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郑淳东

我心凉薄。

这是父亲和周围人对我的评价。

没错,他们说的对,我也这样认为,自己是千万个有志好儿郎的反面教材。

我是个异类。

不过那有怎样?我不在乎。

我生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区。

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小区。

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父亲。

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母亲的遗像。

我经常看着那苍白无力的微笑发呆,那笑陌生又熟悉。

慢慢地,我学会了那种笑。

班长在班会上讲了个笑话,我笑了。

神经扯动着另一根神经。

同桌笑看我,一巴掌拍在后背上。

郑淳东,你怎么老是苦笑啊?

苦笑么?呵呵,如果不这样笑,我要怎么笑呢?

看不见的空气里弥漫着沉沉的沙土。

我总是抬头望向窗边,在一片淡蓝色中迷失了自我。

总把长长的刘海盖住左眼,借以逃避世界未知的凶恶。

逃避?没错,我总是在逃避,乐此不疲。

高二分文理科时我记得父亲把烟灰缸砸向我,咆哮怒吼,面目狰狞。

要么选理,要么当兵,要么滚蛋。

我的目光锁住他口中喷出的星星点点,竟心生怜悯。

郑淳东,千万不要像他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身上流着他的血为耻。

为什么他可以决定生不生我,我却不可以决定要不要他做我的父亲?可笑,凭什么?

交文理调查表时,我毫不犹豫在“文”字下面利落地打钩,就像是对自己的认可,我明白自己相应地付出什么。

每天回家的步伐总是那样沉重,家里总是如同冰窖般寒冷、阴森。不确定下一秒会不会从角落闪出一杆长枪直插心脏,我已经做好了一个勇士应有的觉悟,只是我在看到父亲铁青的面目时,才发现自己没有长矛和盾牌。

两天半,没有喝水,没有吃饭,没有下床。

就像童话中的长发公主般被锁在仅属于我的房间里,仰躺在床上,沉睡在梦里,我想我已经到达了一种无我的境地,只是这样躺着,如同死尸,白天沉睡,夜里醒来,兀自发呆,不知所想,直到一个陌生女人拍着我的脸唤我的名字,我才在朦胧中明白自己没有死去。

周一上课时,我站在那间陌生的教室门口前停住,一瞬间,将我是谁,我要做什么,我在哪忘得干干净净,此时的一切在我看来都无比苍白,毫无意义。

最后还是老师把我拉进教室的,望着同学们高朋满座,我觉得那一颗颗圆的扁的大的小的脑袋都很是可爱,此时我的全身由于聚集了众多目光而沉重无比,只想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投入自己的怀抱。

同学,介绍一下你自己。

郑淳东。

“东”字还没有说完,我已经走到这个看起来属于我的位置了,利落地坐下,趴在桌子上,额头抵在臂膀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如此熟练。

同学,你的书包和课本呢?请拿出来。

老师又冲我说了一遍。

我想说被我爸烧了,但我没有力气,眼前一片黑暗。

那老师似乎并不喜欢我这个没礼貌的家伙,我侧耳听到她从讲台走下来的声音由远及近,由轻到重,明明是侧头背对着她,我的心脏却异常平静,毫无波澜。

“砰——”一声巨响,很明显是踹开门的声音。

同学,你是哪位?这门招惹你了么?

我知道那个老师潜意识多希望那个踹门的讨厌家伙是走错教室了,想到这里,我的嘴角淡淡扬起来。

谁知道呢?我叫夏囡,可以自己选座位吧?

这是一个懒洋洋的女声,不久,感到四周遍布着无形的声波纹路,而那个女生正踏着水波,走进我的范围区域,空气中弥漫开来淡淡的coco香气,我知道这是谁的功劳,全班都在静静期待着老师对我们这一桌有所惩罚,让他们失望的是,老师淡淡地碎了一嘴。

真是一对。

“喂,你死了吗?”一只陌生有力的纤手狠狠地拍在我右肩的骨头上,疼的我只想跳起来一把掐住她的喉咙。

片刻,这个混蛋大声冲全班喊道:“哎!谁有空帮忙把我身边这个死人抬出去?”一时间全班的目光再次成功聚焦到我身上,清晰地感到后背的目光像烈日般要把我这个小蚂蚁烧焦。

你叫夏囡?听见没有老师都说你们是一对。

熟悉的声音逐渐靠近,我的眉头皱在一起,是以前的同桌,董北,却不是东北人,满嘴跑火车,仗着听过他名字的人大都不会忘记他,四处结识人,拉存在感,狐朋狗友一大堆,很不幸,我也是其中之一。

哟,听你这话是希望我俩结婚生小孩是吗?

