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虚证主义专家何麦接手的课题是证明虚证主义第二论题：论物理学的虚妄。

皮埃尔教授总共提出了7条虚证主义论题，分别对应着数学、物理学、化学和哲学等。按照皮埃尔的说法，第一条论题已获得证明，即他已经证明了数学的虚妄性，这也是他努力半生才取得的阶段性成果。在皮埃尔教授家中的一间密室里，何麦见到了一摞厚达几十厘米的手稿，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几乎没有人能看得懂的内容。皮埃尔自创了许多古怪的符号来表述他那些比符号还要古怪的思想，这让阅读那些手稿的感觉就如同阅读天书。何麦在皮埃尔教授的指导下，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半懂不懂地啃完了一小部分手稿。本来老家伙的意思是想让他通读全篇的，但后来看到何麦的确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才只好暂时悻悻住手。饶是如此，何麦的感觉也像是死过了一回般难受，那些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的古怪符号在脑袋里足足莺歌燕舞了半个多月才渐渐息声、渺不可闻。

直到这时，何麦才明白了皮埃尔教授为何会将自己引为同道，原来他那天在课堂上的一通胡诌竟然完全契合了虚证主义的要义，手稿里甚至包含有何麦举的那个有关欧几里得几何学的例子。在这部名为《虚证主义导论之一：论数学的虚妄》的天书里，皮埃尔站在独步古今的理论高度上提出了一个划时代的论点，即数学（它几乎与人类同样古老）这门学科其实是彻头彻尾的假设。什么数字啦，算法啦，点啦，线啦，面啦，都是出于人们自己的臆想和假设。比如说，我们对点的定义是没有长度和宽度的存在，而对线的定义则是没有宽度的存在。按照皮埃尔的观点这纯粹是胡扯，既然是定义就应该从正面阐述，哪能用“没有”这种词语来定义呢？难道我们能够说所谓“物质”就是“非虚无”吗？或者说所谓“虚无”就是“非物质”吗？这样说了不是等于没说嘛。可问题在于，当人们阐述数学的那些最基本公理的时候不得不这样讲，而这恰恰表明数学的确是基于某些无法加以证实的纯粹假设性的东西。

当然这只是一些皮毛性的介绍，虚证主义对此有相当完备的阐述，其强大的说服力甚至足以让像何麦这样神经一向正常的人也对整个数学体系的真实性产生怀疑。有一个一直得不到完全证明却得到众多事例支持的观点，即数学与物理学在本质上是相通的。比如说，广义相对论描述的引力空间其实就是非欧几何学上的黎曼空间，两者在性质表现上几乎没有任何差别。这从侧面增强了何麦论证第二论题的信心和决心。实际上皮埃尔之前的研究也是一直循着这条思路，他找到当今众多物理学理论的数学基础，然后挨个论证这些基础的虚妄性。应该说这个方法的思路并没有错，只要动摇了这些物理学定律赖以存在的数学理论，也就相当于动摇了定律本身。但是皮埃尔很快发觉这样做是一种间接的方法，说服力稍嫌不足。所以皮埃尔教授给何麦提的课题便是直接证明物理学的虚妄。老实说，皮埃尔决定将课题交给何麦的时候是有一些感伤的，他本以为该由自己亲自来完成这件事。

从逻辑上讲，何麦接手的课题是虚证主义的最核心部分。由于物理学的基础地位，一旦证明了物理学的虚妄性，皮埃尔教授梦想一生的虚证主义大厦也就算是建立起来了。皮埃尔自然深知这一点，所以当他做出这番安排的时候，其实已经有近于托付衣钵的意思了。要说起来呢，皮埃尔教授也不过六十挂零儿，倒也不用急成这样，只是他实在是太看重这套理论了，所以才会尽力考虑周详。皮埃尔担心万一哪天天妒英才自己有什么闪失会造成学脉不继，那他岂不成了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