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女扮男装 深入迷局

一去两地,望眼欲穿

一个女人的脸能美到什么程度,有时候和她不要脸的程度是成正比的。

邹喜男心里跳出这么一句话。他写笔录的手抖了一下,抬眼看着坐在被审位置的美女——聂媚。

“你再说一遍,你和张光达是什么关系?”邹喜男愕然地问。

聂媚朝他微微一笑,道:“按你们的定义,就是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啊!”

“哦,看来你是职业的啊。”娜日丽道。第五次提审了,除了听聂媚承认了一大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一无所获。

再恶毒的话也刺激不到不要脸的女人。聂媚笑笑,很优雅地道:“就算是吧。”

“这个人,认识吗?”娜日丽亮出一张电子肖像,转移了话题。

那是根据户籍资料恢复的杜其安的照片。聂媚看着照片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思考。娜日丽面无表情地提醒了她一句:“看仔细点。你的罪不重,可别让偷驴的跑了,剩下你这个拔橛子的扛罪。”

“哎哟……”聂媚迟疑了片刻,摇摇头道,“真不认识。”

“你确定?这可是给你一个机会。”娜日丽道。

“谢谢这位警官,我真不认识。我要是不认识还胡说,万一把你们带沟里,我岂不是真有罪了?”聂媚很委婉地给出了个不配合的态度。

和前几次一样,审讯进行不下去了。熬了两个小时,笔录还是寥寥一页。邹喜男同娜日丽交换了一个眼神,把笔录打印出来,递给聂媚签字捺手印。看着她捺手印的娜日丽随口问了一句:“女看守所的生活怎么样?不想早点出去啊?”

“呵呵,这个我说了不算,谢谢关心。”聂媚头也不抬地道。

“有时候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其实我们掌握的情况比你想象中的多,你真想扛这罪啊?”娜日丽语带威胁。

聂媚捺完手印,抬头很淡定地道:“这个,您说了也不算,再次感谢关心。”

“带走吧。”邹喜男烦躁地挥挥手。聂媚起身,上铐,被看守带离。临走时,她还不忘回头朝两位提审她的警官嫣然一笑。

人走了,娜日丽才有点失态,鼻子里哼哼着,拳头攥得指节咯咯响了几下,一副浑身气力无处发泄的样子。邹喜男起身道:“走吧,人审不下来,别把自己给气着了。”

“哎哟,气死我了,人怎么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啊!”娜日丽愤慨地道。

对此,邹喜男报以牙疼的苦笑。没有抓到张光达、杜其安、黄飞一伙人,没有截获他们在登阳已经转走的赃款,只负责教唆以及跟关键人物上床的聂媚,肯定是一推六二五,什么也不认了。诈骗成立的先决条件是以非法占有为目的,而这位,根本就没碰过钱。

两个人出了登阳市看守所,驾车返回中州。侦破“货到付款诈骗案”的兴奋已经消散十几日了,其实算不上侦破,只是骗局的崩盘比预料中早了一些时日而已,而且与其他案例一样,留下一个庞大的烂摊子,让各级警务单位处理到焦头烂额。

“大邹,案值标的最终是多少?”娜日丽问。

“还没有统计出来,但是肯定超乎想象。这个杜其安厉害啊!除了咱们发现的中州、登阳,他们还在中原、南安、成阳几市搞付快递费就送体验装,就算一件只赚几块钱,也发了几十万件货。哎哟,我的天哪,现在省厅都查得头大,各地都开始对快递公司进行规范了。”邹喜男道,他停顿了片刻,又想起一件事来,补充道,“咱们的斗大师都没想到这茬儿吧?”