那个叫夏囡的家伙一句话噎得董北走到我面前,一把抽出我枕着的手臂,啧啧道:“哥们儿,你这又瘦了呀。”

我懒得抬头理他,身边若即若离地传来同桌身上的体香,钻进我的鼻孔,打扰我建立的意识框架,犹如堕入万丈柔波中,世界无我无他,任凭自己随波浪改变方向,随意飘零,孤独一生,是的,我不孤独,我有孤独相伴,做我最真挚的爱人,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喂,是我救了你,死人。”

我看向眼前这个女生一头凌乱的淡紫色长发,消瘦又苍白的面孔,骨骼分明的腕子用力钳住我的脖颈,我从未如此认真地看一个女生的眸子,幽深又尖锐,孤冷又无奈。

“叫我同桌,夏囡。”我低头,嘴角淡淡上扬。

她凑近用一种怜悯的凌厉目光盯着我瞧。

哟,不是哑巴呀。

我笑了,天知道这次是不是苦笑。

看来还真是一对啊。

从此,1735班诞生了两个异类。

世事无常,我们在一片朦胧中降临世间,我们痛苦地哭着,周围人总是笑着,当时过境迁,我们笑着撒手人寰,周围人抱成一团,嚎啕大哭,多么讽刺,多么现实。

“你太瘦了,死人。”我亲爱的同桌朝我走过来,上下打量我松松垮垮的校服,好像一阵风就会把我吹走。

我没有看她,只是兀自坐到台阶上,抬头望向头顶上那一片淡蓝纯白色交织的画面,心里生出几丝安然。

“他们说喜欢抬头看天的人都是寂寞的。”夏囡把牛奶和面包扔到我怀里,随意道出这残忍的事实。

“不是我给的,是我表妹,你上午晕倒把她吓坏了,就是那边画画的那个,邱茜。”夏囡用一种“你敢对她有想法你就完了”的目光盯着我,微凉的指尖轻柔抚摸着传递热量的温牛奶的包装袋,心脏别扭地跳动着,还是第一次收到女生送的关心,不过在操场上画画也很有意思,我透过厚重的刘海扫视过去,轻易捕捉到那个膝上搁着画板的女孩,一头笔直的短发,整齐的刘海,整齐干净的校服,从头到脚的好宝宝乖学生的形象不容人挑出一丝瑕疵,她似乎一直在看我,看到我的视线扫过去,匆忙地低下头。

我收回目光,继续看天,问道:“你说天上有什么?”

你问我?

夏囡在我身边坐下,随意地翘起二郎腿,白皙的大腿露出来。

有什么?我又没有上去过,我怎么知道?也许是观音菩萨、上帝、圣母玛利亚,你那么好奇,上去就知道了。

我笑了。

夏囡,你真欠揍。

随便了,你这个还吃吗?不吃我吃。

她大方地从我怀里取回面包,撕开包装,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着,微卷的长发顺着她消瘦的脸颊淌进那斑驳宽大的校服间,望着她我思绪飘飞,仿佛我俩置身于旧年代的残街破巷之中,我俩狼狈地焦急分食一块变焦发霉的面包干,我们身卷满是补丁的旧布,赤脚蹲坐于肮脏的马路牙子上,用脚掌心仅存的温暖感受整个城市的寒冷,然后逐渐被其反噬,融为一体。

远远地,我们新任体育老师气势磅礴地朝我们飞驰而来。

你说哪个班的?怎么不去做操?

他问的是夏囡,因为我的晕倒使我免遭体育课的体力劳动,成为体育老师的重点保护对象,我犹记得刚才站队集合时他爱怜地皱眉打量我单薄的身板,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脊背,叮嘱着多吃饭一些的话,我相信以后的日子里,我的体育成绩会让他后悔今天的格外关照。

老师,我早上中午都没有吃饭,快饿死了。

她抬着头,语气理直气壮。

男老师对于女学生总是无奈,一忍再忍。

她咽下最后一口面包,看向转身朝男生走去的老师的背影,朝我扬了扬右手。

谢了。

我一直盯着她的眸子,直到我从她的眼睛捕捉到一脸憔悴苍白的自己,直到她微卷的长发漫了我的眸,逐渐远去,直到手中的牛奶凉透,和我的指尖一样的温度。

我想,这世上人这么多,总会有人与我交汇,融合,然后缓慢散去的。

当温暖的阳光沐浴着我的脸庞时。

放学的时候总是人流往前,极少的人背道而驰,而我这样停滞不前、抬头看向天空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我也会看向他们或真诚或虚伪的笑脸,以一个旁观者的位置高傲地祈求卑微的尊严,有那么一瞬间,我忘了自己的存在,我的呼吸如此微薄,轻到微不足道,仿佛一片羽毛,悄然渗透于空气中。

一只温柔的手托起这片羽毛,小心翼翼地装进身侧的口袋。

找了你很久啊。

干嘛呢,一个人不回家啊?

