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青年

咚……咚……咚……

清晨,朝阳升起。

一声洪钟大吕,突然响彻在臧华山顶。

钟声悠长浑厚,好似透着一种沉淀百年的古朴和沧桑,

纵使十里之外的难民,在听到钟声之后也都忍不住停下脚步,静下心来去感悟这天地之中蕴含的无形大道。

待钟声告罄,这些蓬头垢面的难民们,才重新又踏上了北上乞讨的道路。

现在的山东布政司,正遭受连年的大旱。

田地颗粒无收,百姓食不果腹,民不聊生,官府又未施行管用的赈灾措施,无数百姓只得远离家乡,拖儿带女地讨生活。

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甚至很多女娃娃都衣不遮体,露着黑瘦的小胳膊、小腿,在这略有寒风的初春时节里冻得瑟瑟发抖。

没人会怜惜她们。

因为官道上的每个人,都是饥肠辘辘,满面凄凉。

他们的眼眸里早已没了光彩,只剩下对流离失所的无奈,还有对未来生活的迷茫何无助。

突然,官道尽头。

一辆枣红色的双轮马车,缓缓地迎面行驶了过来。

圆弧形的车厢表面,似刚刚刷了一层生漆,在朝阳的照射下,闪着一层光洁的亮泽。

难民的双眼内,莫名的多了几分颜色,然后开始争先恐后地围拢了过来。

这个在讨吃食,那个想讨衣服。

更有几个壮年,竟想爬上马车,似还要强抢一番。

御车的随从是个壮汉,显然还是个练家子,挥起手中的马鞭就是一顿“噼里啪啦”的猛抽。

他边抽还边说道:“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连钦差特使的座驾也敢惊扰,若是耽误了钦差颁布圣旨的时辰,小心当今陛下诛了你们的九族!”

他话说得十分骇人,手中鞭子也抽得厉害。

难民们吃痛不住,只得一哄而散了。

“黄三啊,外面怎么了,吵吵闹闹的都扰了咱家的清梦,此地距离银丰县还有多远啊?咱家在这马车上都颠簸了两日,可是快要散架了。”

一个尖锐懒散的声音,突然从车厢内传出来。

被称作“黄三“的青衣壮汉,赶紧收起了手中的马鞭,恭敬回道:“回禀林公公,都是些难民流寇,兴许是饿急了眼,竟还想攀上您的车厢,这不被我几鞭子都给抽跑了嘛。”

“是吗,话说咱家久居深宫中,还从未见过难民是个什么样子呢,来,扶着咱家下车,让咱家好生端详端详。”那人又说道。

黄三闻言,赶紧掀开车帘,搀扶着车厢中那人的胳膊,毕恭毕敬地请下来。

周围难民这才得以瞧见厢中人的真容。

竟是个青年。

他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绣着杂花纹的曳撒服,头上包着一顶黑色的网巾,腰上束绑着一条乌角腰带,足蹬一双灰色的官靴。

他体型虽然略有几分消瘦,但是眉目之间却神采奕奕,再配上那一身上等苏杭织造的衣衫,登时就给人一种风度翩翩的贵气。

这让任何人观之都会一眼认定:

此人绝非寻常贩夫走卒之徒,也更非书生商贾之辈,绝对是从京都来的达官显贵之后。

可惜,他们的认定,下一秒就被黄三给否定了。

因为黄三对那青年的尊称是:“公公请看,这些衣不遮体、蓬头垢面的人,就是因为山东大旱而流连失所的难民……”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感情这个一身贵气的青年,竟是来自皇宫中的一个公公。

当然人群中也有些少不更事的小娃娃,童言无忌地出声问道:“爹,啥叫公公?”

“这个……额……给老子滚一边去,不该问的别问!”

当爹的终于被小屁孩孜孜不倦的问题给问恼了,在“啪”的一声耳光响声后,结束这一场简短的关于“男女”之事的启蒙教育。

他们交谈的声音虽然很小,但“林公公”却听得一清二楚。

一时被气得脸色潮红,身子直打摆子。

黄三赶紧捋着他的胸口,劝解道:“林公公消消气,您如今可是金贵身子,可莫要被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山野草民给气坏了身子啊。”

“小人刚刚看过了,咱们再有一日就能抵达银丰县,不如今日先在城外寻个客栈住下,等歇足了身子,再等明日寻个好时辰再入城可好?”

“……”

林公公喘着粗气,点了点头,似是应允了。

不过他那双狭长有神的丹凤眼,依旧还在紧紧注视着渐渐远去的难民们。

良久过后,他语气忽然一转,低沉说道:“唉,真是一群朴实的穷苦人家啊,怎么这朝廷就不能满足他们一口饱饭呢?”

黄三这时也小声道:“可不嘛,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但是更多的还是淳朴向善的好人家。”

“这些年来,为何山东境内的白莲教会一直屡剿不尽,还不都是因为朝廷安抚不当,赈灾不利,这才逼得百姓们揭竿而起嘛。”

“若是大家都能吃上一口饱饭,鬼才想去干那掉脑袋的事呢。”

林公公点点头,此话说的在理。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饭,只要朝廷满足了劳苦大众的肚囊,他们才不会闲得跟着白莲教徒们一起造反呢。

此乃千古至理,为何高高在上的皇帝就是想不通呢。

“唉,将来若我当了官,必先以满足百姓的肚子为第一目标,不然就算以后青云直上当了首辅,却被百姓们咒上一句断子绝孙,那种官爵当了又有何用呢?”

林公公转身上了车,神色有些低沉,还有一些落寞。

黄三一时竟心有触动,不免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然后快马加鞭的向着银丰县城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