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
等风的时候,想到初见你的三月
天空蓝得睁不开眼
穿着恰到好处的粉红色毛衣
招摇地骑过斑马线
引得你的车与我平行
在初春的垂柳下穿行
等风的时候,想到初见你的五月
天空蓝得睁不开眼
穿着恰到好处的白色布拉吉
干净地骑进植物园
引得我手中的相机连拍
在公园的桃花下定格
等风的时候,想到初见你的八月
月夜蓝得睁不开眼
穿着恰到好处的紫色连衫裙
在月夜下的图书馆争抢座位
引得你每夜都在灯下尾随
在阶梯教室的门口徘徊
等风的时候,想到最后一次倒在雪地
和你分离
毛玻璃后面看不清
穿着姜黄色毛衣臃肿的你
两年后第一次开窗辨认
原来你是一棵银杏树
引得我多少次责备自己
为什么不是一位风神
吹散遮盖视线的毛玻璃
日有所想,夜有所思。
在梦中,我还原了张之与吴寂寞的校园生活:
去远郊踏春的路上,一群年轻人骑着自行车,你追我赶,按着车铃喧嚣,他们抢着晚自习图书馆座位,为了与她座在邻座,最后又在雪夜中分离。
在监狱中,眼前窗户的毛玻璃挡住了外面的世界,他想像秋天金黄色的银杏树是她穿上秋装的样子。
那一天,他走出监狱的大门后,听到第一个消息,就是吴寂寞早在他被捕前就死了,而她留下的遗书证明,是她出卖了大伙。
难怪在公审大会上,只有6个人。而他只认识吴寂寞。
他不相信告密者是她,但众口一辞,就像《红楼梦》中,宝玉以为自己娶的是林黛玉,当他挑开新娘脸上的红盖头,才发现新娘是宝钗,而众口一词説你娶的就是她。
从父亲问他的那一刻起,他保持了沉默。
为了不出卖她,他忍住了所有的审训,坚持沉默,直到两年后,已经丧失了语言功能。
他在家中翻出她送的黑背心,穿上后如同护法,默默地开始寻找她的行程。他到处翻找,墙角的瓦砾堆后,草丛中,树洞里,当年她躲过的地方。
人们以为他在找东西吃,那就再翻翻垃圾箱,捡捡烟屁股,再到后来,他真的找不到她了,彻底疯了。
张乎对这首诗,一个字都没有改,他把给我看的诗都收回,重新锁进了书柜里,就像施了魔法又瞬间收回,一下子我的心就发虚。
“你已经学会写诗了,不需要那些书借鉴了。”
几乎每次副刊出刊都发我的诗作,一时间,读书会晚餐的伙食多了一道菜,李敏芬每次都按照我的要求,去买平时舍不得吃的红鸭子。
终于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那头响起一声轻轻的问候:
“是宋明老师吗?”我脑子里回忆着认识的谁这么称呼我,在确定了之前从未有人这么称呼我后,紧张地问她:
“您是谁?找他干吗?”
“我是拂晓。”
我捂住电话,激动地低声对张乎説:
“她打来的,是她,拂晓。”
“你接呀。”
“是我,您好,我就是宋明。”
电话里的她,约我到编辑部去见一面,我开始紧张起来,不会发现我的诗都是高仿的吧?
我赶紧改口説最近比较忙,又在赶大材料,如果方便,您可以来单位找我。对方马上同意,説很愿意见到我,今天下班可以顺路过来吗?
我紧张地放下电话,问他:
“怎么办,还有两个小时,她下班后过来看我,是不是穿帮了?”
张乎説:
“镇静,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前面的几首还有仿的痕迹,后面的一路开挂,都是你自己的语言和风格,肯定不会是因为这事找你的,是想看看,每周都能登榜的才子小宋,长得啥样吧?”
张乎坏笑。
“都什么点了,赶紧给拿主意吧,我説什么好?”
