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黑夜路灯1

妈妈走后,我们的家也散了。

彼时,我正在本市读大三。

家里兄弟姐妹五个,我是老小,上面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

安葬了妈妈之后,大家就为爸妈留下的房子争执不休。

“尽管小五上学花的钱最多,但谁让咱们是哥哥姐姐呢,所以房子也有他的份,就平分吧。”

“凭什么呀?前些年,爸病重时,全是大哥和我照顾的,妈病重时也一样,啊,合着照顾的时候你们遛边打蹭,现在分财产了,开始讲究不偏不向了,我不同意!”二姐一向心直口快。

“爸妈病重是你们照顾的,但最后还不是我们掏的住院费。”二嫂是向来得理不饶人,遇到吵架就红眼睛的主儿。

“房子卖了,小五毕业住哪?”大哥懦弱的声音淹没在一片争吵中,但我还是听见了。

那是妈妈离开后,我在这堆亲人里面,看到的唯一一点点暖。

在他们的吵闹声中,我弄明白了,哥哥姐姐就是要在我毕业之前,把房子卖掉。

不然,等我毕业住回家里,卖房子就难了。

这个家,兄弟姐妹众多,一直在跟贫困抗争,父母一辈子都在为钱犯难,而兄弟姐妹没有竞争能力,只会在家庭内部显能耐。

我是家里唯一一个上了高中,而后又考进大学的人。

那时候,哥哥姐姐都已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妈妈坚持让我读书,为此,他们只要一吵架,就会声讨妈妈偏心。

妈妈只能用一句话平息众怒:“以后我老了就跟小五,你们谁我也不指望,不拖累。”

可是,她没有等到我为她养老的那一天。

“妈妈尸骨未寒,你们就着急忙慌地要卖房子,你们要不要这么过分。”

我涕泪交流地大吼一声,卖房子的事情算是暂时搁置了。

可是半年后,哥姐以给爸妈扫墓为名,要我回家。

回家后我才知道,房子已经找到了买主,但没有我的签字,他们卖不出去。

二哥率先向我哭穷,然后是大姐和二姐,每一个,都把自己家描绘成明天就揭不开锅的样子。

见我不说话,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大哥。

老实巴交的大哥脸憋的通红,啥也说不出来,大嫂却一直在捅他:“你倒是说句话,劝劝小五啊。”

事已至此,我也只求速卖速决,不想再看到眼前这几个一母同胞的人。

三天后,房子卖了,75万,一家15万。

分钱那会儿,二嫂还在骂二哥:“叫你早点动手,妈那个新电视机到底让你二妹抢走了,你个窝囊废!”

“那电视机本来就是我买的好吧。”二姐大声回应。

我不想再听他们争吵,在一片混乱中悄悄离开了那个生活了21年的家。

在公交站等车时,大哥追了上来,他伸手拦了辆的士,给了司机100块钱。

“小五,拖着这么多东西,打个车回学校吧,大哥有空就去看你。”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我的行李放进后座。

下车后,我给了司机零钱,把大哥给他的那100元要了回来。

那半旧不新的100元,是我在这世界上,残破而微弱的亲情。

妈妈走后的第一个春节,我去给爸妈扫了墓。

说来悲凉,他们有五个子女,除了大哥,其他人都没来。

其实也直到此时,我才肯承认,我没有家了。

妈妈在时,每年这个时候,一家15口人还是会聚在一起。

尽管打个麻将,他们也会为几块钱的输赢吵上几句,但至少家还在,热闹也在。

回到学校后,宿管阿姨叫住我,递给我一个饭盒,说是大哥送来的。

那个除夕夜,我就着眼泪把那盒猪肉酸菜饺子吃完了,心里也解散了自己的原生家庭。

我对自己说,将来若有余力,会报答大哥对我的滴水关心。

他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拿我当家人的人。

大四时,我在中某局实习,因为表现还不错,两个月后,就有了3000元的底薪。

人生中第一次拿到工资,我率先想到的是父母,给他们买了鲜花,给爸爸买了瓶好酒。

从墓地回来的路上,我又买了一些水果去了大哥家。

大哥生性沉闷懦弱,看到我,只淡淡的说了句:“回来啦。”

然后让大嫂去买菜,留我在他家吃饭。

闲谈间,难免说到散在这个城市里哥哥姐姐们的现状。

一个比一个糟心。

大姐一度被骗进传销组织,2万块打了水漂,被解救回来后,整个人都有点魔怔了。

二嫂下岗了,整天为了钱和二哥吵架。

二姐更惨,她有一次下夜班,包被抢了,里面刚好有500块钱,她舍命不舍财地追了好远,最后大腿被扎了三刀。

我气急败坏地说:“是命要紧还是钱要紧啊?”

大哥却对我说:“五啊,都穷怕了,看不了那么长远!”

每一家都是一边屋漏,一边阴雨连绵。

大哥一边说,一边叹息,为自己的有心无力。

见我吃得很少,他有几分过意不去地说:“你多吃点,平时要是想吃啥了,就吱一声,你来吃或者我给送去都行。”

我只能赶紧夹了菜,大口吃饭,生怕一说话,眼泪就掉下来。

“回家吃饭”对很多人来说,不过是最普通的小事,但对我,却是奢侈。

那天临走时,大哥大嫂把我送到公交站。

等车时,大哥红着眼睛问我:“五啊,你说咱们兄弟姐妹还能不能团结起来?亲兄弟都不来往,想想真是寒心啊,大哥没这威望,也没这能力……”

我想起妈妈生前,几个子女一直不和,妈妈说这个,这个不服,说那个,那个不忿。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被亏待,每个人都在抱怨别人。

妈妈的心,每天都疼,但她没时间多愁善感,也没能力处理好儿女之间的关系。

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坚持做手工,供我读书。

她一直对我说:“五啊,咱家就你一个读书人,就你一个明事理的……”

那天,我流着泪做了一个决定: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

大哥接连说了几个好,激动地说:“你放心,我一定早早到。”

那是一个周六的晚上,我在饺子楼订了包间。

没曾想,这顿饭吃了个稀碎。

我刚举杯想让大家集体喝一口,二哥却不满地说:“我喝不惯白酒,给我来瓶青岛纯生吧。”

大姐很不高兴:“有啥就喝啥,摆什么谱,你什么档次啊。”

然后,他们轻车熟路地进入吵架模式。

大姐夫指责二哥不应该在包间里抽烟,二哥就开始抖露姐夫当年的糗事。

随后,二人的战争升级到一群人的争吵,最后把妈妈偏心供我读书这件事又提了出来……

大哥一次次站起来,让这个少说一句,然后有人立马怼回来:“大哥,你怎么不说说他?”

大哥再去劝那个,那个回复:“早知道她来,我就不来吃这顿饭。”

再看包间服务员瞅我们一家的眼神,我整个人心灰意冷,想赶紧结账走人。

结果,大姐看了一眼账单,说道:“小五,你要是真发达了,就赞助大姐点钱,别请我吃什么饭,一是这饭店的饭根本吃不饱,二是你觉得你大姐是来这儿吃饭的人吗?”

那顿饭把我的心彻底吃凉了,发誓不再管他们。

而这时,大哥细心地把剩的东西打了包,平均分成五份。

挨个儿递到他们手里,没有人说谢谢,一个个气咻咻地走了。

站在空旷的包间里,我对大哥说:“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那一刻,我恨透了这个家,恨透了自己拥有像他们这样自私冷漠的手足。

可是,大哥似乎没那么悲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