“要完全破解骗子的思维,哪有那么容易?他预料到有三层诈骗已经很不错了。”娜日丽道。斗十方的惊艳表现,实在是让她叹为观止。

“还有个问题啊,十方跟着傻雕这家伙已经跑到长安十来天了,不会被骗了吧?”邹喜男道。

娜日丽的心蓦地揪起来了,脱口道:“别胡说。”

“我知道,现在大家对他的期待无限提升了。可是反过来想啊,聂媚这算中层了吧,同伙都把她扔在这儿不闻不问。你说就傻雕那货色,团伙能把他当回事吗?他可能知道多少?我觉着啊,没准这家伙是胆怯,就忽悠着斗十方把他们俩带离中州。别忘了,他也是个骗子啊,从业时间比咱们警龄都长。”邹喜男判断道。

那这就是最差的一种情况,此案到此也就中止了。除非聂媚指认,否则就只能等到那些嫌疑人下次犯案,因为目前的人证和物证,包括电子证据,都没有指向张光达和杜其安的。

“唉……”听到娜日丽一声长长的喟叹,邹喜男不敢再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层忧虑可能要越来越深了。

“小络啊,来,我问你个事儿。”陆虎招着手,搬着涉案物品的箱子坐下来。他背靠着的,就是本次货到付款诈骗案中的“货”。现在整幢楼的大厅、食堂,包括会议室走廊,都是这玩意儿。

拿着本子清点物品的络卿相踱过来,边写边问着:“啥事儿?”

“你那位兄弟……靠谱不?我是说,装骗子这行当。”陆虎问,问得莫名其妙。

不过络卿相能领会其中的意思,他笑着道:“他没来时你担心他品行不端,现在嘛,是不是担心他品行不够不端,然后万一被骗子识破,咱们追的案子功亏一篑?”

“难道你没这种担心啊?所有的线索都悬到他这一个点上了,他这儿一断,整个案子就完了。”陆虎道。

络卿相愕然道:“这你让我怎么回答?”

“你和他交往不少,总该知道点嘛。”陆虎道。他明显是心绪不宁,想找点安慰而已。

络卿相想了想,却不知道该怎么说。陆虎提醒道:“我总觉得他有一种世外高人的风范。记得他头回来中心吗?三言两语就点出了我们天网排查出现的疏漏。第二回来更了不得,把我们挨个戳了一遍,虽说是江湖伎俩吧,可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说到这茬儿,络卿相鬼祟地笑着问:“你是指刺激俞主任,还是忽悠你们?”

“也不全算忽悠吧,最起码眼力和思维方式过人嘛。”陆虎现在对斗十方全是正面的评价了。

“人和人的差别,有时候比人和狗的差别还大啊。你要经历一次他那成长经历,你也能达到那水平……你是纠结,这种眼力和思维,能不能和杜其安这类的骗子在同一层面上PK,对吗?”络卿相问。

陆虎点点头,兴奋道:“对!如果这可行的话,那我们就等于在未知的领域多了一双眼睛,这可比诈骗嫌疑人的数据库价值还要大啊。”

“怪不得你今天神情恍惚,敢情是‘做梦娶西施’啊。这是钱加多才会犯的错误,怎么你也会犯啊?”络卿相问。

陆虎一下子没明白,愕然地问:“做梦娶西施——怎么讲?”

“想得美呗!呵呵。再怎么说他和咱们年龄相当,高能高到哪儿去?是你的期待太高喽!”络卿相斥了一句,按部就班地忙自己的事去了。

陆虎悻然而坐,正郁闷着,手机来了信息,一看是俞主任发来的。他知道是什么事儿,一看信息内容,猜测得没错,又是让他去段村斗十方的家里探望,信息里强调:“一定、务必照顾好斗十方同志的家人,有任何情况都要第一时间向组织上汇报。”

这就是他的任务。想想堂堂公安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干着这婆婆妈妈的事,而不能亲赴一线,实在是让他壮志难酬。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连钱加多都不如,那家伙死皮赖脸地跟着程一丁待在长安市不回来,现在都算得上实打实的外勤了。哪像他,这么循规蹈矩的人,却只能去做点家里柴米油盐的琐事。

