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死牢之中,冷如冰窖。
林寿蜷缩在枯草堆里并未睡去,而是在努力地搜寻着脑中记忆。
他是因“圣旨遗失案”而被诬陷入的死牢,而这案子,恰恰又与“查抄王世兴一案”紧密相连。
王世兴。
曾任朝廷礼科给事中,官居从七品,山东银丰县人士。
这个官职与督察院的御史,统称为科道言官,主要职责是用来监督和制约重臣百官,可谓是清流中的清流。
而王世兴,应算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当然,死得也够惨!
他倒没干什么作奸犯科之事,而仅是给万历帝进呈了一份奏疏。
而恰恰就是那份奏疏,让他连夜去了诏狱领了“盒饭”。
据传,他是在效仿嘉靖朝的海瑞,在奏疏中严厉指责了万历朝的各项弊政和过失,甚至还无情嘲讽了一番皇上的后宫家事。
估计是骂的不轻,因为都说若不是太医救治的及时,只怕大明朝第二日就得要换新主子了。
皇帝一怒,自然血流成河。
先弄死了王世兴还不解恨,接着让内宫中的太监带着圣旨降临至银丰县,欲要查抄整座王家老宅。
然而,还未等那太监宣旨,就在中途横生了变故。
那道藏在太监枕下的圣旨,竟在当夜不翼而飞了……
按说此事与那林秀才并无关系。
可好巧不巧的是,他清早在河边遛弯时捡到了一条黄绫子,恰被巡逻至此的县衙王典史给瞧了个正着。
而那条黄绫,正是圣旨的外包装。
王典史此时正愁没人顶缸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林秀才五花大绑捆至了县衙死囚牢里。
笞刑,鞭刑,杖刑,老虎凳……一顿牢狱酷刑猛如虎。
刚刚大病初愈的林秀才哪里承受得住,当天就被迫签字画押认了罪,变成了一名偷窃圣旨的大盗同伙。
……
这便是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林寿足足用了半夜的时间,才将整个过程梳理得明明白白。
一个字,冤。
一句话,我日他王典史的八辈祖宗!
那老王八蛋为了一己之私,竟不惜屈打成招,陷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顶罪,简直就是一个泯灭人性的畜牲!
林寿很明白,他这是在为自己做两手的准备。
若是那“圣旨遗失案”告破,自然皆大欢喜。
若是最后没能寻回圣旨,但他捉到了一个大盗同伙,只要有这份功劳傍身,也能保住他的一条小命。
妈的,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一条明哲保身的好计谋。
只是可惜,却冤死了那可怜的林秀才,也让穿越而来的林寿,平白无故地惹了一场牢狱之灾。
这仇,得记着,早晚得报!
现在,案情已明了,洗脱冤屈的方法,也变得尤为简单。
只要擒住那名江洋大盗,寻回被窃的圣旨,王典史用来诬告林寿所炮制的冤假错案,自然不攻自破,清白自明!
很好,终得通透。
睡觉!
。
翌日,清晨。
耳听一阵链锁晃动的开门声,两个身穿青衣红腰带的狱卒,走进了这间死牢里。
林寿还在酣睡,且鼾声如雷。
一狱卒笑道:“这秀才,还真是心宽,昨儿吃了四老爷的一套家伙事儿,今儿竟还能睡得着。”
“吆,你别说,还真是。”
另一狱卒接着上前踹了一脚,喊道:“喂,小秀才,该醒了,等今儿上完了公堂,以后天天有的你睡!”
林寿小腿吃痛,这才睡眼惺忪地醒了过来。
初时他还有点懵逼,待愣了一会儿神,才恍然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那两个狱卒粗鲁的将他拽起来,又非常野蛮的给他戴上了手铐和脚镣,似还怕他上了公堂不懂规矩,嘴中轮流连声叮嘱。
“小秀才,上了大堂上可得老实着点,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就少他妈说话!”
“昨儿你可是在认罪状上签过字画过押的,四老爷可留狠话了,若是你胆敢在公堂上反了嘴,小心回来让你吃鞭子!”
“他还说了,只要你肯配合,每逢初一、十五的就多烧点纸钱给你,若是你不配合,想想你家里的林妹子,最近百花楼里可正缺‘雏儿’呢,肯定能卖个好价格。”
百花楼是银丰县里有名的青楼妓院,“雏儿”的意思,不言而喻。
至于他们口中的四老爷,正是银丰县衙里地位仅次于知县、县丞和主簿,排名第四的典史大人。
林寿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反抗的时候,只能将那满腔的怒火深敛在心口,捏得指尖斑白,脸上还要强挤出一丝卑微的笑颜。
“两位大哥放心,我省的,保证在堂上言听计从。”
那两个狱卒这才点头满意。
林寿被他们严密押解着,终于走出了这间狭仄污秽的死牢。
牢外天气清朗,阳光明媚,空气中都好似飘荡着淡淡的清香味。
也许,这就是自由的芬芳。
此时的县衙大堂里,公案桌后面坐着的,却并不是本县的一县之长,而是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
他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绣着淡色花纹的曳撒服,头顶上戴着一顶黑色蒙纱、形如钢叉的三山帽,胸前花团锦簇,看着好不威风。
再瞧堂下两边,站着的也不是手持水火棍的皂班衙役。
按照身上所穿的衣服来区分,左边是一排澜衫直缀的知识分子,右边是一溜青衫黑巾的六房司吏。
而穿着一身七品官袍的知县大老爷,却被干巴巴地晾在了公堂中间。
当林寿被押来时,那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正声嘶力竭的犹如杜鹃啼血般,冲着堂下的众人们嘶吼。
“你们这群废物,两日了,足足两日了,你们竟连那盗贼的影子都没寻到!”
“赵知县,这就是你治理的好县城啊,今儿敢在咱家的眼皮底下偷圣旨,明儿就能扯起旗子去造反!”
“你们让咱家不好过,咱家也不让你们舒坦喽,赵知县,首先咱家就草你全家……”
额……
剩下的就是一些污言秽语了,无非是在唾沫横飞地问候着赵知县家中的所有女眷。
而可怜的赵知县,愣是被骂的连一个屁都不敢多放。
林寿在堂外都看呆了。
这个彪悍的“爷们”,真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大太监,果然够生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