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三件小事

李家正是这样一个地方豪族,跟脚在山原郡,从无数世家之间崛起,拾人牙慧做些世家不愿做的活儿,慢慢成长,成长到如今地步……

“张彻,小姐又叫你了!”

林逸寒遥遥地听见有人唤了声,面带无奈地站了起来,示意大黄安分点,便朝前列车队走去。

张彻是他给自己取的假名,意为贯彻主张……林逸寒的名字自然是不可能暴露的,甚至“林”姓都不能使用,他也只能随便取了个这样的假名。

穿行在人群之间,与几个稍微混熟的人打了个招呼,加快几步,便去到了前方的车列中,整个过程轻车熟路,三天以来,他已重复过多次这个过程。

整个车行队伍已经慢了下来,似乎要就地修整,为进入城关作准备。这一次过了盘查,便要出得临川郡去了。

这也是林逸寒滞留至今的理由之一,原本他是打算找到道路之后便趁人不备离开队伍,不曾想遇到的商队刚好便是要出郡的。虽然有些麻烦,但比起可以随之出郡的诱惑,他也只能忍了。

“今日唤你前来,有三件小事。”

这便是那所谓的麻烦。

香薰挂壁,风铃垂梁,满缀红幔的马车车辕上,端坐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小姐。只见她身着一件银霓红细云锦广绫上衣,下着撒花软烟八幅罗裙,头插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手配蓝白琉璃珠嵌金腕轮,脸上还挂着一张逶迤白梅蝉翼纱,富贵之气逼人。

林逸寒已拿了件布衣穿着,不再如那日一般赤膊,又稍束了发,虽已谈不上衣衫褴褛,在她面前仍然宛如一个乞丐。

面纱遮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依稀可见一双明眸,一对皓腕。

“你随我等几日跋涉,也将到城关了,既然昨日你说想一同去扬会郡,这一路又未承担过相应费用,那便该做些事来。我等是商人,虽有仁心,但毕竟是生意人,这个道理,你懂吗?”

她的声音如银盘溅玉,又略略带一丝沙哑,长途跋涉似让她的声音也染上了风尘。

“承蒙搭救,本该在此别过,又要劳烦将我带上一同出去。做些小事实属应该,这我自然省得。”

林逸寒微微一礼,低垂下头,声音有些瓮,看不清表情,他的心里却是在苦笑。

这番说辞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刚进入这支商队到现在,三日时间他已经帮这位大小姐做了不少事,虽然都不过是些传话、提水、烧火、劈柴之类的琐碎事情,但同样是做这些事情的其他小厮,就得不到如他一般每每上前亲自被大小姐交接任务的待遇。

他心里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虽然面前的女子已经与那日所见迥异,不但穿着有所不同,还戴了面纱遮掩,但他已是一名登堂入室的修士,如果连这也分辨不出来,那还不如自己抹脖子算了,还报个鸡脖仇?

身份确认,这反常的举动便有了诱因了……女子很可能认出了他,但不确定是他,或出于其他原因,没有和他公开算账,只是以这些举动试探他是否记得那日事情。

所以说……毛桃是真真吃不得呀。林逸寒有些头疼,但这种事情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实在无法可想。

富贵逼人的女子名为李幼薇,正是李家的三小姐,也是这支商队的主人。高挑的个儿,窈窕的身姿,弱柳扶风般的仪态,尽管才十八岁,她已经足够称得上女子。

在这个妖魔入域的混乱念头,时人重勇武、崇奢靡,律法重生育,女子十四便可嫁人生子,但那指庶民。豪商若达到了某种阶层,是不必遵守这种规矩的。

千金之子,不死于市。在这个修行不辨男女,修行者寿命漫长,天财地宝亦可增寿的世界,家主只要不短视,都不会急于将女儿嫁出去,便是有联姻增加政治筹码的打算,也会待价而沽,不至于那样急切。

世家的情况又有所不同,姻亲是很重要的联系,世家之间互有姻亲往来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个时间往往不会太久。林逸寒依稀听说自己小时候便订有一门娃娃亲,只是在他五岁罢窿之后,林清玄便主动取消了亲事而已。

闲话暂歇,且说那李幼薇见他应允,眉眼不易察觉地弯了弯,继续道:“我要你做的第一件小事,便是去城关给我买一瓶李老四的酒来,买酒钱自会予你,买不买得到就看你的本事了。若不成,那便等我下次来临川再带你走吧。”

林逸寒眉头皱了皱,躬身再礼:“不知第二和第三件事是?”

“且先拿来酒,再慢说。”

女子有些慵懒地眯了眯眼,最后瞄了他一眼,端坐的身子便斜靠在车辕边,闭目休憩起来。她的身子便是那么随便一靠,便自有一股风情,微风吹拂了风铃响动,也带来了女子沁人心脾的暗香,气氛一下变得旖旎起来。

林逸寒没有感到旖旎,他只察觉到了对方的拒人千里和隐隐恶意,这任务绝不似看上去那么简单,那么她的目的是……?

带着思索,林逸寒回到后面的步行扈从中,从同伴手中接过水囊道了声谢,便不再言语,只沉默着帮忙做些活儿。这几日下来,步行行伍中都知道来了个年龄不大沉闷得很的小不点,刚开始看着是野人,但其实沟通能力还不错,也很能做得事,与他招呼熟络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

无关什么个人魅力,多数而来的人只是想他把自己手里的活儿分去一些,好落个轻松罢了。

少年也不拒,动作很慢却一板一眼地给自己接下的活儿落绺子,慢慢地,他的手艺便熟练了些,无论是刷马、倒粪,还是卸货、把舵,都做得稳稳当当,便如一滴水汇入江河,在商队中变得平淡无奇,再也无法轻易被辨认出来。

“小姐……”

林逸寒走后,王管事便从一旁侧侍的角色中解脱出来,礼罢便要进言。

“无妨,我只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李幼薇眼睛都没睁开,便挥手作驱赶状,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待王管事走后,她才睁眼,笑眯眯地看着远处的林逸寒一丝不苟地流着汗给臭烘烘的马匹洗刷,他脚下那条灰狗爱搭不理地靠在一边睡觉,偶尔抬起眼皮盯上一眼,被刷得疼痛而有些焦躁的马儿便镇定下来,再不乱动。

她的眼睛只盯着那少年,嘴角勾起的弧度愈大。

“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能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