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两年间,我做过两次输卵管手术,却依旧没有好孕。
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婆却越来越着急。
虽然他们很少直接说催生的话,但只要见面,婆婆的丧气话比催生更让我心烦意乱,不愉快的情况屡屡发生。
江左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虽然他对我也理解、也体贴,但改变不了我和公婆关系紧张的事实。
为了避免矛盾,我很少再回老家,过春节时,我干脆飞去傣国躲清静。
江左为了照顾父母情绪,先回家过年,初一再飞去傣国和我汇合。
大年三十晚上,我一个人在海边闲逛,接到大嫂的微信语音。
她说:“琪琪,新年快乐!大过年的,特别想你,以后再出国记得叫上我啊,我前几天把腰也扭了,和你一样,一个人躺在床上躲清闲呢。”
大嫂的声音依旧咋咋呼呼,却让我心里莫名一暖,眼睛一下湿润了。
当年那个因为我第一次上门太受公婆重视,而撒泼耍赖的女人,她完全可以讥讽现在的我。
但她居然一句牢骚话也没说,还用这样的方式安慰我的凄凉和心酸。
2016年底,二嫂生了二胎,又是个男孩。
我们回去道贺,二嫂郁闷的跟我说:“盼着生个姑娘的,又是个男孩,亚历山大啊!”
婆婆随口接道:“怕啥,有小左帮你们拉扯,再多生几个也没问题,小左如果这辈子没孩子,就只能指望侄子侄女了。”
我的火腾地上来了,沉着脸看向江左。
江左装作没听见,一声不吭。
倒是大嫂替我解围:“小左两口子还年轻着呢,现在医学这么发达,生孩子算个啥。”
婆婆还在唠叨:“小左的命哦……”
七嘴八舌中,那些曾经对我这个燕州媳妇毕恭毕敬的亲戚们肆无忌惮地议论着,我又难堪又恼怒,喜宴也没吃就一个人回了燕州。
在高铁上小憩时,我竟然梦见了爸爸。
他一脸心疼地跟我说:“孩子,咱们不折腾了,不生了。”
我哭着对他说:“爸,我不甘心啊,你帮帮我。”
爸爸一如既往对我笑着,却突然转身离开了。
醒来,我才发现是一场梦,车窗外,一片萧瑟,满眼荒凉。
生孩子对很多女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为何我却如此艰难。
我心里的绝望无以复加。
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失落和绝望,还有对爸爸的愧疚,以及多次求子不成的痛苦,让我对公婆,对周围人的眼光变得越来越敏感,甚至堆积成了一种怨恨。
这些怨恨,又表现为焦虑和执念,让我完全迷失了方向。
我甚至偷偷信起了偏方,只要听说哪里有“名医”,都要跑去试试。
江左极力反对,我就一个人偷偷寻医问药。
有一次,一个朋友打听到津洲一家医院,有个知名专家过来坐诊,专治不孕症。
这个专家一号难求,朋友帮我高价买了一个号,催促我赶过去。
当天,病人特别多,我正好感冒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排了3个多小时,就因为中途去了趟厕所,导致过了号,需要重新排队。
我有点着急,连忙跟护士解释:“我是从燕州来的,等了大半天了,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去了趟卫生间。”
护士瞥了我一眼,说:“燕州来的也要重新排队,一视同仁。”
我苦苦哀求:“我真的等了3个多小时了,今天还要赶回燕州,通融通融可以吗?”