一只霸道的手攀上我的右肩,环绕着我的脖颈,似乎下一秒就要置我于死地。

我并不惊讶这只手的主人,更在意他身后的夏囡和她的表妹。

“走了,”我推着山地准备逃离,逃离有人的世界。

那只手温暖地覆盖着我,巧妙地为我编织了一个松懈而坚实的牢笼,一步步囚禁这片单薄的羽毛。

我转头瞥了一眼抓着我的衣服跳上后座的夏囡,她扬着一对挑衅的眉毛,噪音透着比空气还要低几度的凉意。

喂,死人,送我回家,我脚扭了。

她有一根头发已经长到她纤细的大腿了。

“下去。”

我淡淡地威胁道,心口狠狠地颤抖着,受不了人多的场合,受不了异常的情况,更受不了这个异类。

“别介啊,咱们几个顺路,郑淳东你带夏囡吧,我带邱茜,咱们俩把她们送回家吧,都是同学,别那么小气。”董北亲切地冲夏囡的表妹,邱茜,露出伪善的官方微笑。

没错,是我小气了,不拒绝不支持也成了错,这种错让身后的怪物用爪子在我身上摸上摸下,肆无忌惮。

我转头看向那个被董北载着的女生,她低着头,紧紧并着双腿,一手紧紧抓着自行车座子上的一角,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拘谨。

她也看向我,目光触碰的瞬间,我捕捉到一种不明暗里的情感,一只微凉的手粗鲁地板正我的头。

“死人,看路。”

青春就像一坛微涩微甜的葡萄酒,不断升华,浸出肆意的醇香。

我们就是其中最平凡最特别的四粒葡萄,不知不觉间酿成一坛。

“我和她住一起,谢了。”

夏囡飞快地跳下车子,走过去拉扯邱茜的书包背带,硬是把她拉下车座。

“喂,夏囡,有你这样当姐姐的吗?留级不说,对人还如此粗鲁。邱茜,说定了,下午我来接你哈。”董北一副英雄惜美人的激昂情怀。

“我们自家姐妹的事轮不到你插手。”夏囡高傲地朝董北展现着骨骼分明的雪白脖颈,她半推半就地让邱茜进了门,那女生好像说了什么,但声音太小,我没有听清楚。

“你小子,看不出来啊,对夏囡那么好脾气,不会是喜欢她吧?”董北半跨着车子朝我凑过来,话痨模式再度开启。

她留过级?

对呀,她比邱茜大两岁,学习比我还废柴,和你差不多,你们真是一对。

我刻意避开他语言里的某种蔑视,佯装无所谓地消失在他的眼前,这世上没了谁都照样运转,只要你愿意变成一颗无人寻觅的行星,你就可以舍弃喧哗吵闹,与孤独终身作伴。

须臾之间,一粒不起眼的沙砾在经历无数磨砺,碰撞后,身不由己地汇入别的石子之中,慢慢凝聚成幽邃的暗黑力量,无形之中便染了这天,一片殷红。

期中考试,我和同桌夏囡荣获全班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再度收敛了众人看向异类的注目礼,班里有人说我们在一起了,当董北手握51分试卷兴致昂扬地同我说话时,我瞥见课桌那边一道异常温暖的目光,使我冷不丁打了个冷噤,当我追寻那道目光到邱茜的身上,夏囡适时地恶意挡住我所有视线。

她微卷的深褐色发尖折磨着我的鼻翼,鼻腔里又激荡着洗发水的果香,这使我开始怀疑这个同桌的脸皮是否比墙壁还要厚上一层,我推了推她,她回头看看我,熟视无睹,继续转回头去挡我。我皱着眉,内心深处喷涌出无限怒火,这怒火促使我在全班的注目礼下把夏囡推到地上,让所有人都认识到我是一只被逼急了就会咬人的兔子,后来夏囡一周没有理我,后来邱茜急忙忙跑来让我去酒吧找夏囡。

当真可笑至极,她夏囡算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去找她。

我的心里话在嘴边绕了绕,像一个水泡炸裂般化成血水钻进我的喉咙,只留下唇间血迹斑斑。

这个女生带着我走在前面,我实在想不出来她为什么第一时间找我,说难听点,以我的身板和力气,班上随便一个男生就能把我踹倒。想到这,我忘了自己要去哪,像是被人牵引着,去观看那场必将谢幕的结局。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我看到了随音乐肆意扭动的人群,看到了头戴耳机卖力打碟的dj,看到了……还看到了被男人们捧在手心的尤物,夏囡小姐,这蠢货无视那些以下半身思考的生物欲望难填的目光,如同狼群中间孤独的羔羊独自狂欢。

她竟然公然允许陌生男人抚摸她的身体,从胃部汹涌而出的厌恶即将喷涌而出,我的五脏六腑像生生被绑在一起,打了个死结一样痛苦难堪。

“刘总,你喜欢我吗?喜欢就给我钱吧!哈哈!”她仰躺在松软的沙发之中,大胆展示曼妙的身姿和傲人的长腿,手握高脚红酒杯,抹胸连衣裙下的她面色红润,干瘪的胸脯前塞着大把大把男人为了得到初夜而花费的钞票。