他郁闷了良久,又一次来了信息催促时,才有点不情愿地起身,准备再去段村扮演一回保姆的角色。

此时俞骏和向小园正坐在谢副厅的办公室里,几百页的资料摆在办公桌上。陈颢元局长汇报了十几分钟,明显觉得谢副厅听得心不在焉。俞骏又补充汇报了一下案情进展,谢副厅听得几次皱眉,从表情上都能看出他对本案的进展不甚满意。

确实不太满意。如果能早几天发现骗局已经如此大,如果能早几个小时追到丰乐樱花园,此刻可能就是另一番情形了。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几个涉案嫌疑人,连上追逃网的证据都不足。

“哦,从时间上来看,其实在小向刚入职反诈骗中心时,也正是我们几个第一次坐在一起讨论有关‘风马燕雀金评彩挂’八大骗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我们的辖区把骗局铺开了啊!”

谢经纬副厅长插了一句话,手指敲击着桌面。桌子上摆着三张打印的肖像,杜其安、张光达,还有一个最早在登阳发展“金叶”代理的女人,身份尚未确认,只知道叫“胡总”。

“嗯,是这样的,现在这事的后果才慢慢浮现出来。我们接到的来自全国各地警方的协查通报已有几十份了,都是有关货到付款诈骗案的,金额也不算大,基本都是68元、88元。多数受害人发现上当之后未必会报案,即便他们报案了也没被重视,等各地警方发现数量很多、成规模之后,时间上也已经晚了。”俞骏解释道。报案顶多是去辖区派出所,几十块的案值恐怕连民警也没法办,等积累和汇总起来发现不对劲,再通过上一级、上上一级跨省通报,传回始发地,这其中耗费的时间足够骗子脱身了。

陈颢元局长看领导脸色阴晴不定,插话道:“我们正在组织相关警力排查详细案情,而且正在组织讨论善后事宜,消除不良影响,同时会同工商等部门,对全市快递行业来一次大的整顿,以确保不会有人再钻这样的监管漏洞。”

“亡羊补牢的事好做,但偷羊的逮不住,下次羊还得丢……小向,资金追踪是什么情况?”谢副厅开口了,明显对善后情况的兴趣不大。

向小园闻言汇报道:“还是典型的操作方式。我们追踪了十九个涉案账户,一部分是嫌疑人用登阳微商的身份证注册的个体工商户,一部分是买来的普通账户,注册时都用‘金叶日化’‘金叶日用品’等相似的字眼蒙混。这些账户到账即走,分流到二级、三级账户里,然后再进入不同的个人银行卡,被取现或者消费。一共涉及六省二十多个地市,整个过程在48到72小时内完成。”

“那这就说明,他们背后有专业的人士甚至专业的团队在支撑?”谢副厅表情肃穆地道。这种操作算不上高明,可难就难在分散,动辄就跨好几个省市,真要查清楚,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是这样的。”向小园点头道,“一笔或者几笔钱,分流到几十甚至几百个账户里,操作非常烦琐,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事。追踪他们信息来源时,我们发现在选择侵害目标的时候,他们选择的都是有过网购甚至就是有过货到付款网购的人,这一点和电信诈骗的操作模式也有共通之处。”

谢副厅脸上的肃穆更深了几分。原始的电信诈骗是撒大网捞小鱼,对一个地区进行无差别的电话轰炸。等骗子进化后,通过某些手段获取比如银行存款、个人消费甚至家庭情况的翔实信息之后,就演化成精准的批量诈骗了,这种危害是呈几何级增长的。

这些信息指向的是一个更严重的情况。谢副厅犹豫地道:“你是说,他们和地下黑产有关联?”

