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嘛,他搓了搓左右巴掌心的两条生命线,转念一想,“哈,对呀,不就是去市郊,不就是那什么华乾农场,不就是一个半月,不就当是回老家探亲走一趟,哼哼,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我一个,不还有几十号陪跑的嚒,再说的话,也总不至于要掉皮掉肉,还会要了命不成嘛,况且,本少爷的命可是硬的很哟,有啥好怕的,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吴川边走边掐指算算,再自我安慰着跟自己个打气,“书记,厂长,嗨,你们呀!可要擦亮眼睛呦,我会让你们知道的,我可不是那什么阿斗,你们呐是不会看走眼滴。”
但是,等到了华乾农场那边,他才知道,事情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过天真,还信以为江湖的路,会是城里那宽敞又平坦的柏油马路,已经直接打通到自家的门口啦。
当然,最值得一提的是华乾农场那边,倒是有和老家小时候,陪他长大的几乎一模一样,一眼望不到头的田野,和绿油油的麦浪,以及风中摇曳着的花草,还夹杂泥土的清香,就连太阳和月亮都少了许多被大烟囱晕染的灿烂和明朗,你所能呼吸到的每一丝空气都有着无需粉饰的清爽,只要你抬眼望去,目光所及尽是自然天成的水墨丹青,在你全无防备的时候,便悄悄用自然的法则,用朴素的画笔浸润着你的灵魂。
一去那儿,他们就被安置在一片梯田附近,临时搭建的一排排工房里,住了下来,四个人一间简单的上下铺,而不远的镇上,有零零星星,高门大院的老房子,却只能站在田埂上远远的欣赏一下,时不时有炊烟袅袅从屋顶升起,就像是梦里的老宅,突然长在了眼前,那不远的地方,似乎伸手可及。
可是,当天夜里,吴川就发觉,更让他伤脑筋的,就是他们去农场的时候,正值芒种节气前后,在那鸟语花香,和蝉鸣蛙声的交响曲中,少不了蚊蝇不分昼夜的侵扰,和它们滥竽充数的纠缠。因为这是蚊虫最为凶猛的季节,而水田又最是滋养它们的温床,三只蚊子即可熬汤羹,真是一点都不夸张。
虽是生在灞湖,依然被捧在手心里成长的吴川,哪有经历过这等困扰,那下田干农活的事,就更是与他少爷的身份不沾边。可是,到那边的第二天,就要求他们都去亲自体验一下,水田插秧的具体操作流程,而且必须跟着农场的人,一对一,十人一组,还要分组比赛,进行质量绩效考核,也是为了赶着抢种二季稻吧。
一整天里,他们个个都顶着热烘烘的太阳,两手不停的把秧苗插在水田中,同时也把躬身炙烤成大煎饼的后背,一针一线的刺绣在水面上。
第三天,他们又被组织去挖渠引水,修筑围堰,每天都累到浑身瘫软,要散架一样,倒在床上连梦都没有就睡死过去,打雷声都难以把他们叫醒。再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对蚊子的骚扰,他们好像也产生了耐药性似的,只是次日醒来,发现手臂奇痒,原来是不小心靠在蚊帐边的手臂,被叮咬了一排红包。
还有,就是忙完了一天,就算是吃起那粗茶淡饭来,你反倒觉得格外的香喷喷,其实这大锅饭哪有家里窦清的小锅菜来得精细呢,而在家的时候,却老是挑剔饭菜不可口,昨天咸了,今天又淡了,等等。就连歇下来喝的大碗茶,都有种特别的清甜。
特别是在那繁星点点的夜里,随地坐在门槛石边,就算是从门口的水缸里,用葫芦瓢端上一瓢水来,然后,咕嘟咕嘟的一大口,猛的下到肚子里,那一颗心啊,仿佛像是整个的掉进了泉水里,再索性来上一个自由泳一般,真是畅快淋漓,那滋味,无与伦比,又何止一个爽字能说全乎的,如果还觉得不过瘾的话,就再打上一瓢,嘿,不信你定神,再看看那葫芦瓢里,装满了亮晶晶的星星,摇摇晃晃的再递到嘴边,仿佛嗅到一股醇厚的酒香飘出来,若呡上一小口,就能把你醉倒似的。
噢,那不是水瓢,是流星盏嚒?低头再看看,不得了耶,那水缸里还有好多呢,好多数不清的流星盏,在筹光交错间干杯,在波光泛起细长的涟漪里,拖着晚妆一样的曳地长裙,在你的眼里娉婷摇曳着,哼唱着,他们白天刚刚学会的那首山歌,哼着哼着,唱着唱着,似乎所有的疲乏都在这会烟消云散了一样,就像是那炉灶在噼噼啪啪声中,飘散着,蒸腾起的缕缕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