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关系中的双重束缚

王女士最近很焦虑,因为她12岁的儿子越来越叛逆了。儿子每天放学后,书包一扔,要么看电视,要么听音乐,就是不做作业。吃完晚饭后,磨磨蹭蹭地开始掏出书本,一直做到很晚才能休息。王女士很是不解,明明可以放学后早点开始写作业,偏偏要拖到半夜才完成。儿子似乎对妈妈的建议无动于衷,你让我向东,我偏向西。为此,王女士很是焦虑,不知如何是好,前来咨询。

我问王女士,当儿子不做作业时,你在做什么呢?她着急地说,我一直在催啊,担心他完不成。我问她儿子,妈妈一般情况下是怎么催你的?男孩义愤填膺地说,她就不停地唠叨,比唐僧还烦,说我没救了,今天肯定完不成作业,成绩肯定又要下降,肯定考不上重点高中……我又追问,如果你按时做了作业,妈妈又会有什么反应?儿子不屑地扫了妈妈一眼说,我做了她一样唠叨,嫌我做得慢,嫌我不认真,做和不做都一样。我似乎明白了这个男孩的处境。

“做作业”模式是中国家庭中最常见的亲子互动模式之一,放学后妈妈或爸爸对孩子说:“快点做作业……你怎么做得这么慢啊……你看你一点都不认真,做完再吃零食……你这样不如不做,拖拖拉拉怎么能学好。”

在“做作业”模式中,父母传递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信息:你应该去做,但是你做不好。这种似是而非的指令让接受者不知所措,索性原地不动。这种家庭成员间的信息传递模式被称为“双重束缚”。比如,妈妈对孩子说我爱你,同时却扭过头去不理孩子,或者陪伴孩子时显得不耐烦,这时候孩子就受到了双重束缚:“你们说爱我,但是我感受到的是嫌弃。”父母可能会说:“我都抽出时间陪你了,你还想怎样?”双重束缚总是让人无所适从,孩子接收了矛盾的信息,却被禁止评述这种矛盾,以致他们不得不回应,但同时这种回应方式又注定是失败的。如果孩子长期反复暴露于这种模式中,就会发展出典型的病理行为:轻则对抗、厌学,重则退缩、孤僻、淡漠,甚至有学者认为这是精神分裂症产生的重要家庭病因。

双重束缚是家庭系统中常见的导致心理问题的病理性沟通模式。当一个人与他人处于一种重要的关系之中时,如果同时收到两个互相矛盾的信息,就会陷入两难的境地。格雷格里·贝特森(Gregory Bateson)将双重束缚的沟通模式的特征总结如下:

·两个或更多的人处在重要的关系之中。

·似是而非的互动模式反复发生。

·有一个负向或者否定的信息传递了这样的内容,禁止做某事或者做某事会受到处罚。

·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与上述信息相冲突的指令,用惩罚和威胁的口气来强化,或者以非言语的形式呈现。

·第三个指令是禁止逃避并要求回答,被限制在两难的情境中。

·一旦双重束缚的模式形成,任何一点小动静就足以引发当事人的愤怒或痛苦。

比如,小明放学回家后,打开电视看动画片。此时,妈妈说:“你天天就知道看动画片,也不知道帮妈妈做点家务,懒得要死!”小明接收到的信息是:我不应该看动画片,应该帮妈妈做家务,应该懂得体谅家人的辛苦,我是个不懂得体贴家人的孩子,我很懒。看动画片的行为需要被禁止,否则妈妈就认为我是个不好的孩子(惩罚性的评价)。然后,小明关掉电视去帮妈妈洗碗,在洗碗的过程中,妈妈又非常不满意:“你看你弄得到处都是水,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还是不会洗。你说你为什么这么笨,连碗都不会洗呢?”这段话又传递了与上面相矛盾的信息:你就不该来洗碗,洗得很差,你是个笨小孩。还要求孩子解释和回应。如果这种模式持续下去,小明回家后是该做家务还是不该做家务呢?不做被骂懒,做了被骂笨。小明每次回家时可能就会紧张不安,长此以往,就可能精神崩溃。

双重束缚模式在现代家庭中常常被忽略,但其实很常见。例如,父母口口声声说“孩子,我爱你”,却一直在玩手机。你说爱孩子,行为上却表现得更爱手机。

王女士的儿子采取的应对模式就是双重束缚下的典型反应,他是被捆绑的小孩,动弹不得。我想起了督导案例中的一个女大学生。她在现场沉默不语,表情木然,好似与周围环境隔离,父母一再下指令,希望女儿说说自己内心的想法。但是女儿一旦表达,父母就会反驳:“你的想法是不对的……”最终,女儿就整天待在宿舍不去上课,因为她无论怎么做都是不对的。当然,这种信息传递模式在某种情况下对家庭是有利的,它使得母亲的焦虑不被扩大。王女士的丈夫常年在千里之外的城市工作,难得回家,照顾儿子的责任让她不容闪失,“困住儿子”,她才能在外安心工作。

双重束缚不仅仅在家庭中出现,在日常生活中,这种信息传递也是不可避免的。比如,领导让我们做一件事情,他却总是不满意,我们无法改变他制定的规则,只能重复失败,结果就“崩溃了”。有效的团队机制可以反馈这种矛盾信息,减少消极应对,提高工作效率。

对于家庭来说,要想解放被捆绑的孩子,识别和扰动双重束缚模式至关重要,父亲角色的加入可以大大抵消这种模式的破坏性。作为父母,最好不要将自己未完成的愿望或曾经遭受的创伤过多地以焦虑形式投注给孩子,解决焦虑问题的最好办法是从过去的不幸和失望中,看到坚持走过来的自己,并将目光聚焦在当下,把现实生活过得更有价值和意义,避免把孩子当成实现自己价值和意义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