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自的乡里,虽然也有些听到过革命党造反的事,可是,终究没有看见过革命党是如何革命的,也不知道朝廷如何对待革命党,现在算是已经见识了。
用于经过亲身经历的这一闹,让他为致远提心吊胆起来。
用于没有想到,他与他的学长这么快就以这种形式见面,学长被朝廷通缉,告示上把他说成革命党党魁,并下了格杀勿论的绝条。
不过,往好处一想,用于倒也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也证明,至少到现在为止,熊致远还活着。
回到旅馆,后脚还没进门,用于就把房门一关,返身将门锁了,压低声音嗓门对有义说:“有义叔,能不能想办法去找到我的舅爷子,我很担心他会逃不出这一劫啊。”
“刚才那阵势你也看到了,我们要找舅爷子怎么找啊,我的少爷。”
“所以说要想办法呀,急死了,假如就这样他被打死了,这家里怎么办?唉,好好的书不读,一定要闹什么革命。”说着说着,用于又忍不住发出些怨气,不过,既然明知道致远就在自己的身边,他想不出理由来不见他一面,“我们还是得想办法,我一定要见他一面,尽我最大的努力再劝他一次,父母在,不远游,他怎么这点孝义都不顾了呢?”
“问题是我们对才长沙也不熟啊,这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熊致远呀,如果在乡下,稀稀拉拉几个草房,找个人也就容易,在这长沙城里找个人真是大海捞针,我们又到哪里找去?”
“大海捞针我也想捞一次,大不了我们多在这里呆几天。”用于对这点,当然很清楚,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也得努力去找啊,哪怕是碰碰运气也好。
“那也行,不过,少爷千万不要着急,吉人自有天相,我想菩萨一定会保佑舅老爷的。”有义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拼命请菩萨保佑。
“这家伙,就是不听我的话,哼!气死我了。”用于又急又气,一脸的惨白,一屁股在床上坐下去,一个劲地喘着粗气,再也不说一句话。
他现在每天能够做的事,就是一早就安排有义去考馆门前等消息,然后自己在房子里胡思乱想,一会儿想革命党,熊致远怎么会成为革命党党魁?依他的聪明才智就算是考个状元也不是不可能的,虽然他的许多理念或许有些道理,但这不是几个人几天就能改变现实的呀?熊家的财产可以说是丰衣足食,熊家的理念也是济世救人,这些难道都没有一点吸引力让他改变干这种掉脑袋的营生?一会儿,又想自己,想自己的父母,想自己的娇妻,想自己就是中个举人又有什么用途呢?
满脑子的想法比应付考试的时候还感觉到累,他时不时弹弹衣袖,时不时坐到床沿,好像这城里的日子过一天比在家里过一年还久。
他知道妻子对她哥哥的感情的非常深厚,自然无时无刻不牵挂着自己的哥哥,希望致远平平安安,如果今天她在这里,那么一定会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出门时妻子已经身怀六甲,等到自己回家,自己应该很快就是一个父亲了,这一想,终于让用于找到了一个快乐的理由,可是,当父亲有些什么要求呢,他不太明白,他除了一个人害羞以外,其他就不明所以了。
这天,有义到了点灯的时候还没回来。
用于有些着急,根据有义的为人处事,他是不会惹什么麻烦的,但愿不要来个什么飞来的意外。为了给自己壮壮胆量,他点亮了房里的油灯。趁着那微弱的灯光,他好几次走到门边,想出院子里等有义回来,可是,终究不敢把门拉开,好像一旦开门,看见的就是那黑暗的夜色里一个毛骨悚然的结果在等待着自己。
夜深的时候,有义才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一进门就紧紧的把门栓上,背靠着门喘了几口粗气才哆哆嗦嗦地往前走了几步,然而,马上又折回去摸了摸门闩,这才放心的走近用于。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得几乎彼此能够听清楚对方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有义有一种喉干舌苦的感觉,他那凸显的喉结艰难地上下移动了几下,努力使自己的口水湿润了一下喉咙,眼光下意识地瞟向了桌上的茶壶。
“先喝点水,有义叔。”用于连忙倒了水递给有义。
有义本打算起身接水,可是,用于连忙一只手压住了有义的肩膀,没有让有义拘于礼仪,“今天出去是不是又看见抓革命党了?不会是我妻舅有什么问题吧?”
听到用于的问话,有义将水杯从新放在桌上,神秘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来,交给用于,诚惶诚恐的说道:“少爷,我,我还真的碰到舅老爷了。”
“啊?在哪?”用于急切地看着有义问到。
“等下我慢慢说,你先看看舅老爷写的是什么?”说完,有义端起水杯重重的喝了一口。
“这是致远带来的信?”用于急忙展开那团被折腾得像花生米一样大小的纸团。
“是的,这是舅老爷要我带给你的。”
“那你怎么没有将他带到这里来呢?”用于有些不解。
“哪敢啊,舅老爷说他干的是掉脑袋的事,不能够连累家人的。”有义知道少爷历练还不够,很多东西不是一下子说得清楚的。
“哦,也是。”用于显得无可奈何。
灯光昏暗的房子里根本无法看清字条上写了些什么,有义连忙用铁丝将灯芯拨了拨,这才让用于勉强看清字条上的写东西:
“学弟:
对了,现在应该叫妹夫。家乡一别,将近有年,今从有义处得知家中一切安好,甚慰!