压抑住内心的躁动,我用微颤的手指摁下那串从未拨过的电话:“喂,邱茜出事了,”与周围嘈杂的欢乐不同,我的心随着打鼓的抨击声滑落自由无尽的海洋,声音被无形地包裹于真空,这里除了我再无他人,我渐渐失去全部力气,任由身体随波逐流一步步沉入海底,我听不见谁的嚎啕,看不到谁的悲壮,道不出心底的真实,感觉不到丝毫痛楚。

就连董北雷点般的拳头砸在身上亦是如此,奇怪的是狼狈不堪的我并没有沉到最深的海底,而是落入一个异常温暖的怀抱,意识逐渐模糊前倒映出来的最后一个人画像,原来,那只温柔的手是你,呵呵。

董北用了毕生的力气将我摇醒,我这才发现自己处于天台的屋顶,俯瞰都市的众生繁华,让人有跳下去的冲动。

郑淳东,你还算是个男人吗?夏囡这婊子都快被人拖走了,邱茜也差点……你居然有脸站在旁边笑!要不是邱茜拦着我真想一巴掌拍死你!

他扯着我的衣领直直往楼顶边缘拉,恶狠狠的凶相好似饿脱了相的野狗,经他这一说,我才察觉到旁边不住阻拦董北的邱茜,和不远处靠着一棵树发呆的夏囡,衣不蔽体,口红,眼影全被泪水浸花了,长发披在肩上,遮住大半面目,清风拂过,这模样像极了深夜的女鬼。

想着,我自然地勾起了嘴角,浅笑的声音就像在唱歌:“是吗?我笑了吗?”

这夜只属于我们四个,四粒可爱的小葡萄。

董北不知从哪弄了两件啤酒,带着一身为不值得的婊子受的伤,以复读机的语速亲切地唤我:娘们儿

夏囡沉默着一口口猛灌酒,她似乎越来越清醒,邱茜一直抱着一个瓶子,任由清风吹乱整齐的发梢,酒气熏染了她洁白的校服。

我们以自己的独特方式饮着酒,感受着苦涩,冷静着心肠,很久的沉默过后,我听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夏囡用一种难以掩饰哽咽又故作坚强的语气说道。

我啊,从小到大,就是一个人。

没有真正的家人,爸爸赌博死了,妈妈游戏人生。

没有真正的亲人,他们最怕看到我,因为怕我朝他们借钱。

没有真正的朋友,他们觉得我的妈妈是妓女,我也不干净。

我啊……天生害怕贫穷,钱就是我全部的安全感。

像我这样的人啊,就只配这样孤独终老吧……

她的每句话如同锋芒扎在我心间,这个女孩如同赤身裸体般将自己展现于我们面前,与白天那个满身带刺,伶牙俐齿的刺猬截然不同,就像是刺猬仰躺着伸展四肢,露出柔软地可怜的肚皮。

“喂喂喂,以后再有事,我帮你们摆平!”董北一拍胸脯,猛灌自己一口啤酒。

我呆呆地望着楼对面顶上那硕大耀眼的广告牌,上面是一个叫郭碧婷的女明星,代言潘婷的洗发水,她和夏囡一样有着一头乌黑长发,不一样的是,夏囡有一双冷漠孤冷的眸子,无声地拒绝着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那一夜我们都聊了许多,董北对着呆呆的我深情讲述小时候林海雪原的奇遇,那两个女生抱在一起啜泣,我听着他们,望着广告牌出了神,有几时竟有一诉衷肠的冲动,张开嘴,片刻,我让自己收敛起来,闭上嘴,不再言语。

此后,我们四个就成了班上独立出来的小团体。

每天遇到了就一起上学,中午很自然地聚到一起吃午饭,下午再一起放学回家,就算是不说话也不觉尴尬。

直到一次邱茜把我们叫到一起,我才知道彼此是某种上天注定的缘分。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

一地四方,东南西北。

淳夏邱董,

东囡茜北。

但只有我的名字有三个字,显得格外突兀,引得董北抓着我的衣领叫我把姓去掉。

瞥见一旁夏囡,邱茜温暖的笑容,我轻轻地笑了。

这次是真心的。

陪伴是给孤独者催眠的麻醉针。

我们就像四个独立细胞体融合一体增加摩擦产生的热能组合体,只是再紧密的组合体也会有千里毫厘的间隙。

圣诞节平安夜,我们四个走在步行街上,董北嘲笑我没有给女士买平安果,邱茜手捧一堆董北送的礼物淡笑着说没有关系,夏囡不时掂着手中的橙子说节日只是形式的附属品。

路边不时沿路穿行的警察着制服例行检查,我突然停下脚步,毫不掩饰地脱口而出连我自己都诧异的话。

我想和警察合个影。

董北和邱茜看我的目光不亚于看马戏团的表演那样夸张。

夏囡笑着看着我,但笑意也不亚于遇到亲哥哥般的欢喜。

有意思,我也想。

她亲切地拉住我的衣袖,大胆地朝一名路警走去,我和夏囡穿过人流和马路,和立于原地的董北和邱茜不同,穿过一条条斑马线,那是一条河的距离,一湾海峡的距离,永远也弥合不到一起的间隙,瞧,这就是异类和人类的差距。

