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当我小姑再次怀孕,只比我姐姐晚了几年。我姑那时候已经计划生育了,考虑到我姑家里这样的情况,大队里就允许她再要一个。这次很幸运,还是个男孩,白白胖胖,身体健康。他让一个家庭又有了希望和奔头。就跟我姐姐一样,对于我小哥来说,我不知道他长大会怎么想,以后这个家庭的重担会在他身上,身体不好的大舅。脑子不好的大哥,这一次我不用再去想象,因为我亲眼见到了小哥健康平安的长成了大小伙。脑子灵活,个子也高。脾气也好。当然三十岁的年纪,依旧单身,我姑每次叫我去都会为这事着急上火,我小哥无所谓能不能找不着老婆。他知道自己的条件,也看的开,觉得自己的条件没有什么好姑娘愿意嫁过来。

日子过的真的很快,自从土地到了自己家,贫富差距也就出来了,过的好的家里的瓦房盖了起来,会做点小生意的也有了存款,我爸脑子简单,全靠一把子力气,土地里刨食吃,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家里种的菜拿到集市上卖掉,我想,这应该是我爸做过唯一的生意了。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我姑就跟大舅除了平时下地干活,每天还要等镇上的货车,装满了水泥的货车每天都会停在我姑的村头,时间也不固定,有时候中午正准备吃饭就会来,拉货的师傅在村头嗷嗷的喊上几嗓子,我姑就让下手里的饼子,把小哥交给大哥哥,然后穿上沾满水泥灰尘的外套去卸货,水泥的灰尘沾满了我姑的全身。头上的围巾掉下来灰尘落尽头发里,我姑不敢去捡,就这一车货,这么多人,卸的越多挣的越多,歇口气的功夫别人就会抢了你的活,她不敢歇,也不能歇。

印象里最深刻的就是村头边上的矮墙上,每次路过那总是能看到大舅在那晒沾满水泥的衣服。弯着腰拿着棍子敲敲打打,水泥的灰尘飘飘洒洒的散在四周。然后就坐在一旁抬头看着远处有没有货车过来。我不太叫他,偶尔会喊他一声,最多的时候也就是笑笑。不是不喜欢,只是那时候脑子混乱,总是忘记会叫他大舅还是姑父。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叫错。只记得每次叫我他总是朝我笑笑。话在嘴里咕噜了几句,我听不清楚,也听不懂。那时候还挺能装的,明明听不懂还要假模假式的说上几句,点点头。再朝他笑笑。

我的童年里会有我姑家的小哥,却没有我的姐姐,爸爸年纪大了有时候说话糊涂了,有时候说我姐十八岁,有时候十岁,我按着我的年龄往后算着,估摸着是十岁那年。我姐姐死了。

死在了拖拉机的车底下。

“你姐姐长的可漂亮了,那天穿着小裙子。出去玩,走在马路边上裙子上的扣子掉了,你姐姐去拣,过路的拖拉机勾住了你姐姐的衣服,被卷在了车底下。”

我爸言语不严谨,估计他也不知道当时具体的细节,毕竟他没在跟前,只是通过路人的只言片语组织出来的真相。

我爸只记得见到我姐姐的时候她肚子里的肠子都压了出来。我不敢想象。自己的女儿死在了眼前。以这种壮烈的死亡场景。大片的鲜血染红的马路上,我爸痛哭出声的模样。回想起我爸说起的场景,我心脏突突直跳。

一直到我长大,我看到了我姐姐的死亡责任书,八十块钱,我姐姐这条命被赔了八十块钱。我拿着那张泛黄的纸,手都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也不想去细想,只是后来,我再也没有去拿出来,任那张纸落在角落里生灰,再也不去碰它了,我想。我大概是害怕吧。可我又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明明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还是个孩子。是啊!还是个孩子。

年轻的小姑娘连个像样的坟头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土包。夹在了两座大坟的中间,离着我爷爷奶奶的坟很远。上坟的人会从她的坟头上踏过,一遍又一遍。没人会想到这个土堆里埋葬着一个年轻的生命,我大爷,我三叔。我小叔,甚至我小姑都忘了,只有我爸,每次去上坟,都会自己一个人拿着点心和水去给她送去。年年如此,从来都没有落下。

“你说她去拣那个扣子干什么。”我爸偶尔会从坟地回来的路上跟我叨咕这么一句。我一般都不会说话。静静的听着。他也不会再说话,蹲在家门口使劲的抽着烟,呛的我也不敢上前。

那一年我爸年近五十了吧!我妈在姐姐死了之后身体越发不好了。每天照顾我那哥哥已经心力憔悴。哥哥越发大了,特别疯,我爸把他关在屋里,他都能把房梁拆了。

离着我爸村四十分钟左右距离的另一个村庄里,一个女孩出生了。她的到来其实并没有多么的受欢迎。因为在这个女孩前头,已经有一个女孩了。当下计划生育抓的特别严,一家人盼望的儿子成了女儿。孩子奶奶撒泼打滚,以死相逼也要让她那儿媳妇给生个大孙子,她绝对不让自己的儿子没了摔盆的。农村就是这样,重男轻女的思想刻在每个人的骨血里,怎么也改变不了。

只知道最后,他们还是妥协了,就这么个还没满月的女孩,相看了好几个收养的家庭,她父亲要求每年能够去见几面女孩,这也让收养的家庭有些犹豫。

大雨滂沱的下午,来了个汉子。标准的庄稼汉。黝黑的脸庞透露着朴实的笑。他坐在屋里,炕上躺着的女娃娃双眼皮大眼睛,很健康,让人看着也欢喜。

孩子的父亲看着中年的汉子说着话眼泪就下来了,抽抽搭搭的擦着泪。迫切的想要个好孩子。他的条件不是最好的,家里有个脑子不好的男孩,家里婆娘身子还不好,好在干油坊挣了几年钱。不会苦了孩子。父亲说着自己的想法,他也同意,说是认个干亲家,以后就叫你干爸,这样也算是爸。女孩父亲又怕家里的那傻子对孩子不利,还是犹豫了。中年的汉子半晌没说话,摆了摆手就走了。

没过几天,他又来了。脸上不悲不喜,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我把那孩子送火车上了。”只这一句话。这事就成了。

没满月的女孩辗转了几个地方终于送到了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