“应该有,我们中心随机抽取了十万例受害人样本,其中百分之六十有过网购或者货到付款历史。如果没有准确的信息支撑,骗子不可能完成作案。”向小园道。

“形势严峻啊,同志们!我们办案在向数据化迈进,他们也在向数据化迈进;我们有大数据,他们有黑产。在虚拟世界的较量里,我们一直站在防守的位置,并不占优势啊!”谢副厅道。

网络安全,立足点是整个民用商用网络的整体安全,再好的防火墙也防不住无所不在的黑客或者内鬼,骗子一旦与那些非法获取的数据结合,便促进了整个黑色产业链的升级。就像卖红薯和卖粉条一样,那些本来只值块把钱的非法数据被骗子一加工,价值就翻倍了。

越深挖,越心惊,沉默片刻,谢副厅收起了桌上排的那三张肖像。看看两位显得有点疲惫的下属,他心情有点复杂地道:“反骗和其他警种工作有差别,什么差别呢?其他案子是越查越明朗、越办越兴奋。而反骗呢,就相反了,越查越迷茫、越办越失望,你们现在就处于这种情况啊。”

“对,我们反诈骗中心现在都快成仓库了。关键的嫌疑人只抓到了聂媚,而且我们可能都无法给她定罪,她根本没有沾钱,连教唆都不承认,只说自己是帮忙宣传。”俞骏道。

陈局长也插了一句话:“今天我还看到一组新闻,南方某市对一例特大传销案宣判,20多名A级头目,分别被判处了一年零三个月到一年零五个月刑期。这些人可是把上千人骗进了传销团伙里。刑责轻也是这类案高发的原因之一啊。”

“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才更倒逼着我们要查得更清、刨得更深,也只有这样才能打击得更准更狠,你们两个,”谢副厅把眼光投向了向小园和俞骏,他的肃穆背后是一种莫名的兴奋,安排道,“虽然没有任何嘉奖,不过坦白说你们远远超出了我的期待。下一阶段,我不对你们提具体要求,就四个字——穷追不舍!”

“没问题,我们已经在做了。”俞骏道。

“另外,你们下了一步好棋啊,我一直在考虑这个事,这一步棋要是奏效的话,我们有可能事半功倍,从内部攻破犯罪团伙的堡垒啊。”谢副厅期待地道。

俞骏笑了,难得被领导这么当面夸赞,他解释道:“这是临时的决定。当时我们只是想通过席青山把王雕和包神星这两个关键嫌疑人找出来。没想到刚找出来,斗十方就刨出了杜其安这条线,于是我干脆让他跟着王雕一起离开,这些人被打散了肯定还要重聚,如果能等到那个时候,找杜其安就容易了。”

“可能除了杜其安,还会有其他未露面的骗子的行踪……所以啊,这是一步好棋。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谢副厅的兴奋点原来在这儿。因为这步棋,他把货到付款诈骗案的进展都暂时搁一边了。

俞骏对向小园示意了一下。向小园掏出手机,调出视频,递到谢副厅面前,解释道:“我们两位外勤跟着策应,今天是第十三天,他们还在长安,还没有和上线接触。这是昨天拍到的视频。”

谢副厅点开了视频。三个人,当中一人戴着墨镜,正带着一高一矮两个人从饭店里出来,高的在发牢骚:“这他妈裤带面还真跟裤带似的,嚼着干巴巴的,跟咱们那儿的比差远了。”矮的又说了:“一方水土,一方吃食,就这味道吧。”带头的那位嘚瑟着:“你俩听着啊,没文化是不行的,泡妞不会你只会嫖娼,吃面不懂你只配喝汤,看人家墙上那诗‘半碗面条半碗汤,半条裤带惹祸殃。做面本是为糊口,何必非要争面王’。这里头有个典故,宋代赵匡胤的皇家御厨省亲来此地,和此地的面王有一场PK……”

视频是偷拍的。那三个人一闪而过,余音袅袅不知下文。视频里这三个人吊儿郎当、一步三晃的步姿,似乎让谢副厅很在意,他又多看了两遍,然后好奇地问:“哪个是咱们的人?”