最近我和夏囡都迷恋上了电音,无法自拔,跌宕起伏的声调优雅地撩拨阵阵波澜的心弦,弯弯曲曲星星点点。

和其他备战高考者不同的是,我和亲爱的同桌上课总是在课桌上摆放着一部手机,一条耳机,我俩共享一段音乐,单曲循环千百遍,从上午到下午,从早自习到晚自习,我抬头仰望天空,她低头进入梦乡,我们相距很近,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虽然仅依傍着一条耳机线联系着,但仅仅是这一点点紧密都让我几乎真的认为自己是真实存在的,我也是被人需要的。

十月秋风萧瑟,我踩着干黄的枫叶步入网吧,和董北成为夜不归宿的网瘾少年,我很清楚几天不回家父亲也不会察觉的,在他眼里,我早已贴上“累赘”、“废物”等一切美好字眼的标签,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哟,没想到你还会这个。”董北侧过头,看着正在点烟的我。

我夹起烟,并不碰口,想要从眼前缕缕白雾中看出什么,我欣赏着烟雾飘散游走的方向和弯曲聚集交缠的形状,陷入一场不明为何、深深的发呆,我一直询问自己原因,却一直没有答案。

你不开机吗?死人。

这个熟悉的声音一直没有令我反感,虽然上课下课吃饭放学时总会听到。

转头看了夏囡一眼,我看到站在一旁拘谨的邱茜,她黑色外套下的校服在晕沉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你玩lol吗?哪个区的?我加你好友,通过一下。”董北和夏囡狼狈为奸地凑在一起,在游戏面前,他的邱茜女神俨然成了摆设。

你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我的大吼引起全网吧的注目,清楚地听到血管里血液汨汨暴动的声音,已经忘记上次这样吼叫是哪年哪月,可能是太阳穴涨裂的疼痛和大脑的短暂缺氧让我失去理智,抓起邱茜的手就奔出这座烟罩迷雾的牢狱,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我只是听到夏囡最后嘟囔的余音。

她想来就来呗,关我屁事。

我头重脚轻,还好有身后那双温和的手支撑,邱茜的手出乎意料的柔软,她似乎是迁就着任我吸取她掌心的温度,带她浪迹天涯。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隐隐告诫我。

邱茜是个好女孩,和我们这帮废物不一样,她有属于自己的未来,此时的她应该在教室图书馆备战高考,而不是任由污浊的烟气渗透她的衣服,污染了这仅有的净土。

我带着她走的是回家的路,她在后面一言不发,我甚至连回头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或许现在我这样握着她的手都是一种挂牛头卖狗肉的玷污。

很庆幸看到她们家小区的建筑屋顶边缘显露眼前,这意味着这段磨人心扉的路程就要画上句号了。

我不想回家。

微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没有开口,一意孤行地认为是我们这些黑墨染了她这块旷世美玉的星点,她在班上名列前茅,完全可以上名牌大学,也许可以保送,此时,我觉得自己像个英雄般做了件对天对地问心无愧的好事,解救即将步入迷途的五好少女。

淳东……淳东……淳东……

这是她第一次唤我的名字,亲切地令我片刻便忘记了所有,木头般戛然而止住脚步,以至于她在后面撞上我时,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差点摔倒。

她紧紧环住我的腰,不晓得是受到惊吓还是害怕我们摔倒,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保持这个动作,我的身体和拳头都如同紧绷的弓箭,但我不敢触碰她,害怕这突如其来的拥有即刻失去,原来被拥抱是这种感觉,我的孩童时代似乎受到过这样幸福的礼遇。

我感受着从背后传来温暖的体温,心脏都要轻松地笑了,轻松到我都忘了她什么时候松开的我,以至于我看到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踩着轻快的步子消失在眼前。

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我呆呆立了许久,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直到朦胧的夜色化作整座城市的背景墙时,我空荡荡的右手从怀里摸索出烟盒,掏出烟,用打火机点燃,放置唇边,轻轻吸上一口,温暖再度充满身体,熟练的动作让我更加意识到,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提早回了家,原本不是本意,兜兜转转阴差阳错,我用钥匙转开家门,家里的味道和旅馆的味道无异,陈旧整齐的家具摆件纷纷告诉我,这房子大概有几天没有进人了,我像参观博物馆般在家里每个角落都留下脚印,好像只有这样才会显得富有生机,看到母亲苍白的笑脸,我也跟着笑了。

深夜,躺在床上,我抱住自己,直到天亮。

“这可能是你们高中生涯的最后一节美术课,”美术老师板着脸,她眼角的皱纹却看着我笑。

喂,昨天是怎么回事?

董北一把扯过我的胳膊,势必要听到袖子上的布料撕拉声般,在我无动于衷后,他又扯了一把。

喂,跟你说话呢,你是不是喜欢邱茜?

