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是有意考验此人了?”
大街上围得水泄不通,在事发地点东侧大街约两百余步的地方,有一辆装饰华美的双轮双辕犊车,说话的正是车边之人。
这是一个年约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身着白色锦袍,面容清瘦,目光清澈,三缕黑须飘然于胸,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一旁的犊车上,而是望向了不远处的陈唱和于头儿。
牛车彰显了车主人尊贵的身份。
牛能负重耐劳,但速度慢,所以牛车多用于载物。
到了春秋战国时期,牛车开始广泛用于载人,但是贵族通常乘坐马车出行。
汉代,牛车被称为“两”,牛车已成为一种主要的交通运输工具,但与马车相比,牛车的地位要低下得多。
刘邦刚建立汉朝时,经济窘迫,出行时还不能凑齐四匹毛色相同的马,大臣们有的只能乘牛车,乘坐牛车象征着贫困。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狼烟四起,马匹数量在战争中锐减,百姓贫苦而衣食不足,老弱负辂于路,列卿大夫或乘牛车。朝廷不得不制定政策,马匹只能用于骑乘,不能用作驾车。
至此,牛车终于迎来了出头之日。牛主要用于耕种,并不广泛用于战争,所以其数量并没有像马那样大量减少。
从魏晋开始,上到王公贵族,下到普通百姓,人们纷纷以乘坐牛车为荣。与此对应的是,马车不再作为日常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
这辆犊车前的两头青牛牛角前弯,双目圆睁、四肢稳健,膘肥体壮,车身为拱棚顶近平,车舆前面敞口,后面开一方门,车轮有十四根放射形车辐。
整车以云母为饰,故名云母车,古为帝后所乘,臣下不得乘,但晋后规制有所更改,时赐王公贵臣。车厢封闭,也看不到云母车的任何表情。
这种封闭的牛车,十分重视个人空间,为魏晋崇尚玄学的贵族士大夫冥思默想,提供了绝佳的环境。
白袍中年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家老爷这般问而不答,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此人看上去绝对不是一个落魄书生那么简单,小姐从不夸人,但对此人推崇备至,想必他自有过人之处。”
云母车的主人终于开口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今日你我且看看他面对这些难缠的小吏如何脱身自保!”声音低沉,但穿透力极强。
“在下对此也深感兴趣!”
“如此,我等便在此拭目以待!”
水灵儿担心陈唱,眼巴巴地看着他和于头儿走到了街边一所药铺的廊下,两人不知道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周围的那些衙役见头儿走了,色眯眯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身上上下打量,不时说出粗俗不堪的言语,爆出不怀好意的奸笑声,气得她脸色通红。
于头儿见陈唱要跟自己单独谈话,心中顿生警惕。
别看这人衣着普通,可气度沉稳,并未因他这个衙役官差的身份而表现出卑微,这绝对和平日里所见的那些升斗小民有所不同。
“你的身份行径俱是存疑,莫要以为靠着贿赂本官就能脱身!”
于头儿阴着脸怪打量着陈唱,他虽然觊觎于水灵儿的美色,也想好了巧取豪夺的法子,但这一切都是要见机行事的,若是踢到铁板可就不好了。
作为沉浸官场的老吏,他深知步步为营之道。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陈唱素知这些小吏最是难缠,这些衙役掌缉凶捕盗之权,他们可没有人民公仆的思想觉悟,对普通百姓而言,那就是仰视的存在。
权力就像是毒品一样,会令人上瘾,只要体验到权力快感,就会沦陷在权力漩涡中无法自拔,即便是是一个豪门大户家的门房,也能把权力运用到极致。
以马良粗疏的性子,是断然不会给他出这种难题的,那么真相便只有一个了,马良的背后还有人,而且此人的身份不低,远在马良之上。
淡淡一笑间,陈唱打定了主意,挺直了腰杆说道:“这位官爷,实不相瞒,我们二人是来江陵投亲的。来之前,我那亲戚便知会我们低调行事,所以在下便换了这身装束,说实话,纵然穿着十分的别扭,也能忍受。可家中这败家娘们儿爱美,竟是不肯穿粗布衣衫,一路上不知给我惹了多少麻烦。”
陈唱深谙人性,有时候你对人家说我爹是某某,人家越是不相信,但你说话之时越是遮遮掩掩、云山雾绕的,反而更容易取信于人。
果不其然,那于头儿心中飞快地盘算了起来,江陵王公贵戚多如牛毛,关系错综复杂,心中若是没个谱儿,不知会得罪哪路神仙,这是那些新衙役们经常犯的错误,他这样的老人断然不会如此。
听陈唱这么一说,他心里犯了嘀咕,竟一时摸不清他们到底多大的来头,这心里就怯了几分。
不过,作为一名老吏,自然不会因为陈唱的一面之词便服软,想想水灵儿那娇滴滴的模样,他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哦,如此说来倒是失敬了。不过本官既然穿着这身官衣,便有缉凶捕盗之责,如今要查你的过所,纵是城中任何一位大老爷也说不出本官的不是来。来,先将你的过所予我查验一番!”
