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人生有些情感,只不过是两条直线的一次相交,之后再无交集。
金鱼花憧憬的爱情,曾经相悦的一切美好就在刚才被无情地撕碎了。她走着,却毫无生气,她进了楼,却不敢进门,她必须调整出一张不要太难看的脸,怕惊到妈妈。良久,她才轻轻转动锁孔,一推开门,妈妈就从里屋出来了。她在等女儿回家呢。
“花儿,你回来啦。”苏香玉满眼关怀。
“妈,你睡吧。我还写点东西,就在客厅睡。”金鱼花想独自呆着,说着就抱了铺盖放到沙发。苏香玉看见女儿表情和声音有些无处安放地惊慌,很想问,但话到嘴边没有出口。“别熬夜,早点睡啊。有啥事,就叫妈啊。”最后叮嘱一句,苏香玉先去睡了。
客厅里只留了一盏小台灯,金鱼花瘫坐在圆桌旁,暗暗的灯光下,她的剪影都是“稀碎”的。她盯着鱼缸里的小鱼,似乎它也睡了。
“好难过,鱼鱼,太难过了。”金鱼花在心里呐喊。
“哦,小可怜。”月亮鱼的声音带些睡意。
“我们分手了。”金鱼花心里疼痛,“五年,竟然说走就走了。”
“分了就分了。”鱼儿回答得清醒又无情。
“但那个时候,真的很美好啊,多舍不得那些美好啊。”金鱼花伤心欲绝,从前的温馨画面却一幕幕清晰浮现,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五年前那个清晨。
那时候,金鱼花刚刚上大二。九月的一个清晨,她在学校操场跑步。晨跑的学生们依照自己的节奏各自锻炼。金鱼花听见有脚步声从后面上来了,她从声音的节奏判断这个人应该马上超越自己,擦肩而过,却不想,这脚步的主人赶上她就一直与她同步了,两组脚步声重合起来。金鱼花有点不习惯,眼睛的余光看过去,隔了两条跑道的位置有个小伙子在奔跑。
即使是校园,又是大清晨的,金鱼花还是有点紧张。这个身影就一直咬紧她的节奏,跑了整整一圈400米。金鱼花忍不住了,侧过头去,看见是个高个子小伙子,长得不像坏人,还对她微笑,还招了招手。金鱼花觉得小伙子莫名奇妙,心里狠狠地想,“我再跑几圈,看你如何!”
于是好像展开一场追逐赛。金鱼花一路跑,小伙子一路咬紧,也不靠近,就一直隔着两条跑道并肩而行。金鱼花时不时侧脸去观察,两人经常莫名就对视上了。每一次对视都像碰出火花一样,惊得金鱼花收了眼光。
金鱼花一连跑完5圈,她发现小伙子露出了疲态,于是嘴角忍不住翘起来,露出了很得意的微笑。她继续跑,小伙子的步子渐渐沉重、拖沓,一点点落后。金鱼花继续向前,侧脸看过去,那个固定的位置上空寥寥的。她忍不住往后查看,约一百米后,小伙子艰难地在跑着,并没有停下来。看着那个疲惫的身影拱向前,她觉得有点儿心动,“这个傻瓜要干啥啊?”
