屋顶上雀鸟盘旋。他想,这里应该就是黄鹤楼了吧?
黄鹤楼下,街铺林立,郎朗吆喝之声不绝于耳,虽然是南腔北调,但或高亢洪亮,或婉转悠扬,煞是热闹。
街上行人,形形色色,扛的挑的,行色匆匆;长衣马褂,悠闲自在;羽扇纶巾,风流倜傥,特别是现在虽然时值冬天,可是街上的女人还把那粉嫩的小腿从旗袍下露了出来,让苟局长想入非非,眼福大饱。
苟局长得意洋洋地在人群中晃来晃去,庆幸自己在菩萨的指引下来到这繁华的大都市。
武汉的热干面,清香滑润,那阵阵炸芝麻香弥漫着那条嘈杂的小街,苟局长感觉肚子里有些造反,他本打算找个大气豪华的酒店去品上几杯小酒,但终于就不起那股清香的诱惑,他找了个临街的小楼临窗坐下,大爷似的叫了声:“小二,一碗热干面。”
“来——了——,热干面,大爷,您慢慢吃。”随着一声吆喝,一个乖巧的小二恭恭敬敬地给他递了婉热乎乎的面条上来。
苟局长用筷子挑起那面条故作斯文地摆了摆,本想在这样的大世界里摆出个局长架势来,可是因为肚子太饿,还是忍不住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就将那面条塞进了他那张得很宽的大口里,咕噜几下吞了下去。他用手在嘴上擦了擦,从袋子里摸了个袁大头丢在桌上,大大咧咧地叫了一声,“收钱,不用找了。”说完,他摆开官步走出了面馆,又回头自言自语的溜了一句“老子有的是钱。”
华灯初上的时候,苟局长感觉到还没有玩够,这里的夜晚不比他那桃花县城,街长路远,柳绿灯红,这里的女人涂脂抹粉,朱口弯眉,腿长腰细,风骚撩人,把个苟局长看的口水直流,眼如灯笼,恨不得当街搂抱,一亲芳泽。
在一间叫翠玉楼的门前,苟局长怎么也迈不开脚了,因为尽管冬天的傍晚已是天寒地冻,可是,那门前揽客的女人只穿着一件宽大的髦裘大衣,还时不时双手抓着那毛茸茸的衣襟一开一合,里面那白净的乳房若隐若显,就算是正人君子见了也会蠢蠢欲动,垂涎三尺,更何况是风流成性的苟局长呢?
进得们来,屋子里莺歌燕舞,浪声扑耳,一团团火辣辣的白肉在苟局长的眼前穿来穿去,让他喷然火起,更为让他尴尬的,是他被一堆女人如饿狼般的扒了衣服,又一哄而散,留下他一个人赤条条的站在那空旷的厅中,那火热的下阴毫无遮掩。
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紧接着一具光溜溜的女尸“砰”的一声砸在他的脚下,浑身鲜血淋漓,恐怖万分,更为要命的是本来通亮的大厅猛然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只把苟局长吓得魂不附体,冷汗淋淋,大叫一声想往门外冲出,怎奈手脚好像被什么东西捆住,怎么也挪不动身体,这让苟局长感觉到了那种生不如死的恐惧。
苟局长睁开朦胧的双眼,原来身体还是被油布紧裹着,人,好像侵在冰窟中一般的冷,他打了一个啰嗦,有点不相信自己是睡在船上的油布里,刚刚的情景虽然受了些惊吓,但终究是快乐的,他不想醒来,他有些后悔,为什么不继续梦下去,可是眼睛不争气的张开了,余光从他头上那卷好的圆洞里射了进来,耳边只有湖水拍打船体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然而,船舱里死一般的寂静,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钻进他的鼻孔,让他好生难受,他愤愤地骂了一句,“那个招天杀的不把死猪丢开些,是不是跟老子过不去?老子一枪蹦了你。”
说完,气愤地将头伸出来一看,叫了句;“哎呀,我的妈呀”就张着口,眼睛直直的望着船舱,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苟局长的头刚刚升出来,就碰到一颗血淋淋的断头,半张脸,眼睛圆圆的瞪着没有闭上,只有从左耳到右肩的这部分孤零零的差点与苟局长来了个亲密接触,地上的血,直接连上了苟局长所睡的油布筒。他顿时吓得三魂出窍,七魄离身。他下意识地将身体缩进油布筒,想从脚那头钻出去,可是,刚把脚伸直就踩到个硬梆梆的东西,因为整个人被油布卷着,没办法用眼睛看到,他以为又是踩到了什么尸体,连忙将脚又收了回来,他已经感觉到冷汗已经湿透了他外面穿的夹袄。整个人已经崩溃,精气已经涣散,甚至连出口大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无比的绝望,他在想自己杀过那么多人,见过那么多不得好死的鬼,怎么就没有这么恐怖呢?今天这事又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尸体就在自己的眼前而自己又还活着呢?
想着想着,自己感觉就没那么害怕了,他似乎也知道了菩萨为什么不让他在前面那个码头下船,而第二次占卦又被大风吹走了那几根稻草的含义,那就是说要想活命就是要经过大风大浪,这菩萨原来有这么灵验啊,他有点感激起他的老婆来,幸亏老婆告诉他这一手,才使他大难不死,将来必有后福,哈哈。他在油布卷里不禁又得意起来!
他再一次将头探了出来,左右摆动着,双眼扫了一下周围,因为这里是这艘船上比较僻静的地方,视线无法看得见很宽,不过,至少能够看见的地方是安全的,于是,他又伸出手来把那颗死人头狠狠的朝旁边拨了一下,口里骂到:“他妈的,什么地方不好死,偏要到这里来吓唬老子,老子一枪毙了你!”一想,不对?死人还毙他干什么?
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从雨布下钻了出来,本来已经筋疲力尽的身体,犹如一滩稀泥,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心有余悸地瞄了瞄四周,这一瞄不要紧,船舱里除了他一个活人以外其他都被开膛破肚,四体不全。
他刚刚用手拨开的那颗头,就是说要到武汉去投亲戚的那个男孩子。
那带小孩的女人,被剥得赤身裸体,带黑的血液把她的下体和船舱连在一起,双乳被人切下,强塞在女人身边那孩子的嘴巴里,或许因为小孩嘴小,容不下母亲的双乳,小孩的嘴两边被齐齐划开……
这番情景令苟局长感到如入地狱,毛骨悚然,他在绞尽脑汁地想想出一个被谁制造这样一个情景的理由,可是,百思不得其解,土匪吗?他没见过这样残忍的土匪。黑吃黑?他没看出这船上的人是哪个黑帮。
他战战兢兢地将身体移向船头,双眼惊慌失措地注意着身边这些恐怖万分的尸体,生怕他们从地上爬起来拉他一起去阴曹地府。
突然,背后一声“八格”,随后几声扳机的扣动声把个苟局长吓得魂飞魄散,口里本能地说:“我不是八哥,我不是八哥……”身体却慢慢地瘫倒在船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