实在不好分辨。向小园蓦地笑了。俞骏说:“话多的、说典故的那个。”

“哦,你们特事特办、破格入籍招到反诈骗中心的就是这个人啊!”谢副厅怔住了。他皱着眉头看陈局和俞骏两个人,两个人尴尬得眼珠子直向下瞟,不敢直视省厅领导的眼睛。

货到付款诈骗案的所有线索全部中断。杜其安、张光达等人不知所终,就连黄飞也销声匿迹,现在只能期待王雕能找到他的组织。所以这枚棋子其实已经处在了棋眼的位置,这盘棋能不能走活,能不能继续下去,现在全维系在这枚棋子身上了。

只不过这么高尚的远景要和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形象结合,实在让人觉得不够和谐。谢副厅默默递回手机,给了句奇怪的赞扬,道:“气质不错,最起码没人认得出来这是个警察。”

说不清是贬是褒,也说不清是对是错,一切都在未知之中,越是未知也就越是让人充满期待。后来,这次汇报会议,演变成了对任何有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的评估会议。会议讨论的结果是:该任务进入保密序列,执行任务警员的所有档案由保密处封存。

密级:两个A。与本次货到付款诈骗案的档案密级一致。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钱加多贼头贼脑地从饭店出来,往下扣了扣比脑袋小的帽子,快走几步,钻进了一辆民用牌照的车里。里面的程一丁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一掀开,是羊杂汤配两大饼,还裹了两个柴鸡蛋。程一丁往嘴里塞着,忙不迭地说谢谢。

此行可真是发现了钱加多身上的优点,能吃会玩,出手又大方,每天变着法子找好吃的,把程一丁感动得,都不觉得这货的业务水平很次算个事了。这不,一顿饭吃得他赞不绝口。钱加多说了,这是看网上的点评找来的,这十几天,傻雕一伙儿全城转悠,他们跟到哪儿,钱加多一准就能把盯梢地的美食给找出来。

“多多,多亏你了啊。这么多年,我是头回出外勤盯梢任务干得不想结束。”程一丁笑着道。

钱加多附和道:“其实都不用盯啊,明儿去华清池玩呗,贵妃洗澡的地方,咱去泡泡?”

“哎哟,这可不行。万一家里查岗,那咱们怎么解释啊?”程一丁道。

钱加多教唆:“就说那几个货去洗澡了,咱们跟去啦?”

“啧啧……消停点,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接触上线。万一那个时候盯不住,就麻烦了。”程一丁拒绝了。

钱加多不死心,央求着:“程哥,去吧,有十方在,盯啥?他不把那俩蠢货卖了都算好的。”

“那这样,晚上你去,我守着。”程一丁妥协了一步。

钱加多却发牢骚:“一个人多没意思,要不我喊上十方去?”

“哎哟……”程一丁差点给噎着,忙不迭说着,“千万别。你和那俩照过面,一看这架势,那不明摆着有问题啊,把这两盲流惊走了可没地方找了。”

“我觉得我也有卧底潜质。你看我像警察吗?肯定不像嘛……不过我也不算是,那个,其实这活儿我都能干了,你看他们每天干什么?吃、睡、逛,这多简单。”钱加多心痒道。那仨人玩得可比他跟得自在。

“这顶多算个钓鱼任务,卧底?都不知道对方团伙什么情况,卧什么底啊,别瞎咧咧。”程一丁道。

“意外无处不在啊,还有一种情况你得考虑到。”钱加多严肃道。

程一丁听乐了,好奇问道:“什么情况?学得挺快啊,都会分析啦。”

“必须的,程哥你教得好啊。这情况是,你说万一骗子团伙相中他啦,把他带走又给钱花,又派美女陪睡,十方这定力能坚持吗?”钱加多道。

这分析听得程一丁直瞪眼,噎得吃不下去了。钱加多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又分析道:“再加一种情况,那万一人家犯罪组织相不中他,可他又跟了上去,你说他是不是得被摁着揍一顿,套上麻袋、看不见谁动手那种,一转眼生活都不能自理了,那咱们不也瞎啦……性生活吧不用考虑,反正他也没有。”

程一丁听得哭笑不得道:“你……你……你这是巴望着十方出事?”