跑完6圈,她终于慢了下来,开始慢步跑,最后变成走。她心里在等着那个小伙子跑上来。他真的跑上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好棒!”说着还夸张地举起大拇指。金鱼花看着他憨憨的样子,心里面软软的、痒痒的。
她没有说话,一直走,只笑。
“我们可以加微信吗,同学?”男生请求道。
金鱼花摆摆手。
“你明天还跑吗?”男生刨根问底。
“当然跑。”金鱼花语气上扬,她自己不知道,这语气多傲娇。
“好的,明天见。”男生一瘸一拐地走了。
就这样,男生天天来,渐渐的,他竟然也跑得越来越长,与金鱼花并肩,丝毫没有问题。不知哪一天,这两个身影挨在了一起,真正的并肩向前。
流过的汗水,催生了最美的花。小伙子不但得到了金鱼花的微信,还得到了这个爱跑步的女生的心。他就是小王。之后的时光里,并肩奔跑、同桌学习、互相鼓励、亲密缠绵……皆是美好之定格,直到毕业,直到刚才……
金鱼花趴在桌子上,回忆像水中花、镜中月,触摸到最后总是更加虚无,抽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你好伤心啊。”鱼儿看着,也好忧伤,“不如睡吧,睡了就什么都忘记了。”
金鱼花疲倦地睡了,非常疲倦,连梦都没有。但第二天,她的生物钟竟然还是奇迹般地叫醒了她。她安排好妈妈的吃饭问题,说是要工作,就出门了。妈妈偶尔谈起小王的话题,她岔开不答。她也没有回“静静咖啡”,跟薛老板请了两天假。
她在Z市走了整整两天,每天从早到黑,走过不知多少条街巷。她不是看风景,她看不到风景,她的心都被蒙住了,像黑夜一样。她沿着Z市的各条街巷,安静地走,从这个区的地界,走到那个区的范围,从现代的街区,走到古意的深巷。时间好像过去了几个世纪,但她好像没有直觉,脚好像不会疼,人好像不会累。
晚间回家,妈妈看她连肤色都晒黑了,询问,金鱼花说:“我外出社会调查啦。黑啦,黑啦挺好。”
苏香玉听她说不置可否,只说,“一白遮百丑,我觉得还是白点好。”
金鱼花笑起来,“妈,我遗传你,黑了也会白回来,到时候又漂亮啦。”
苏香玉也笑起来,觉得女儿好像有事,又好像没有什么事。最后,只是温柔的说,“花,妈妈只一个心愿,就是你平安快乐。”
她跟妈妈说累了,睡去,无梦。
这样折腾了两天,第三天下午金鱼花走到了“静静咖啡”。薛老板一见她,可吓坏了。
“你这是去远足啦?”他看金鱼花黑了,瘦了。
金鱼花抿着嘴笑笑。一时无话,上班。
几天的行走,只是让心碎的金鱼花活了下来。那些碎片渣渣,不小心又时不时戳痛她。所以薛老板发现,金鱼花现在做事似乎有股狠劲,擦桌子、扫地,很用力,恨不得掘地三尺、把桌子抹掉层皮。更可疑的,还见她偶尔又会发呆、会眼圈发红、甚至冲着咖啡眼泪会无声流下。
薛老板是过来人,他还是个网络作家,观察力惊人,想象力丰富。联想起周六金鱼花和男朋友的卿卿我我,有了答案。除了爱情,还有什么这么有杀伤力。他也不问,碰到旁边好事的同事悄悄提起,他都制止住。他的经历中,这种伤口,唯有自愈,不要同情、不要打扰,默默地关怀就好。所以他的关心只在给她订个她想吃的饭,请她品尝一杯他新开发的水果茶。
“静静咖啡”有好几位熟客,他们几乎天天来报到。写小说的眼镜男,每天从下午来,一定要坐到打烊。他爱跟老板吹水,说自己咖啡店的写作习惯是受了JK罗琳的启发。“她在咖啡店写出了《哈利波特》,从此大获成功,富可敌国。我写的也是魔幻题材,名叫《舞国奇遇》,讲得是一个跳舞的国度里,人人都会跳舞,除了他们的国王……”
薛老板好客,听他胡诌也不妄发评论,只告诉他:“加油吧,兄弟。咖啡虽好,一天两杯够了,本店的柠檬水,免费续杯,管够。”眼镜男很开心,每天带包面包,就着咖啡或柠檬水,老板也随他。
有员工提意见:“他这样的客人,其实影响翻台率。”
“非也。咖啡屋的生态,就是需要生物的多样性。”薛老板有自己的一套营销理论。“你看门边那个紧身裤男子,每天带个电脑,就点一杯咖啡,坐足四五个钟。是不是也觉得不好?”薛老板现场教学。
“嗯,是的。”员工答。
“非也。这样的顾客等于我们店气氛组的免费组员,他的存在,增加了我们店铺闲适的氛围。所以欢迎他,好好服务他,何乐而不为。”
员工若有所思,金鱼花在一旁也频频点头,关于市场实务,其实很多广告从业人员都是欠缺的。