陈唱暗暗叹气,若是有过所,哪里用得着在此跟你磨牙。
本想糊弄于头儿一番,令其心有忌惮、知难而退,但此人油滑无比,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只能再给其加点料了。
“于大老爷,你可知这车队是谁家的?”陈唱故作神秘地问道。
“谁家的?”于头儿讶然道,没有摸清楚对方的来历,他是不太会轻易地出手的,这江陵怎么说也是天子脚下,还有西城防主的势力,稍有不慎就会踢到铁板。
他们固然可以嚣张和飞扬跋扈,但是那是在普通的百姓面前,得罪了权贵,这些小吏的性命便如同蝼蚁草芥一般。
寻常车队的管事他大多都脸熟,只是这矮胖汉子看着眼生,这才让手下们上来找茬。
经陈唱这么一说,他也稍稍冷静了下来,能够雇得起如此大一个车队的主家,恐怕也不是小家小户了。
陈唱淡淡一笑:“难道您对此一无所知?”
于头儿被他样子唬得一愣一愣的,迟疑地道:“如此说来,你……你定然是知晓了。既如此,赶紧告诉我!”
到了此时,他的心情猴急得犹如当年洞房之时,也顾不上觊觎水灵儿的美色了,一年奔波下来虽然辛苦,但是油水着实不少,这份差事丢了,一大家子生活便无了着落,两房妻妾、四个子女,六张嘴呢!
陈唱前跨一步,亲亲热热地揽住了他的肩膀,笑哈哈地说道:“您大可以不必如此紧张。虽说如今和车队之间有些小误会,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人家高门大户的,这点小生意之时九牛之一毛,自然也不会跟您计较不是?”他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说出车队主家的身份,这更加让于头儿摸不着头脑。
于头儿方才打那车队管事之时,可是没有留任何的情面,而且还准备狠狠地敲诈他们一笔,可以说把人得罪死了,想起来不免有些忐忑,结结巴巴地道:“呃……,兄弟,你说此事……此事……该当如何是好?”
他说完之后将一个衙役叫了过来,那衙役很快便到车队中找了个车夫问了一下,于头儿得知那车队主家的身份之后大吃一惊。
娄家是个家业极为殷实的大商户,是整个后梁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富可敌国。
娄家的势力在江陵错综复杂,跟朝廷中大员的关系也是极好的,这下可是麻烦大了。
这事禀明上官吧,多半要被人嫌弃,甚至是当成弃子。
如今保住饭碗是头等要务,其他的事情都扯淡。
看到几个手下还在对娄家的那些车夫们颐指气使,甚至还有几个家伙色眯眯地调笑水灵儿,他怒不可遏地上前一通臭骂,一个不长眼的衙役还挨了两个耳光。
于头儿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让衙役们和车队的人目目相觑。
于头儿一溜小跑回到了陈唱的身边,讨好似的说道:“兄弟,老哥我不知这车队的主家竟是娄家的,这下麻烦大了,你既然知道,怎么不早点……咳咳咳……,兄弟,旁的也就不说了,你给老哥出个主意,此事该如何善了啊?”
不知不觉当中,两人的身份发生了变化,于头儿从压榨剥削主体渐渐成了有求于人的一方,这一转变,竟是他自己也丝毫并未觉得有任何的违和感。
陈唱故作为难,皱着眉头:“这……”
于头儿心中一凉,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都怪自己方才色迷心窍,将他给得罪了,人家嘴里虽然不说,但心里难免会不记仇。
好在他心思活络,眼珠一转,忙道:“兄弟,方才的事情想必你是误会了。实不相瞒,老哥我曾经有一个妹妹,逃荒的时候失散了,年纪长相跟跟在你身旁的那个姑娘差不多,故而方才见了她,我这一激动,就……”
陈唱看着于头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中不禁好笑,就他这副黑黢黢、干枯瘦小的尊荣,若是有个妹子该长成什么样?
不过,这一番话也没必要点破,便笑道:“哈哈,于头儿,您说的这是什么话?难得内子与令妹年龄长相相仿,你我倒是有缘。我和那娄家倒也有几分渊源,若您同意,我便于那车队的管事说和说和,如何?”
于头儿闻言喜出望外,叉手道:“哎呀,如此多谢老弟了,多谢……”
陈唱在于头儿耳边低语了几句,于头儿满口答应,一溜小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