“别带坏她,”我淡淡地加强语气,却忘了否认他的说法。

夏囡说了是她自己想跟来的,那怪谁。

董北别过头,专门看了一眼邱茜的侧影,我从他一瞬即逝的表情中竟读解到一丝不屑的意味。

她和我们不一样。

我在美术老师一扫而过的目光下低语道。

哼,的确是不一样,我跟她表白,她说她心里有人了,而且比我优秀百倍,切,不就是长的清纯点,学习好点嘛,有什么的。

我在心里对他这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思想大加鄙夷,表面平静如水。

无意识地转过头,看到邱茜一边持笔一边仔细地看着我,察觉到我的目光就立马转头看向别处。

一丝莫名的诧异划过心间,她……难道在画我?

“夏囡呢?”我特意环顾四周没有让转头显得尴尬,而且我需要充斥一些琐事在大脑里,好让那些胡思乱想压缩起来。

她不想看见美术大佬最后一面,旷了。

董北轻松流畅的语气把夏囡的旷课说的像吃饭上厕所一样轻松,不过确实如此,她看哪个老师不顺眼就离开学校,投入网吧的怀抱,最近迷恋上了lol,简直无可救药,都替她担心留级的事。

遏制住自己转头看向邱茜的欲望,在心底无数遍默念“无欲无求”这四个字,然后抬头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

一天,没看到夏囡,我抬头看向天空。

二天,没看到夏囡,我望向旁边空空的位置。

三天,没看到夏囡,我望着门口人进人出的方向。

四天,夏囡久违的长发进入眼帘,她好像更瘦了,脸色苍白如同死灰,她带着熟悉的面孔和头发,身上却喷着陌生的香水,穿着成熟的礼服短裙,踩着尖尖的高跟鞋,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踏进教室。

她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她这样笑,笑容那么勉强苦涩,我看着她,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

她说,你们三个,放学后在学校门口等我,不许走,我请你们吃饭。

她先看的邱茜,之后是我,最后是董北,其余同学,视为空气。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夏囡,她回答我的只有笑。然后她就转头离去了,邱茜趴在桌子上低泣,董北飞快地站起身,叫着夏囡的名字,追到教室门口,天知道我多想也追过去问问,膝关节相互作用着力,屁股刚刚犹豫着离开座位,响亮的上课铃和门口老师锁着眉的冷眸阻止了我的一切行动,像是把夏囡和我们阻隔于两个空间,对于自由的夏囡来说,我们就是一群囚禁于铁笼的傻子,毕业那天离校才是最后刑满释放的时候。

当后来老板告诉我们夏囡辍学时,我才知道,她是提前释放。

邱茜,你如果清楚什么就说出来,夏囡为什么突然辍学,你跟她住在一起,别跟我说什么都不知道。

董北质问邱茜的样子就像被欺骗的老父亲质问犯错的女儿。

邱茜拼命地摇着头,我们都看不到她的表情,短发的发尾有节奏地拍打着她洁白的长颈,以至于她头发上的发卡掉落在地,我蹲下来将其捡起来的同时仰头看了她一眼,竟然看到她的眼睛一片红肿,几滴清凉的液体猝不及防地落在我的手背上。

不明缘由地,我忍住上前将她一揽入怀的冲动,木讷地把发卡递过去,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这才伸手缓缓接过去,她手指的温度还是那样,温暖适度。

夏囡,你怎么才来?等你半天了,到底怎么回事?

董北不远不近的声音飘进来,我飞快转移视线,停留在向我们走来的夏囡,她换上了便服和运动鞋,单薄地在风中凛冽。

这有什么好问的,辍了就是辍了。

夏囡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自顾自地抽起来,一套动作熟练程度不亚于我和董北。

我们都看着她,如同雕塑。

走,喝酒去,我请客,以后可就没有这待遇了。

夏囡一把拽过邱茜,走在前面,留给我们一个扬着手中鼓鼓钱包的瘦弱背影。

昏黄的灯光下,再丰盛的饭菜也没有入口的欲望,我看着头顶的灯泡发呆,董北用筷子有节奏地缓慢搅拌眼前早已没有菜相的鱼香肉丝,夏囡一口烟一口酒地颓废着,邱茜手握一个白面馒头,那力道让我都为馒头心疼。

一场无言的晚餐以一种告别仪式的悲壮气氛缓慢进行着。

董北特意清了清嗓子,夏囡别扭地动了动身子,换了姿势喝酒,直到董北把一叠纸巾递到邱茜面前,我才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

“别TM哭了,我还没死呢!”夏囡顺着纸巾看向邱茜,一脸嫌恶。

夏囡,你够了!

