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中秋和妈妈来到沿着那条蜿蜒的石径登上白鹿寺,寺中央,一尊慈祥额人高大的观音像,肃慕庄严。
中秋学着妈妈的样子,在白鹿寺的观音像前虔诚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向佛像拜了又拜,心里念念有词,她怕说出口来被妈妈听到,那怪不好意思的,可是,心中那种甜甜酸酸的感觉让她身体一阵酥麻。
妈妈何尝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她待女儿祈祷完毕,恭恭敬敬地替女儿抽了个婚姻签,签说:
欲求胜事可非常,怎奈亲姻日暂忙。
到头竟必成中箭,贵人指引贵人乡。
拿到签条,妈妈看了看,终究不太懂那仙机禅语,只得请堂上尼姑帮忙解释。
尼姑接过签来,口里唱了句“阿弥陀佛”,眼睛瞟了一下中秋,眼神里填满了羡慕而嫉妒,她用手摸了摸脖子上那没有领的衣领,胸脯一阵阵轻轻的起伏,每次,看见有施主求到这种关于婚姻的签语,她总感到有些不快,但她马上就感到一种负罪感在折磨自己。
尼姑定了定神,开始解起签来。
“关于生活,这是一首中下签,尽管有贵人相助,但毕竟被箭中伤。关于婚姻,这是个上等之签,它告诉你,你问的这桩婚姻,非比寻常,并且非常美满,只是因为有许多的事不能让你很快得到你的如意郎君,有一段不寻常的故事在等待着你们,或许,是多年以后才能成为眷属,姑娘,你要坚持哦,这是一个痛苦的开始,又是一段美满的婚姻,却又有一段不平常的经历啊,人生无常啊,好自为之吧!阿弥陀佛。”说完,再也不言语了,闭上了眼睛,嘴巴又开始默念默念的动了起来。
妈妈没有太懂,中秋就只听懂了一句,这是一段美满的婚姻。有了这一条,其他的对她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最主要的是,菩萨明白的告诉她,她心中的振国一定能够和自己齐眉举案,白头到老。
她深深的相信起菩萨来。
日本人从卢沟桥长驱直入,举着那血淋淋的刺刀,直到洞庭如入无人之境。虽然中国军民奋力抗击,最终由于敌军武器十分精良,加上中国经受了百年战乱,早已是民不聊生,食不填肚,有些人已经没有了国家概念,真个是有奶便是娘,充当起汉奸来,帮助外寇出谋划策,扛枪冲锋,或者,如犬如鹰。加上后来汪精卫之流,假国家之名卖国投敌,差点动摇了国人的抗击决心。如此环境,日本人还不长驱直入,岂不是怪事?
八百里洞庭,浊浪滔滔,水波深处,芦枯泥烂,日本人本不敢贸然开进,刚刚到时,就是一顿乱杀,深怕他们陷入这像八卦阵般湖里拔不出来,可怜我们的老百姓谁要碰到日本人那就是看见了阎王。
苟局长被背后的人一声“八格”就吓得魂不附体,尿水不由自主的从裤腿里流下来。他听说过日本人的凶狠,但不知道这日本人为什么叫他“八哥”,叫八哥他不怕,怕的是刚刚看见那么多死人,一个个四肢不全,五官不整,没有了一个出气的,怎么突然就有日本人钻出来叫他,他怀疑自己碰到鬼了。可是,他调头一看,那明晃晃的刺刀却真真实实的扎在他的屁股上,一股殷红的鲜血和着那骚骚的尿液,把一条裤腿死死地沾在他的脚上,为了活命,他不由自主的双脚一软跪了下去,“噔噔噔”的磕起响头来。
不知道是那日本人杀人杀软了手,还是因为阎王看不起他,反正,那刺刀没有再往苟局长的身上扎下去,而是被人从后面重重的踹了一脚,他一个黄狗吃屎朝前扑了下去,鼻子顺着粗糙的船板“嗦”的向前擦出,他的口里感到一阵甜腥,双眼顿时金光四射,血往头上一冒,昏死过去了。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好像是被日本人丢在他们的马圈里,虽然眼睛肿得有些看不见,那马蹄偶尔在地下哗哗的刮几下,嘴里咴咴的叫着,那口水流在他的脸上,一股怪味冲他的鼻子里乱串,让他好不难受,他想用手去摸一下自己的脸,可是,双手却一动也不能动,他的双手被反剪着,捆得像粽子一样,这种时候他认为死了比活着快乐。
他没有了其他办法,真正知道了那种虎落平阳被犬欺是个什么感受。为此,他只能歇斯底里的嚎叫起来:“你们这些狗日的日本人,不得好死,想老子几个月前,好歹也是团防局长,今天你们把老子打成这样,还把老子丢在这个畜生呆的地方,啊呀呀,苍天啊,土地爷啊,救救我吧,士可杀不可辱啊,你们就把老子杀了吧,啊啊啊啊。”
叫一阵哭一阵没人理睬,他有些明白了,鬼子讲的应该是鬼话,听不懂人话的,可是又一想,自己除了鬼话也没说过多少人话啊,难道他们和自己还不是一路的鬼?突然,他灵机一动,就依样画葫芦,将在船上听到的那两个字拖着长声叫了起来;“八格、八格、八格……他娘的八格……”
他的声音越来越含糊,魂魄从身体里漂移了出来。
他的魂魄顺着一阵阵酒香轻轻的飘去,直到马栏对面房子的窗下才停了下来,只听见里面发出一声声阴森的怪笑,从窗口里横溢出来的香味越来越浓,那是一股他久违了的酒肉香气,那香气像刷子一样刷着他的喉咙,感觉到一阵一阵的发痒,他想叫人开门,却死活叫不出声音来,他探着头从窗子里望去,仅仅见到了桌子上狼藉的碗筷和酒瓶,两天滴水未进的肚子,实在经不住之迷人的诱惑,他想伸手进去抓点残羹剩饭来权当美味,哪怕是一根鸡骨头或者一根鱼刺,可是,那下垂的双手怎么也提不起来。
突然,从隔壁房里冲出一个赤条条嚎啕大哭的女人,脸相十分清秀,一头短发被弄得一支一支的,殷红的双手抖个不停,她刚刚冲出房来不到两步,就砰的一声像树杆一样倒在地上,没有了声息,羞愧和愤怒已经在她的俏脸上定型,双眼圆圆地瞪着不肯闭出。
这时,里屋颠颠闯闯的出来两个醉醺醺的男人,除了头上顶着一块印着一个血色的太阳图案的白布之外,全身赤裸。他们的手里都抓着一把刺刀,每个刀尖上挂着一个血淋淋的肉,嘴里发出一种狰狞的狂笑,眼睛醉意朦胧地欣赏着那恶心的刺刀,那样子犹如地狱恶魔,他们见女人倒下了,顿时感到有些扫兴,于是,两人一个对眼,两把刺刀又齐齐的扎向已经死了的女人的腹部,那女人的肠肚和着血水从肚子里翻了出来,随之而出的还有一个血肉模糊的肉团团轻轻的弹了两下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这一幕,只吓得苟局长的魂魄一阵哆嗦,他想,我还是乖乖的到马栏里去躺着吧,看来自己就是乖乖的听这些狗日的日本人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出一条生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