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和学习委员依旧穿梭在过道间,发放着那成叠的牛皮信封袋。
已经有不少人已经拿到了牛皮纸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纷纷都拆开纸袋上缠绕的一圈棉线,掏出里面的东西。其他没拿到的人,则在张望,想一探究竟纸袋里到底装的什么。
我也不例外,伸长脖子看向隔壁桌的同学。
此时她已经掏出里面厚厚一叠,首当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本红通通的簿子,那可不是普通的簿子,因为我看到了“毕业证书”四个大字,金色带有纹理的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甚至有些晃眼。
除此以外,信封里还有毕业照和一些学杂费的退还。
班里的氛围这下更加活跃了,确切的说乱作了一团。不少同学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想要立刻拥有自己的毕业证书了,已经离开位置跑到班长和学习委员旁边,借由帮忙分发的理由,寻找自己的那份毕业档案袋。
却在这时,一声尖锐的“惨叫”声,打破教室里的喧闹。
“我的信封里怎么没有毕业证书”。
说话的正是单老师进门时,那个夸她今天打扮漂亮的学渣,单是听他的声音,还以为他想哗众取宠引起大家的关注。
而事实上,他确实没有收到毕业证书。
就在众人还在好奇,怎么他没有毕业证书的时候的。
单老师不适时宜泼上了一盆冷水“有些人可别高兴的太早,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到毕业证书的。”
此刻教室里鸦雀无声,针落可闻,隔着空气似乎都能听到同学们心跳的声音。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到毕业证书!
“挂科太严重的,成绩不及格,以及平日在班上表现不好的同学,你们是拿不到毕业证的。”说这话的时候,单老师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继续说道“让你们平日里上课不好好听讲,一会儿没拿到毕业证书的人到我这里,是选择复读或者转学我得费神做个登记”。
此话一出,无疑是深水炸弹,下面一帮子同学开始交头接耳,纷纷猜测谁没拿到毕业证书。
前面几排的优等生自然各个都信心十足,毕不了业对于他们来说几乎不太可能。他们讨论对象,无疑是坐在后三排,和我一样的学渣们。
其中声音最为尖锐的便是余剑锋,就听到他那公鸭嗓发出诋毁声“你信不信,木头杨拿不到毕业证书。”
这话原本是讲给他的同桌听的,但余剑锋这家伙可能因为处于青春期荷尔蒙分泌过度旺盛的原因,导致他的声带发出的声音,尤为独特,以至于我跟他隔着数张课桌,仍旧可以清楚的听到他说话的内容,尤其是话里涉及到——我。
“他平时成绩差是差了一些,不过基本都在及格线往上。”有人替我打抱不平道。
“很难说,我听阿亮说的,他没考好。不信你问阿亮。”
听到这话,我眉头不禁紧锁,又是阿亮。真叫人不爽!讲真的,我最不喜欢阿亮的就是这一点,什么事都到处讲,除了父母老师同学,连带着早晨出门跟隔壁二大爷都能扯上几句学校里的事情。
阿亮接过余剑锋的话“我也是听我舅舅说的,他分数线在平均分以下,可能上个靠谱的高中都有问题。我舅还让我劝他,不行就选个职中。”
“看吧,我没骗你,分数线在平局分以下,肯定拿不到毕业证······”
“能上职中,肯定能拿到毕业证的吧。”
“那可不一定,连初中文凭都没有,人家职中凭什么录取他。”
“我觉得应该没问题,不行塞点钱呗。”
就在他俩因为没有初中文凭能不能上职中这个问题,争辩不休的时候。我弟似乎感受那股莫名的寒意,扭头看向我的时候,恰好与我四目相对。
我能从他眼神接触到我时,立刻哑然不语的表情,看到一丝愧疚。不过,也仅仅是一闪而过,随后他便扭过头继续和别人说笑,并试图转移话题。
他的一举一动,余剑锋自然也看在眼里。与阿亮的反应截然不同,他选择与我对视,就像在宣示主权一样,毫不惧怕我怨毒的目光。
我那叫一个窝火,大白天被人这么说,这口气要是能咽下去,今晚恐怕又得失眠了。我“噌”~~一下,站了起来。
这一举动无疑引起其他人的好奇,周围不少人同学都向我看了过来,显然他们也捕捉到我和余剑锋之间的火药味。
“木头杨······木头杨······”
却在这时,有人喊了我名字,打破我和余剑锋之间的剑拔弩张。毫不夸张的讲,这个声音再晚那么几秒叫住我,我真就怒上心头不管不顾冲上去了。而奠定这种热血上头不管不顾的理由,大致分如下三点:
第一,毕业了——不管是拿到毕业证书还是没拿到毕业证书,反正踏出这所学校我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第二,余剑锋确实我打不过他,但即便如此士可杀不可辱。即便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这气是忍不了一点。