“不出点事多无聊啊,登阳还没有开干呢就收场了……这种情况你得考虑到啊,登阳那女的,聂什么来着,长得多漂亮,把信用社主任勾搭到使劲往外贷公款呢,要是那种水平的女人勾引十方啊,顶多两分钟,他就得把咱们卖了。”钱加多道。

“你就这么信不过自己的同志?”程一丁问。

“我是将心比心啊。我觉得要换成我吧,也就支撑两分钟,他应该和我差不多。”钱加多得意扬扬道。他以自己为标准,把所有人的底线都拉低了。

程一丁边吃,边笑,边被噎,又到了一天最乐和的时候。吃到中途,斗十方几人出现,钱加多早已警惕地弯下身子,打开了安装在车上的隐形摄录设备。两个人猫着腰看那三位吃了晚饭,一摇三晃地逛在长安市的大街上,到这个时候,一天的追踪也接近尾声了……

“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啊。傻雕,你不是骗我吧?”

走在前面的斗十方表情凶神恶煞,回头瞪了傻雕一眼。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又吃又拿的,人就矮三分了。王雕解释着:“咱兄弟间能有点信任不?都这个时候了,我骗你有啥意思?”

“那人呢?公园快遛遍了,我都快跟老头儿老太太学会扭秧歌了。”斗十方怒道。

“兴许有事绊住了,再等两天。我们这行当经常不太靠谱,时不时地有人给警察提溜走。”王雕给了个不确定的解释。

斗十方回头一把揪住王雕领子,瞪着眼问:“那你们这一路花了我好几千块怎么算?我就剩几百块了,还能支撑几天?车都卖了,回去不要路费啊?”

“喂喂,哥,哥,消消气,兴许明天就有办法了。”王雕陪着笑脸。包神星一贯有点怕斗十方,也弱弱地劝着:“斗哥,你不赔啥嘛,不还抢了我两千多块呢。”

“我靠本事抢的,那就是我的,怎么能算你的?你偷到的钱还不就当你的,难道是别人的?”斗十方脱口一嘴歪理,偏偏这歪理能折服烂人。

包神星咧嘴道:“那倒是。可您发火也没用啊,我觉得多大个事啊,大不了咱们兄弟抱团整钱呗,也不会混不下去啊。”

“哎……对对,这倒是个办法。斗哥你这么牛,混口饭不是什么事儿。”王雕赶紧拍着马屁。

斗十方放开了王雕,很霸气地道:“对我来说当然不是个事儿了,但带着你俩就是个事儿了。你偷吧,没贼胆;你骗吧,没骗技……你俩一点儿都不注重个人修养,业务水平这么次,怎么带啊?”

哎哟哟,把两个人训得羞到无地自容,包神星难堪地求着:“那你教教我们,我们好好学呗,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啊。”

“‘贼不入空门,骗不走生路’不懂啊?这人生地不熟的,你拿钱不怕被人砍啊。”斗十方扭头不理会他了。

包神星还要央求。王雕拉着他,道:“别瞎折腾,听斗哥的,实在没辙咱们再想办法……这其他人应该来了啊,我叔不可能骗我啊。”

“骗子还认什么亲戚?有感情的骗子,根本不可能登峰造极。高手骗人的时候先骗自己。”斗十方道。

“骗自己怎么骗?”包神星听不懂了。

王雕一拉他,道:“我叔也说过这样的话,先给自己洗脑,才能把事办好……我们没血缘关系,他不是我的亲叔,是我爸的工友。我爸在时他去过我家,后来我家一倒,我天天搁外面混。他找到我把我收留了,也不算收留,反正就是干活儿让我搭把手。”

“哎哟我去,这是找了个便宜马仔啊,你还把人当叔供着?”

