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寻灰犬的过程中,林逸寒想了很多东西,譬如万一灰犬追寻不到怎么办,追到后它也不知道荒冢在哪怎么办,它知道但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怎么办,它理解又不愿带自己去怎么办。
其中穿插着路途中遇到朝廷追杀、荒野中遇到江湖修士、灰犬已跑到了敌人包围圈、荒冢已消失在临川等种种具体假设。
即便这些问题都得到解决,他也抱着见招拆招的打算,先远远地观察荒冢竹林,分别对荒冢和竹林远远地试探,看如何最安全地取到那名为玄墨怨的黑气。
总而言之,热喘目前只是发作期,远远达不到要命的程度,要逼灰犬带路去找到荒冢最终进入荒冢得到玄墨怨,这在他心里是一个很长的过程。
他根本没有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奇异的事物,他在找到灰犬的瞬间,也找到并被迫进入了竹林之中。
骨戒中残余的黑气是他疏忽了没有发现,但那么丁点黑气便能瞬息千里,将他和灰犬同时带到了这不知何处的竹林中,这着实令人悚然,他一点应对的准备都没有。
林逸寒远远看见了黑气之外,朦胧之中有滔滔之声,这不是方才望徽县之山林,而已至蔺江——或者其他大川江河之边。
要知道,临川郡根本就只有蔺江一条大河,这若不是蔺江,便只可能瞬移到了其他郡县……倘若为真,林逸寒也不知道该喜该忧了,喜的是逃离了最严重的追捕,忧的是这一点黑气便这么能耐……他和灰犬能逃脱生天吗?
思维闪念很多,但一切也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察觉到有猎物进入,或是早已准备好,这次的竹林直接狂抖起来,落叶如刀、锋锐之意瞬间显露,枝节和地面影子交横,几个呼吸间便围着一人一犬包围过来,唯有荒冢静静,黑气淡淡缭绕周遭。
“林海叶声。”
风拂林吹叶莎莎,指弹剑嗡嗡如许。
比起其它适宜与人交战的剑式,这一式音波攻击或许才是稍稍正确的选择。
果然,随着剑鸣音响,落叶与枝影皆为之一滞,停在原地隐隐颤抖起来。
“还来这招,我可不是几天前的我啊……”
林逸寒只觉得指尖与晦明刃交击之处生疼得很,却也只能无奈忍着,呵呵冷笑强硬道。
然而那黑气缭绕,却丝毫未受他音波影响,旋即枝影和落叶的颤抖也随之停止。
“嗖!”
“卧槽!”
锋锐临空,林逸寒一个翻滚,脸上仍被掠过的竹叶划开一条口子,鲜血滴滴而下。
“嗖嗖嗖!”
伴随着第一片,飘落的竹叶更多簌簌而下,枝影横斜同来。
“飞鸿起落!”
既以影来,便报影去。
林逸寒身形消失在原地,晦明刃骤然爆起无数剑影,四散激射而出,与竹叶枝影交错而过,影影绰绰之间,灰犬化作蓝绿模糊影子,闪现开去。
竹林范围之内,黑气包围之间,光照不进,风吹不出。
暗无天日之间,连脚下土地都是微有暗黑之色,竹叶落入其上便消失不见,天空中又落下新的竹叶来。
当真是,无边落木萧萧下!
林逸寒化身剑影,穿梭躲闪之间,脑海中竟还来得及闪现过这一句奇怪诗词。
写得真好!
便见暗空之间,影影绰绰交映不息,地上枝影如游龙。交错落叶之间,不时发出硬物交击的铿锵之声,林逸寒身形便随着声音短暂显露,晦明刃与虚空枝影竹叶击出星点火花,便是此间天地唯一璀璨亮光!
灰犬瑟缩角落之间,但有竹影袭来,便化风去向另一角落,它受这竹影关注较小,一时之间倒也还能支持。
如此反复,少顷,荒冢岿然不动,那缭绕黑气却突地飞舞急切了些,化作一个个怨恨人脸模样,黑气腾飞,人脸似在嚎叫,又短暂消散。
伴随着黑气异变,竹叶枝影都乍然停滞半空之中,仿佛按下暂停,而剑影流梭却未静止,此时便尤为醒目,细数其中,竟有三十六道剑影穿梭极速。
找到了目标,黑气化作的一个个人脸轰然爆散,竹叶枝影似得到力量支持,骤分作几个列队,化作三十六股,尖端又似花蕊爆开,呈四方包围之势,将三十六道剑影上下左右之路全部堵死。
竹子开花,竹死之时。
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快逃快逃快逃快逃逃快逃快逃逃快逃快逃逃快逃快逃……拼了拼了拼了拼了拼了拼了……
极度危机感闷得人如大口呼吸于被榻之中,那是绝望又惶然的极端感受。
右手紧握剑柄,左手中指微僵,欲屈而终未屈……
“春风迎面!”
毫无气流波动的暗空,乍起一阵清风。
林逸寒突兀出现在灰犬身旁,大汗淋漓,脸色阴沉。
他右手持着晦明刃,左手捏诀,指尖微微颤抖。
方才真是极险了,他差点忍不住就要凌空勾画‘紫曜雷光破法真箓’,但那三十六股竹叶枝影来得如此迅疾,电光火石之间能否勾画完成还是一个未知数。
无数杂念和选择之间,他赌了一把,‘春风迎面’本是冲锋之剑式,旨在身疾剑迅如风,他将灰犬拟作剑式目标,险之又险冲了过来,只要稍慢片刻,恐就是万枝穿身的结局。
还好赶上了,林逸寒长舒了口气,方才一直持续施展‘飞鸿起落’,对他的身体负担也是极大,他不知道自己眼睛是否更加赤红,只是咳嗽的冲动愈发难以抑止了。
“妈妈的,老子要是完全掌握了‘林海叶声’,或者‘不动微尘’更好,哪还得怕这些,非得给你粑粑打出来。”
他已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秽语,只觉得说出来爽快至极。
黑气飘散了些许,天地仿佛都明朗了些。
不知何时,也不被人所察,那岿然不动的荒冢突然有了少许变化,垒起的碎石之间,隐然出现一条裂缝。
林逸寒不觉得那裂缝是自己的剑影劈出来的,他只是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若不是‘紫曜雷光破法真箓’一用出来就可能耗尽浑身元气,只能瘫软如待宰猪羊,他早就不顾一切开始勾画了,起码要画个十道八道的……不,百八十道最好,劈不死你!
危险的感觉如冰冷的毒蛇吐着信子,从脚底缓缓缠绕攀爬,那荒冢之前不动如山,这是第一次有动静,绝对不是好事。
他死死盯着那道裂纹,只见其间先是冒出零星黑烟,补充进入那黑气之中,接着直接汨汨流出滴滴粘稠至极的猩黑液体,看得人汗毛倒立。
林逸寒二话不说,转身臂膊抄起灰犬狗头,拔腿就准备轰出雷符跑路。
等等……眼角似乎闪现过了什么东西?
他突地动作一滞,缓缓转过头去。
只见远处的地上,落着一片竹叶,那竹叶不是如其他的墨玉色,而是植体本身的苍翠之色,碧绿其间,一点殷红的血迹沾染在上面。
竹叶下的地面,也有星点血迹,连带这一小块的地面,都是外界常见的黄泥色,而非这片天地中的暗灰色土地。
只是就这么一小块,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但他毕竟发现了。
林逸寒放下灰犬,冷呵呵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