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透明的景观电梯里，杨一心郁闷极了，俯瞰着周围的一切，再一次体验到深深的无意义感。
这时电梯门开了，两名工作人员推着一张作业床进来。
“啊，杨教授，你好。”年纪稍长的员工和杨一心打招呼。
杨一心略点点头，本来不欲多说，眼睛却不经意瞟到了作业床上。
那上面躺着一个AI。准确的说，应该是一具勉强拼凑起来的AI残骸。从一些外形细节可以判断出，那是一台模拟女性结构的伴侣型人工智能，配置还不低。
只是，她的衣物、仿真皮肤、机械骨骼都遭到严重损坏。各个破损状态都不相同，有的呈现火烧般的焦黑，有的似乎被利器割刺，有的好像遭到巨力挤压或拧转，更有甚者，AI的整个胸腹部竟用刀划出了几个大字——“下贱的铁脑袋”。
“这是怎么弄坏的？”杨一心不禁皱眉。
“呃，用户说是被车撞了，但是……唉，说不清。”年纪大的员工含糊其辞。
“哼，这个AI已经返修好几回了，每次都被摧残得不行，总不会都是车祸吧？”另一个年轻的员工愤愤不平。
杨一心抿了抿嘴唇，又问道：“刚刚那层楼是设计部，你们去那里干什么？”
“哦，这次用户要求换个造型，但这台AI的许多部件是高级货，所以能用的部分我们尽量留着，刚才去设计部也是和他们商量如何利用现存材料来构造新身体。现在我们正要回维修部。”
“那人说要换个十几岁少女的外形，真是变态！”年轻员工再次吐槽。年纪大的员工忍不住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多话。
电梯的门再次开启，两名工作人员推着作业床出去，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一瞬间，杨一心突然按住开门键，说道：“等等，我和你们一起去。”
---
踏入家门的那一刻，杨一心只觉得身心疲惫，她将鞋子和外套粗爆的扔在玄关地板上，一头扎进客厅的沙发里。
“欢迎回来。”致远那一贯温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他不紧不慢的走到门口，拾起杨一心的衣服和鞋，将它们整齐摆放进旁边的衣帽柜里。
“晚餐想吃什么？”做完这一切后，致远又转向杨一心问道。
杨一心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体贴呢。”她在心里苦笑。
“不必了，我没胃口，只想睡觉。”杨一心从沙发上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身体向卧室走去。
“一心，等等。”致远发出一个祈使句。
杨一心顿住了脚步，尽管对名字的称呼是她为致远设置的，但每次听来还是觉得心头一颤。她转身看向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请帮我激活亲密行为模块。”致远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表情说道。
空气瞬间凝固了。杨一心愣了片刻，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小心翼翼的确认：“你……刚才说什么？”
“今天小朱助理为我升级系统时，发现我的亲密行为模块，也就是性功能模块没有激活，我想请你激活。”致远回答，神态就像是一个向上级提出工作申请的得力部下。
“这、为什……你……”杨一心开始语无伦次，“没有激活，证明我、我不需要这个功能呀！”
“但是小朱助理说，人人都需要这个功能的。而且根据ZH系列用户使用报告，91.67%的人都对AI的亲密功能有正向反馈，觉得身心健康和生活质量都得到显著提升，还有68.53%的使用者认为比跟真实人类……”
“停停停！”杨一心慌忙挥动手臂，阻止致远继续说下去。她万万没想到，致远会如此一本正经的跟她谈论这种话题，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窘迫得满脸通红。
致远停止了陈述，静静的看着杨一心，等待下一步指令。
“呃，是这样的……”杨一心挠了挠头，“这个功能是公司为了迎合消费者需求而开发的，并不是我开发的。我呢，其实……更喜欢柏拉图式的关系，你明白吗？”她胡乱编了一个理由。
致远模拟出一个思考的表情，大概那一瞬间，他头脑中的计算机已经把有关柏拉图的资料全部过了一遍。杨一心不禁有些紧张，一个AI想要引经据典的反驳你，简直太容易了。
好在致远并没有穷追猛打，也许他已经通过计算预测到，这场辩论只会让杨一心情绪异常波动。因此，在停顿片刻后，他又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我明白了，那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
杨一心如获大赦，她草草回了一句“晚安”，就赶紧冲进了卧房。关上门后，杨一心大大松了口气，等情绪平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好笑，干嘛要煞费苦心的跟AI解释这么多？
用他的一张脸说出那些话，感觉就像是某种恶作剧。
一想到他——舒致恒，杨一心觉得胸口又是一痛。她收敛起心神，打开从卧室通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然后用语音指令启动了电脑主机。一阵亮光闪过，巨大的全息投影界面在眼前展开。
界面上并没有任何软件的快捷方式，只有一张舒致恒的动态照片。照片里，他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连帽卫衣，背着一个灰色小型登山包，走在通往山顶的台阶上。动态画面捕捉的是他回头看向后方镜头的一瞬，一个清爽的笑容在他脸上展开，仿佛穿林而过的金色阳光。
杨一心凝视着照片里的人，如同多年前一样。
“或许你是对的。”她喃喃说道。随即，她打开了一个对话框，输入了一串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