张乎从书柜里取出一罐黄山毛峰递给我,説给她泡这款茶。
“我查了下她是屯溪人,这是当地最好的茶叶。然后估计你们的话题会围绕着茶叶展开,现在还有一个半小时了,给你科普下黄山毛峰的知识,边泡边讲吧。”
我去会议室找到一个白茶杯,当年没茶盏之类的茶具,只有这么一只朴素的杯子,张乎投入茶叶后,用手试了下热水瓶的温度,説低了,等下你去重新打一壶水,差不多她来了温度正好。
张乎把历史上对黄山毛峰最美的形容词、典故都复习完了,他得去接孩子了。
怎么也不能把我一个人放在这儿给小编审吧,我央求他留下。
“孩子,将来你得独立,你得面对复杂的事情自己处理,不再需要别人给你出主意,那是你自己的世界,你要长大成人。学会与这个世界相处。”
他丢下这么一套哲理名言就走了。
我呆愣在椅子上,突然想到不合温度的水,马上跳起来,拎着两个热水瓶一路小跑去山上锅炉房打开水,又把凌乱的桌子收拾干净,摆上稿纸,再摆放一圈各级红头文件,拿起墩布,把里外办公室都拖了干净,反复打量哪个地方不合适再调整,这时门外响起了电话里的那声问候,她已经站在门口了。
“请进。”我把门拉大,让她进正屋,请到沙发上,然后我拿起壁炉板上的黄山毛峰,当着她的面,学着刚刚张乎教我的泡茶方法,把水缓缓地浇在茶杯盖子上,流到杯壁上,茶叶浮起来,顿时茶香满屋。
“宋老师平时都喝黄山毛峰吗?”
我赶紧交待:
“这是科长的茶叶,我喝炒青。你是行家,一闻就知道是毛峰。”
“我老家是黄山人,从小就是喝着它长大的。”
果然我们的开场白,如张乎预料的那样进行了,我把刚刚学到的那点知识,全部现炒现卖,一下子就把两人的距离和陌生感消除了,她认可地説:
“没想到宋老师还是一位茶友,那我真没找错人。”
听她这么一讲,我放下了担心,看来她专程到此,并不是来调查我写作内容的。
她从手提包中拿出了一张今天的晚报,説又发了我的那篇《等风》,在副刊的头版头条的位置,显然这首诗是她极为喜欢的,才想到找作者见一面,看看长得啥样吧。
“没想到宋老师这么年轻。”
“叫我小宋就好,哎,平时都是写汇报材料,想休息一下,换个思维,就写诗了,没想到发表,也是科长戳弄,哦,鼓励,才有勇气投稿,感谢你的扶持。”后面一句是我真心説的,我咽下去了另一句,开的稿费真高,改善了我们的伙食。
我想她亲自上门,决不是来送报纸的,好事不登三宝殿,她这么认真地上门,到底要説啥?
果然,一杯茶喝完,在我续杯时,她开始説正事:
“我们和文联合作,想出一个专辑,诗刊专集,现在各种诗体流行,诗人辈出,诗歌文体极受读者的喜爱,”她拿出了一些读者的来信,可能是怕我翘尾巴,并没有把这些读者对我诗歌的喜欢刊登出来:
“我有一个个人不成熟的想法,就是邀请省内外著名的诗人,合作写一部有故事情节的长篇叙事诗,大家分工合作,完成作品,所以想到请您加入,不知是否有时间?”
我刚想问啥叫长篇叙事诗,觉得太不适合在这时提问,而是应该配合:
“感谢您对文学青年的扶持,我努力吧。”我表态愿意加入。
她松了口气,好像我本来是一个难以攻克的堡垒,没想到我不仅会写诗,还会泡茶,符合她的要求。
我问是以什么为主题来创作?反应火热的生活?讴歌精神文明的建设?还是吟咏古城的历史文化?
总之要有一个主题吧?
她思考了一下説:
“想了很久,一直心中有一个情结,等有能力创作时,一定要把它写出来,可是能力有限,总是局限在自己感情的小圈子里打转转,不能把目光放到更远的历史长河中去思考。”
“这一定是个宏大的叙事,以我的人生经历,不一定能把握住它。”
“是的,以一个人的力量,都难以把握。只有诗的国度,才能宽容伤痕累累的历史车轮,驰入心灵的故乡,我们才能把心灵上的灰尘抖落,舔干伤口上的血,重新折返人世间。”
我被她诗一样的语言感动了,问她:
“那您希望我们写一首什么主题的长篇叙事诗?”
“《清明》。”她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手中的杯子差点滑落,仿佛面前是一位复仇的女神,眼中闪过怨毒的光芒,好在那一瞬间的火花,没有真正燃烧起来。
“我答应你”。
我有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小手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