护士不理睬我,扭头进了检查室。
在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中,屈辱和委屈齐齐袭来,我突然难以自已,冲出医院,蹲在路边哭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嫂的电话来了,她说:“弟妹,我来燕州了,晚上去你家啊。”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爬满了脸:“嫂子,家里没人,小左出差了,我在津洲呢,来看病的。”
大嫂一听就嚷了起来:“你一个人吗?怎么一个人去看病?我过去陪你,发定位给我。”
那天,津洲特别冷。
只有我知道,在经历那么多波折,在强装坚强的背后,这两句知冷知热的话,怎样击垮了我。
我泣不成声:“嫂子,你不用来了,我下午就回去,好冷啊!我想喝热粥。”
大嫂第一次见我如此失态,慌不迭答应着:“行,行,你别哭啊,别哭啊。”
黄昏时分,我回到家,没多久,大嫂拎着一袋子东西来了:“你上午说要喝粥,我特意去超市买了傣国香米,特别香。”
已经恢复平静的我,第一次真心实意地迎接大嫂进门。
她快手快脚地熬出香米粥,做好几个小菜,什么话都没说,陪我安静地吃了一顿饭。
第二天,等我醒来,大嫂已经走了。
她在微信里给我留言:“琪琪,你好好睡一觉,以后再看病,小左没空的话,嫂子陪你去。”
不久,二嫂跟我透露,大嫂从燕州回去后就和公婆叫板了,她说:“小左能有现在的出息,靠的是苏琪她爸,苏琪不能生孩子,她自己也着急上火,以后你们都别再提这事,谁再让她难受,就是和我作对。”
二嫂有些醋意地说:“大嫂也不全为了你,她这是为了自己姑娘才护着你的。”
我没接这个话茬。
从那以后,关于孩子的话题,公婆在我面前就很少提了。
2017年5月,我和江左做了试管婴儿。
在忍受了取卵、培植、着床等难以言说的痛苦后,在所有人的期待中,胎儿4个月时,却流产了。
这次失败,击毁了我最后的信心。
公婆也十分难过,怕刺激我,那个小月子,他们没有露面,而是特意让大嫂来伺候我。
从医院做完清宫手术,大嫂就要求我穿上秋衣秋裤,用她带来的围巾把我包裹严实,才让我出医院门。
之后,她给我约法三章:不准看手机,不能着凉,大夏天的不能开空调。
她强硬地说:“必须得听我的,不然,月子病可不得了,你们别光讲科学,也要信老一辈的习俗。”
晚饭,我按照大嫂的要求,是在床上吃的。
吃完,马上被她要求躺平,用毯子盖好。
虽然她的话没多少科学道理,我却一点都不想反驳,我静静地听着,任由眼泪顺着眼角淌到枕头上。
作为一个15岁就没了妈妈的女孩,大嫂对我的关爱,让我感受到了母亲般的温暖。
我想,如果妈妈还活着,一定会很心疼我吧。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对大嫂敞开了心扉。
我问她:“嫂子,以前你对老江家怨言挺多的,为什么现在不说了?怕刺激我?”
大嫂嘿嘿笑着:“过日子不就这样嘛,那个时候看你太傲气,想和你争争宠,你不如意了,我再落井下石,那还是人么?老江家的人其实挺厚道的,你别往心里去。”
我戏谑她:“那你为啥对我这么好?”
她也半开玩笑:“让你欠我的啊,以后你们两口子会加倍对我们家姑娘好,我很会算账的。”
如果换作以前,我一定觉得大嫂很势利、会算计,但现在,我却觉得大嫂无比真实,活得通透。
记得从津洲回到家的那天晚上,我偶然听到她在电话里跟大哥说:“我想在燕州照顾琪琪几天,她可怜啊,十几岁没了妈,为了要孩子遭这么大罪,和我一样嘴硬,有苦也不说。”
这一次,我真诚地向大嫂示弱,向她求助:“嫂子,以后我该怎么办啊?”
大嫂笑着问我说:“那你跟我说说,你要孩子是为了什么?没有孩子那几年,你们活得不开心吗?一切顺其自然,听老天爷安排。”
我愣了一下,突然有些顿悟了。
我生孩子不应该是为了爸爸,也不应该为了任何人,而是应该顺其自然,迎接一个生命的到来。
如果爸爸在天有灵,他也不希望看到历经磨难、求而不得的我,而是希望我幸福和快乐吧。
我突然就打开了心结。
人活一世,何苦强求?活好当下的每一天才是正理。
原来,大嫂才是生活的智者,她那些朴素的话语,竟藏着哲理。
待我身体康复后,江左陪我去欧洲玩了一趟。
他一再跟我检讨:“老婆,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并让我以后再也不要去折腾了。
也许是因为想开了,心情放松了,也许是多年的治疗起了作用。
在我36岁,爸爸去世4年后,我竟然自然怀孕了。
很顺利的,十个月后,我生下了女儿贝贝。
大嫂真的来燕州给我带娃了,我打算给她开工资。
她撇着嘴说:“我才不要你的工资,我要你欠我一份大人情,等我姑娘读完研究生有大用处。”
那会儿,我仿佛又回到初见大嫂时,想起她撒泼耍赖的情形。
真的,大嫂精着呢。
不过,我才不怕她的“要挟”,因为她虽然嘴硬,但心却是那么那么的柔软。
愿我们在时光里,都能遇见一个温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