“那没办法,我进监狱的时候都是他照应着,我在里头也没受啥罪,一报还一报呗。”王雕随便道,表情有点落寞。这个表情被慢行一步的斗十方看在了眼里。他随意地把手搭在王雕肩上道:“兄弟,当好人,就认认真真做好事;当坏人呢,就踏踏实实做坏事。这仁义和仗义可要不得,会害死你的。”

嗯?!这句话不知道蕴含着什么样的哲理,拨动了王雕这个骗子的心弦。他奇也怪哉地斜眼觑着斗十方,恍若初识一般。斗十方愣了一下,问:“怎么?我说错了吗?”

“很奇怪,你说的好多话,我听我叔说过差不多的……没错,我记住了,谢了啊。”王雕收回了那种惺惺相惜的眼神,难得地谢了句。

“哎,我看啊,要不咱们分手吧,花的那俩钱只当喂了狗了……你这兄弟俩可有点坑啊,我看哪,没他妈什么好处可占,就等着把我当个便宜冤大头玩呢。”斗十方牢骚着试了试水。

一试就灵。包神星急得拽上了他的胳膊,求着:“别啊,斗哥,这大晚上了,一毛钱没有,让我们去哪儿?”

“斗哥,要不你走吧,别管我们了……花的钱只当欠着,山不转水转的,等咱们再遇上一并还你,你看成不?”王雕道。

斗十方心里一惊,这是个选择关口,人总不可能知道另一个人心里想的全部。这个傻雕的心思可比一般人要深得多,是真让走还是试探一下就值得商榷了。

让外勤逮了算。斗十方心里如是道。想起已经离家十几天了,一念至此,他脱口道:“那成……老子抢过你们两回,也帮过你一回,扯平了……以后碰上是有缘,碰不上就算了……我这兜里还有八百块,一家一半。告诉你一句啊,你那什么杜风头,我看也稀松扯淡。你当狗腿跑了这么多年,他都不把你当回事,别他妈跟他玩了,混不下去了回中州找我,老骗、青狗那档子事,我替你了了。”

他说话间扔给王雕四张百元大钞,把剩下的钱一揣,大摇大摆走了。走了很远,眼看着背后无人,斗十方在个小摊前买了个雪糕吧唧吧唧舔着,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和家里交代。刚一想,电话就来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接听,传来俞骏的声音:“怎么回事?”

“我试探了下,他让我走,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他觉得我不是一路的,想走开;第二种是,他能联系上自己人,想甩开我。”斗十方道。

“那你也不能真走啊!”俞骏轻声道。

“不走,就是继续转圈耗下去,这一走就试出来了,他们要还在闲逛,联系地方警力直接抓回去。”斗十方道。

“我怎么觉得是你想回来啊?”俞骏道。

“没错,我也真想回了。这俩货知道的情况不多,价值不大。”斗十方道。

“啧……哎哟,都还没接触上,怎么又擅作主张啊?”俞骏道。

“主任,我爸在家那情况,我天天搁外地这么游手好闲,我自己心里都硌硬啊,干脆逮回来得了,他们知道的情况我也摸得差不多了。”斗十方道。

“等着。”俞骏不容分说,挂了电话,肯定是去和另一边追踪的联系了。

斗十方悻然装起手机,像街头的小混混一样,蹲在马路牙子上舔雪糕,浑然不觉此时已是深秋要入冬的季节。随着夜色的降临,天气正变得越来越凉……

“X1,什么情况?”向小园在办公室呼叫着。

“有点不对劲啊,这两个人不是没目标地闲逛,好像在找什么。”程一丁汇报。

“需要呼叫预备队吗?零号已经和他们分开。”向小园道。

“不用,在市区他们跑不了。想抓容易。”程一丁道。

“继续监视,注意他们在接触谁。”向小园道。

双方通话暂停,俞骏使劲地以拳击掌,鞭长莫及了。他愤愤地道:“你看看,这、这……简直无组织无纪律,自己说脱离就脱离了。”

