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铮臣之相

“齐王……”

听闻阳毅无甚底气的恳求,吕雉稍一思虑,便面色淡然的挥挥手。

“且坐下说话。”

听到这句话,阳毅心中才长出口气,再三拜谢,才在一旁的筵席上跪坐下来,却依旧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今日这场好戏,算是意料之外,倒也还在阳毅计划之中。

自上次军议之后,阳毅对如今朝堂格局的看法,已然发生了些许变化。

对于吕雉,阳毅也从最开始的饱含敌意,变得相对乐观了些。

——以后祸乱朝政的是吕雉,跟太后又有什么关系?

说白了:作为刘盈的臣子,阳毅需要时刻保证自己的脚步,始终紧跟天子刘盈。

这无关于对错,只关乎屁股和政治姿态。

用阳毅的话来说,就是政治人设。

举个例子:当朝丞相萧何,是个什么人设?

从阳城延对阳毅的话语中来看,萧何的人设,就是对任何政治斗争都不插手,只在乎朝堂安稳,政治格局稳定的‘国之柱石’‘栋梁之臣’。

稳稳站住这个人设,萧何才能名正言顺的安坐丞相府,无视外朝的明争暗斗,置身事外,只做个给汉室兜底的保险。

——万一政治斗争造成什么严重结果,有萧何在,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至于阳毅的便宜老爹阳城延,人设和萧何也有些类似:一个只知道关心本职工作,其他事都不愿意插手的技术宅。

那么阳毅的人设,应该是什么呢?

结合阳毅在那次军议的表现,以及家族背景,阳毅可能的政治人设,其实不外乎两个。

要么,是阳城延出于外朝的利益,派去向吕雉发起自杀式攻击的炮灰!

再要么,就是一个懵懂的,带着些许天真烂漫的‘无知青年’。

对于阳毅而言,这个选择并不很艰难。

从那次军议之后,阳城延对阳毅所做出的安排来看,阳城延的意图也非常明显。

——将阳毅在那次军议上的表现,解释为无知青年一时冲动,行差就错之举。

这样一来,无论是阳毅挨板子,还是今日到长乐宫‘负荆请罪’,也就是可以预见的了。

要想站稳‘刘盈身边的懵懂青年’这个人设,今日这场好戏,阳毅是非演不可的。

只不过事发突然,齐王刘肥之事,让阳毅决定把这场好戏的演出时间,提前到今天而已。

从吕雉的反应来看,阳毅的表现还算合格——起码在吕雉这里,阳毅‘憨厚率直’的人设算是立住了。

那么接下来……

“皇帝既欲代齐王求情,何不亲至长乐?”

思虑许久,吕雉终是稍带迟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对于吕雉这个疑惑,阳毅自也是早有腹稿。

“禀太后。”

就见阳毅又一拱手,想都不想,就用一副叙述事实的口吻道:“陛下本欲亲朝太后,然为臣所阻……”

“为何?”

闻言,阳毅略有些羞愧的低下头,糯糯道:“臣本以为,今日,便乃臣同陛下最后当面……”

“陛下欲代齐王求情于太后,然臣恐太后余怒未消,陛下代齐王求情,或当使太后怒及陛下,有损天家母子情谊。”

“故臣力阻陛下,亲至长乐,以代陛下受太后之怒……”

看着阳毅似是个犯了错的孩童般,在自己面前羞愧的低下头,吕雉心中对阳毅的怨气,终于是尽皆散去。

“皇帝果真欲亲至长乐?”

见阳毅又是不假思索的点点头,吕雉终是长叹一口气,面上缓缓流露出些许怜爱。

“痴儿啊……”

“痴儿……”

随着刘盈恭顺的模样出现在脑海当中,吕雉只觉刹那之间,所有的消极情绪都烟消云散。

就连此时依旧跪在宫外,等候自己宽恕的齐王刘肥,吕雉都不觉得那么面目可憎了。

暗自点了点头,吕雉的注意力,终于集中在了阳毅身上。

“率真,憨直,又忠心耿耿,倒颇有铮臣之相。”

“只不知其能、其识如何……”

心中起了考校之意,吕雉便不动声色的抬起头,淡然望向阳毅。

“既如此,阳侍中且试言:齐王之罪者何?”

“吾又因何当赦齐王之罪?”

吕雉话中的考察之意,阳毅自也是听得明白。

即便心中早有腹稿,阳毅也不得不做出一副沉吟思虑的模样,才遥一拱手。

“太后既问,臣不敢不言。”

“齐王之罪,乃欲颠覆上下尊卑,悖逆枉上,君前失仪!”

“太后、陛下当面,齐王竟敢端坐上位,此,可论之为心怀叵测!”

义正言辞的道出这句话,阳毅便直起身,目不斜视的望向上首的吕雉。

一副铁面无私的架势,就连吕雉也是被吓得不清。

“何……”

“果真至如此之地?”

见吕雉面露迟疑,阳毅并没有改变原计划,继而道:“及太后问臣,因何当赦齐王之罪。”

“臣愚以为,其因有三。”

“其一,齐王者,乃陛下之独兄。”

“太后召关东诸侯朝长安,今齐王先至,而余者皆于途。”

“若诸王未至,齐王便为太后所降罪,恐其余诸王当误以为:太后召诸侯朝长安者,乃欲广罪诸王。”

“此于陛下同关东诸王仲季、伯侄之谊不利,亦或使关东不稳。”

说到这里,阳毅的面色已然有些郑重起来。

“其二,齐王座上位,当乃酒后之举,亦蒙陛下之相邀;纵失举,亦从君令而行之,此合君臣之道。”

“且此间事,虽首为齐王之失,然亦有陛下亲邀之故;若齐王当罪,则陛下威仪亦损……”

听到这里,吕雉对阳毅的看法,与之前相比,已经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许是吾多虑了……”

“侍中阳毅,当非外朝之耳目,而乃盈儿之肱骨良才?”

不能怪吕雉不够警惕,实在是阳毅摆出的姿态,让吕雉挑不出任何毛病。

从走进这殿内,阳毅没有哪怕一个字提到‘齐王无罪’或‘罪不至于此’。

恰恰相反:阳毅对齐王刘肥的指控,比吕雉还要苛刻!

至于阳毅所罗列出的‘刘肥应该宽恕’的理由,也无一不是出于刘盈的立场去考虑。

关东安稳、宗亲和睦、天子威仪……

别说是阳毅了,哪怕是当朝丞相萧何做出这般姿态,吕雉都免不得要怀疑:酂侯这是投效吾儿门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