兄以身事革命,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中华受尽列强凌辱,然今朝廷腐败,不思抵抗,反签订诸多不平等条约,开门迎贼,丧权辱国。余等志士,必以摧之为己任,必以建立新的繁荣中华为己任,为扬国威,驱鞑掳,兄等将不惜血洒疆场,马革裹尸,在所不辞。
然不放心者,父母也。幸有弟代我尽孝,余心安矣!不枉我极力在父亲面前荐举你成为我的妹夫。
今本欲跟有义来看你,却怕满清狗跟踪迫害我弟及家人,据此,以此信聊以慰问并嘱托再三,弗以我念,待我父母如亲生,等待我义举凯旋。余事嘱有义告知!
兄:致远
即日急书”
用于看完信,双眼呆呆地望着有义,问道:“他没讲点别的什么?”
有义不知道舅老爷写的是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要给少爷说些什么,只好心有余悸地问道:“少爷,舅老爷写了些什么?”
“壮志凌云啊!”用于万分感慨,他没有回答有义的问题而反问道:“有义,你是怎么得到这信的?是在哪里看见我妻舅的?你又怎么认识他的?”
“少爷,今早我去考场,见到有人站在考试馆门前的台阶上演讲,演讲的人慷慨,围观的人激昂,于是,我就凑了上去,只听那人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名字亮了出来,才开始讲那些革命党的理论,他根本就不怕朝廷要砍头。”
“那人是谁?”
“那人自报的是舅老爷的名字!”讲到舅老爷的事,有义好像胆子大了许多,情绪也开始有些激动。
“你是说他当众说自己是熊致远?”用于的心里有些抱怨哥哥太不会掩饰自己。
“是啊,我一听熊致远三个字,直吓得腿都软了,我们前几天才看见要杀他脑壳的公告,今天就遇见了活生生的舅老爷,我能不为舅老爷担心吗?虽然我以前没看见过舅老爷,但我从你们的口里常常听到关于他的事,当我在这种场合下看见舅老爷,你说我能不紧张吗?”
“他怎么样?他怎么样?”
“由于当时还很早,倒是没什么意外,于是,我就试探着向台下的人说,我是熊致远妹夫的家人,想跟他私下说几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怎么样?”
“有人机警地看了我一眼,对我朝旁边掳了一下嘴就急忙走开了。”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叫我去问旁边一个望风模样的人。”
“是那个人带你见致远的?”
“是的。”
“他们一定答应得很爽快吧。”
“不!他们怀疑我是朝廷的探子,还差一点被他们打一顿。”
“啊”用于听着这话都感到浑身有些凉飕飕的。
“当时几个人把我的手反剪在后面,现场一阵骚乱,我心里既害怕,又无奈,正准备接受他们的拳头,却不知什么时候舅老爷来到了我的面前,他问道,你说你是用于的家人?我说是。他又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我说是参加考试。他问我怎么知道他是舅老爷的,我说少爷少奶奶经常念及着舅老爷,刚才舅老爷自报了家门我还能不知道?这样他才有些相信,把我带到了南门口一个干货铺子的楼上。”
“他还好吗?能带我去看看他吗?”用于急切的问道。
“不行不行,舅老爷交代又交代,不能带你去的,就是你去了,他们也走了,一天里不会在同一个地方会两次客人的,再者,他说如果我们贸然前去有可能会害了人家。”
“哦,原来是这样,那他还有什么要你告诉我?”
“他要我转告你好好照顾少奶奶和他的父母。他还要我告诉你,就是中了举人,最好也莫去做什么官,就在家里开个学堂教书育人好了。”
“嗯,这个和我的想法有点相同。”
“他说他赞成你的一些想法,但他无法和你一起去做到,他还说你的性格不合适官场,更不合适如今这朝廷的官场。况且……”
“况且怎么样?”
尽管现在已经是深夜,但有义还是看了看房子的每个角落,生怕隔壁有耳,直到再一次确信安全之后,才压低声音告诉用于:“况且,他说这朝廷很快就要完蛋了。”
“嘘,这话以后不要乱说哦。”
“我知道。我回来的时候,舅老爷怕我被人吊了尾线,其他人搭了进去,叫我从那木房子的阁楼上爬到另一间铺子里才出来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害怕得要死,总认为我的后面有尾巴一样。幸亏现在没事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有义为自己身后没有尾巴而自鸣得意,心渐渐平定下来,他从容地端起水杯悠闲地喝了起来。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有义那刚刚平定下来的心又猛地提到了喉咙眼。
有义“蹬”的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双眼惊恐地盯着房门,身体下意识的挡在了面如土色的用于的前面,手中的水杯,却“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