“金鱼花,如果你是老板,你最喜欢哪类顾客?”老板看了金鱼花简历,知道她是做广告的,这方面应该有些自己的心得。
“我印象最深的顾客,是每天中午十二点多来打包咖啡的那个姑娘,经常穿一条连衣裙、高跟鞋,长卷发那位。几乎工作日都出现,天天打卡,复购率高,有时候还带着同事一起来。在我看来,这就是最优质的客户。所以但凡她来,我都额外的精心对待。我甚至觉得应该针对这类客户开放一个卡,满多少次送她一些额外的小礼物。比如送我们店的小饼干。”
金鱼花的回答,薛老板很满意,他补充道,“其实不一定要送实的,营销就是要讲究虚实相间。我们店铺有一点是别的咖啡屋做不到的,就是人文关怀。你累了,我们会给你个舒适的椅子;你睡着了,我们有条小毯子;你开心了,我们可能会赠送一点小礼物锦上添花;你落魄,走进来了,我们有一杯免费的水。”
薛老板对于这个店的经营真的积累了好些干货,“我们叫静静咖啡,为什么,因为你想静静,我们绝不打扰;你想说话,我们静静倾听。”
“难怪店里生意好,别人有《葵花宝典》,我们有《静静九阳真经》。”员工们觉得薛老板真有一套。
金鱼花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工作着,舔着伤口,疗着伤。日子显得没有那么难过了。
这日里,来了两位顾客。如果让金鱼花评判,是完全不受她欢迎的顾客。这两位,就是“前同事”武总监与新同事宁宁。两个人来的时候,没有正面撞见金鱼花。他们在朝着窗外的一个两人沙发落座。男的像只发情的动物,不时拥着、搂着、吻着,女的像只狐狸儿乖巧,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金鱼花去收拾旁边的桌子时,被武总监看到了。那两个缠绵的人正了形,武总监故意叫她,“服务员,擦一下这里。”
金鱼花回过头,看是这两个人,一时气来。
“这不是金鱼花吗?”武总监不说话看着还温文尔雅,一开口就是臭气冲天。“才几天没见,怎么就来端盘子啦!”
金鱼花没有答他。武总监继续说:“不过这份工作,跟你的气质倒是挺配的。”说完还得意地看宁宁,“是吧。”宁宁一脸尴尬。
金鱼花坐在他们对面,“宁宁,我只问你一句,那天饭桌上我们出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宁不敢回答,瑟缩到武总监身边,武总监护花心切,“宁宁当然回去啦,所以客户才同意签约的。你以为人人像你,不识大体,得罪客户。”
金鱼花叹口气,“原来如此。”她无话可说,站起来自去工作。
“你别走啊,金鱼花,我们现在是顾客。”武总监之令人讨厌,就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我告诉你,我们公司现在参加了大土星集团的创意赛,而且即将得到了大土星集团的投资,前途无量。”金鱼花不知道武总监的逻辑,他刚才讲这些,跟他和她有什么关系,说的公司就像是自己的一样。武总监继续咄咄逼人,“不过,跟你无关。你以为自己有才华是吧,那又怎样,公司还是不留你。柳老板想留你又如何,还是不能留你。”
金鱼花有些晕,听武总监的意思,柳老板是迫于某种原因,只能开了自己。她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
薛老板一旁冷眼,看到金鱼花被这位顾客纠缠不休,金鱼花一味被对方的语言占了上风,就说道,“金鱼花,去仓库拿点东西。”
金鱼花应了,随老板离开了店。武总监在宁宁的要求下,随便灌了几口咖啡,不得不离开了。
金鱼花一路不说话,薛老板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金鱼花,是不是感觉生活特不公平?”
金鱼花细想这句话,回了句无厘头的话,“我被炒鱿鱼的时候,老板跟我说,我不懂人心。他说的真是实话。”
薛老板继续说,“不公平的对立面是公平。如果不公平,就去迎战,让事情走到公平那面去。”
金鱼花回答,“是的,就算我不懂人心,我也要深入进去看看,怕什么?”
晚间下班回家,金鱼花给姚远姚发了微信:“远姚,我要参加那个什么大土星集团的创意比赛,可以把资料发给我吗?”
“等会啊。”信息往来,一夜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