第三,我是还没满十八岁······
那一刻,我甚至连最坏的后果都想好了,即便有冰冷的手铐和深墙大院在等着我。
就在我还沉浸在这些造成沉重后果的臆想时,同桌又扯了两下我的胳膊“老师在叫你。”
我饶有不屑的看了一眼他,顺着他的示意,才注意到喊我名字的正是单老师。此刻单老师正朝我张望,我只是看了她一眼,刚刚一霎那间所有想法就像按了引线,重新被点燃。不仅仅是余剑锋,这两年在这个班······更多的愤恨来自·····
此刻,我已鬼使神差的来到单老师跟前,她依旧如老僧入定般坐在那里。
“你和余剑锋怎么回事?”很明显我刚刚和余剑锋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脱她的火眼金睛。只是从她的口吻里,我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兴师问罪的意思。
原本都想好理直气壮告状来着,却在接触她的眼神时,让我居然莫名有些心虚,在瞬间萎靡“余剑锋说我坏话。”
不等我再说出经过,单老师便是一通挖苦“你是好人啊,他怎么不说别人的坏话,不说我的坏话,偏就说你的。”
我眉头微皱,无力反驳,真搞笑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不说别人,一直揪着我不放。那个想法又鬼使神差的回来了,我该怎么做?要动手嘛?真要动手,不免有些畏缩,想打退堂鼓。
单老师如唐僧念咒一般,继续数落我平日的种种。却在此时话题突然一转“算了,反正你们都毕业了,以后也不归我管了,我再说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我看了你中考成绩,虽然在及格线上,但要以这种分数在县里上高中的,也只有白甸和双楼两所高中了,你准备去哪所学校?”
说到这儿,我能从单老师眼中看出那种关切,刚刚脑海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也随之消失,老实回答道“我都不想去。”
她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般对我瞪大了双眼。
我赶紧补上下一句“我收到师范的录取通知书了。”
这一下,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有些难以置信得跟我确认“哪里的录取通知书?”
“市里的,市师范学校。”
我不免有些得意,尤其是看到单老师瞪大双眼,满是不信的表情时。
怕她不信,我又急忙补充“我爸也和那边学校确认了,确定被录取了。”
这次单老师没有再和我多说什么,从上至下打量了我一眼,然后冷哼一声“好的,我知道,我登记一下,你可以回座位上去了。”
这让我不禁有些牙疼,这是闹哪出?这就完了?没什么表示表示?
我至今依旧想不通,在她得知自己的学生考上了理想中的学校,并且是超出预期的学校后,她没有任何勉励和祝福的表示。也许是,我不配吧!
回到座位后,看着桌上整齐摆放的信封后,我也迫不及待地拆开。令我意外的是,信封里除了毕业证书和几十块退还的学杂费外,毕业照不在其中。
在翻找几遍后,我又起身朝着单老师走了过去,讲明原因得到的答复却是“你当初没有交照片费,所以现在没有你的。”
“我当时想缴的,后来忘了没交,现在能补吗?”我有些懊悔当时并没把缴费太当回事,直到我看着大家几乎人手一张的毕业照时,才觉得追悔莫及。
“补不了,没有底片。毕竟学校也是订制的。”
“我可以多给钱,单老师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
“没有。”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单老师头都没抬,这意味着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
那张毕业照我看过,在校园的林荫大道上,在教学楼与教务楼中间的天桥下,在一群笑脸相依的同学们,中间穿插正坐着数位任课老师及学校领导,在阳光下,在镜头前,在阴影遮掩下······
我在照片中找了好久,始终没有看到我的身影。
如果不是揭开照片背面,循着照片的背面印有的几行小字。便很难在,从左往右的第五排倒数第三个位置,发现一个面色黝黑几乎与树荫融为一体的笑脸,或许因为个子本身并不高的缘故,在前面一排人的衬托下,那个人露出的脑袋,都比其他人少半个。
至此,在我渡过的三十二年光阴里,有那么两年我总是找不到,找不到曾经出现在这段时间线上的任何证据。似乎在那段时间里,我从来不曾来过。
也对,那样的日子又何必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