董北把酒杯放在桌子上,低吼道。

我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旁观者无聊地欣赏这一场无厘头的闹剧,不同的是,谁也不清楚下一幕的发展和最后的结局。

我家里没有钱,我妈让我上班去,我上学也没有用。

夏囡狠狠吸了吸鼻子,她苍白的面容再次染上淡红色,我甚至可以清晰地观察到她瞳孔间的红血丝。

上班也挺好的,早点挣钱,我也想着不考试了。

董北表情阴沉地像雷雨前的紫蓝天空和遍地飞沙走石,他低头凝视面前一杯带着白沫的啤酒,缓缓将一根烟头扔了进去,烟头带着几个可爱的泡泡缓缓沉入杯底。

我望着那根烟头,就像看着我自己。

这个世界遍布透明的污浊,我慢慢垂下沉重的眼皮,任由自己坠入无底的深渊。

我忘了自己那晚做了什么,忘了是谁把我送回家,忘了父亲是否痛恶地抽我耳光。

我只知道第二天我旁边的座位彻底空了,陪伴我的只有头顶那一片湛蓝了,他们说昨天我差点死掉,警察追着我们跑了一条街,我也只是笑笑,低头枕进自己的故乡。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很多人围着我,他们很暖很温柔,像夏日的阳光,远远地我看见夏囡着一身合适的白色晚礼服凝视我,浅浅的笑,那笑容甜美极了,就好像梦到即将发生一般真实,真实到我不愿意醒来。

直到一只脚狠狠踹在我右侧的肋骨上,疼痛的刹那间猛然惊醒,一抬头,董北正抡起一张凳子砸一个男人,他冲我大吼道:“郑淳东,你TM睡,没闻见尿骚味啊。”

我慢慢看向身后那些向我泼尿的罪魁祸首,他们或张嘴狂笑,或端着尿盆观察我的面部表情,或半转身准备逃离。

全班人除了董北和邱茜全都跑了出去,站在窗户外面看好戏,我只感觉现在的自己形单影只,冷静到完全发不起火,我像演讲者环顾四周,右侧角落的邱茜是我最忠实的倾听者,她瞪大双眼,微微皱眉,全身僵硬的形态甚是动人,那些家伙看董北抡着凳子,双眼通红,大吼大叫,慌忙四处逃窜。

我惊讶于董北为何如此激动,全身尿骚味阵阵,在同学们嫌恶的目光中,我收拾好东西,转身离开教室,董北站在学校门口等我,看见我第一个动作就是将手上一堆破布扔给我,脸上每一个表情都充斥着对我的排斥。

我查过了,夏囡欠他们钱,他们让夏囡陪他们睡觉,找不到人,就把气都撒在你身上了,有钱洗澡吗?

我听着董北的话,拳头暗暗在一堆破布中攥成一团。

董北这家伙为了离我远一点,跑到了马路中央。

我看着他有趣的表情,不禁苦笑,这家伙只是单纯罢了,单纯把我当朋友罢了。

喂,借我钱洗澡,董北!

我冲他笑着叫道,似乎用尽全身力气。

什么?!我听不见!

董北拿眼睛瞅着我,汽车在他后面疯狂摁着喇叭。

我说,带我洗澡去!

周围路人的目光夹杂着异样混着尿骚味不断侵蚀我的躯体,衣服湿漉漉地挂在身上,但我从未发觉空气如此清新。

呀,你小子是真没有脾气,要是我TM被人用尿泼了,准得找人杀到他姥姥家去,不出血根本停不了。

一团团雾气统治着这个澡堂,我如同困兽般看不到真相,不知所云混沌于世,温暖的水倾泻下来,布满我的头顶、脸颊、胸膛、大腿、脚面。如同阳光洗去污浊,虽然尿骚味伴随我换好浴袍,走出浴场依旧没有消散。

娘们儿、娘们儿……

嗯?

还有一周高考,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说没有打算,当我赤裸着身体,看到董北这家伙替我搜寻的换洗衣服当中夹杂着女士短裙时,我打算一直用沉默回应他。

第二天,我从课桌里发现了一张涂有精致配图的卡片,线条、色彩都是手绘的,清秀的女生字体。

我只是扫了一眼,抬头看了看四周为高考奔波的同窗们,转身将其投入垃圾桶。

花自清香,何惧污浊?

我坐下来,趴在桌子上,沉沉思量这句话。

我是污浊,只是比夏囡要清澈许多,我想她大概是深入骨髓,深不见底的肮脏吧。

我最近头脑越来越不清醒,昏昏沉沉,走路都快不成直线了,为什么要和夏囡比呢?和她比我又能得到多少优越感?没意思,人的一生总要路过几多过客,夏囡想必是独特的一个,于我。看来夏囡这个名字要消失在我的花名册里了。

但三天过后,这个想法被否定了。

一个陌生号码。

我在收到第二十三个未接后决定接起来。

是她的声音。

开门,死人。

我诧异地走到门口,透过门眼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手拄着门,摇摇欲坠。

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我诧异于她为何知晓我的家门之余挂掉电话,从身体每个细胞都充斥着对她的厌恶和反感,手握着门把,我微微颤抖着。

喂,开门,我快死了。

他似乎不知道我挂了电话,还在冲着电话说着,我感觉到了高跟鞋踢门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响,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还好,父亲在里屋休息,我深知将他吵醒的危害,懦弱的我在下一刻将房门快速打开,捂住她的嘴,将她快速拖进我的房间,扔到床上,将客厅卧室的门全部关上,锁好,一切行径都像是杀人犯强奸犯的手法,虽然她穿着超短裤,但内裤一览无余。

此时,我看着她修长的大腿,想着不知有多少男人曾抚摸轻吻这双腿,顿时,从未如此嫌恶她,甚至觉得把她放在床上都是多余,脑海无数次闪过将她扔到地板的想法。

死人……死人……

我听到她在唤我。

倒水,我渴。

她在床上来回翻滚着,每一个姿势都让我想到了扭曲蠕动的蛆虫。

你走吧。

她在喝水的时候,我对她说道。

死人,陪我说说话吧。

我倔强地站在她面前,紧握双拳,食指快要把大拇指戳破。

你知道吗?我妈死了。

她从手提包里掏出烟,理了理头发,烟灰掉到了她鹅黄色水貂大衣上,她连忙用手挥掉。

现在还吊在我家房梁上。

她的脸上流露出厌恶的表情。

她打牌欠的也要我给她还,我爸的我还没还完呢,就算他们拿了我的器官,警察也不会管的,就因为该死的钱。

借钱?她抬头看我,脸上的妆容把我吓了一跳。

你做的不就是这个吗?我真想这样嗤笑着道出事实,一句话便扎透她的心脏,可事实是……

我没有多少钱,我……

我会还你的,打欠条,你先帮帮我,等过了这段时间立马还给你。

她努力站起来,上前拥住我,我皱起眉,没想到她竟变得如此主动,这样不矜持,下贱……

我挣开她,给了她我几乎所有的积蓄,还请她在楼下饭馆吃了饭,钱什么的我都不奢求她还,只希望她能离我远一点,消失在我眼前,因为……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高考那天,我在考卷上,用黑色碳素笔清楚地写下我的名字、班级、学校、学号,抬头看看窗外湛蓝的天空,转身离开教室,离开同学们匆匆一瞥的注目礼中。

我走进一家不知名的小宾馆,看到走廊尽头,两个男人在撕扯夏囡的裙子,她放开喉咙拼命尖叫,我的拳头紧紧握着一团,脑袋嗡嗡作响,瞬间失去任何思考能力。

我忘了我是谁,忘了来到这里的缘由,忘了如何呼吸,犹如行尸走肉般朝他们移动,缓缓到达属于我的修罗场,然后从怀里掏出尖刀,步步靠近死神。

宛如个战士,举起武器,为了保护心爱的女人,用仅存的意识支撑着活下去的念头,沐浴着属于自己的鲜血,我从未如此痛快地活着,刀刀刺在敌人柔软的躯体里,我只刺的再深一点,探索下一次会不会喷出绿莹莹的血来,听不见夏囡犹如厉鬼般凄厉的叫声,不用管别人,我要遵循自己内心的声音,怎么办,好开心呐。

我看了眼倒在地上犹如死尸的两位和中间满身鲜血呆滞颤抖的夏囡,开心地笑出了声,我忽略了刺眼的阳光,忽略了其余人群的尖叫,忽略了不远处的警笛,忽略了警察强行把我押进警车,却忽略不了夏囡看我的目光。

极其惊恐,视我如同亡灵。

就这样我走进了曾经一度向往的监狱,突然间想起董北曾经问我有什么打算,我的打算就是这里。

由于夏囡一直强调我是为了就她,出于个人防护,加上未成年,罪刑减少到三十年,毕竟是两条人命,呵呵。

我忘不了第一次会面的情景,董北一脸崇拜地仿佛视我如同英雄,邱茜双目红肿,难掩忧色,只有夏囡,坐在那盯着我,一动不动。

我以后不叫你娘们儿了,真的,董北双眼放光,恨不得过来握住我的手。

他又说道:“你小子平时这么怂,怎么就为了夏囡进了局子?你还说你不喜欢她?!”

我低头不语,现在觉得说话都是一件费力气的事。

“淳东,里面不会有人欺负你吧?毕竟什么人都有。”邱茜担忧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这里面确实没有好人,但对我这个后辈还算不错,我实在不愿意将狱服下面处处淤青展示给他们看。

十分钟的会面以一种尴尬的气氛缓慢流逝,临走时,他们都对我说了嘱咐的话,夏囡久久凝视我,没有任何表情,直到狱警将我拽走。

父亲一次也没有来看我,这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他心里一定还在祈祷着我在狱中被折磨死,可以免去他一个缠人的累赘吧,我始终都是多余,始终被人遗忘。

我万万没有想到,第二次的会面只有邱茜一个人,她认真地凝视我,从身旁的画板里取出一大叠纸张,一张张展示给我看,出乎意料的是,每一张都是我,不论是正面、侧面、反面。每个线条都勾勒地无比完美。

果然,我们不是一类人,这让我想起曾经桌膛里那张特别的卡片,那句我永远铭记的话。

紧接着她便亲口证实了这一切。

她认真又略带羞涩地低头说。

不不,不是那句“花自清香,何惧污浊。”

她说。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