“兴许他确实无法取得对方信任,毕竟他们曾经有过节儿。”向小园道。

“信任肯定不会有,但也不至于撵人走啊,都没接触上线,怎么可能会知道?”俞骏道。

“可……”向小园语结。

俞骏指着她道:“别替他说话。咱们说的都白说了,他根本没把任务当回事。”

“不至于。”向小园刚说了一句,步话又响了,传来程一丁的声音:“目标方向,似乎还是去找零号。”

“继续监视。”向小园道。

听到这儿,向小园笑吟吟地看着俞骏。俞骏说了:“我就说嘛,患难之交,十方又身怀绝技,他们纳头便拜有可能,分道扬镳怎么可能?”

“嗬,理都被你占了,好话都被你说尽了。”向小园不屑地回了句。

此时陆虎接收到视频,似乎是隐藏拍摄的,能看到王雕和包神星快步奔着,追上了斗十方……

“钱都分了,你俩咋又来了?我就准备今晚回去呢。”斗十方道。

“别这样,斗哥,你走了兄弟们多不好意思。”包神星劝道。

王雕喘着气道:“我就随口那么一说,您咋还当真啦?今晚兄弟我给你找个去处,圆你心愿,成不?”

“哟,这是试探我呢?”斗十方一听,不悦了。

“这我当不了家,上头让试探您。您要是还和我们纠缠着,那我们就得想办法把您甩喽;可您要执意走,那我就得把您找回来。”王雕解释道。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斗十方不幸猜中了,一点惊喜也没,恐怕自己无意间恰好通过了对方的试探。他猛然间又恍然大悟道:“哟嗬,你这个混蛋,早联系上人了,带着我遛弯玩呢?真不地道啊,亏我还给你留了钱。”

“嘿嘿……冲斗哥您这么仗义,我这不完全被您折服了?走,见见我这头的兄弟去。”王雕邀着。两个人殷勤地拽着斗十方,说话间行不多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已经有手机了,王雕拨着电话等车来。斗十方奇也怪哉地盯着他。王雕讪讪地解释着:“我也是昨天才联系上,您没注意。”

“什么时候,我没注意到?”斗十方愣了,心里暗叫失策,被这个小骗子给蒙了一把。

“就裤带面那隔壁,我上厕所的时候联系的,那就是我叔教我上岸的地方呀。”王雕笑道。这会儿连包神星也不悦了,竖着中指骂:“雕哥你太不够意思了,我还发愁吃喝没着落呢。”

“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啊。”王雕语重心长地说了句,视线的方向却是盯着斗十方,像给他说的。斗十方竖了竖大拇指,说:“不错,老子觉得有点心虚了。要不我还是走吧,你小子有点阴。这便宜看来占不着了。”

“你全部身家就八百块了,还分了我们一半,去哪儿呀……车来了。”王雕指着一辆驶来的加长面包车。车在几人身侧停下,唰一声门一拉。斗十方瞅见里面人影幢幢,正觉不妥,后面的王雕推了他一把,车里的人一拽,干净利落地让斗十方从原地消失了。

“嗨……嗨,干什么?”斗十方紧张了。车上多了三个人都不觉得挤。上车有人摁住他,他刚一反抗,咚一声挨了一拳,他哎哟叫疼,骂着:“卧槽,傻雕,怎么回事?”

“你不是要入伙吗?进门不得受点教育?”王雕在副驾上道。

“嗨嗨……别打别打,自己人,自己人。”斗十方又挨了两拳,赶紧认㞞。

前面阴阴的一声道:“噢,自己人就老实点,扣上。”

眼前一暗,全黑了,似乎是袋子扣脑袋上了。紧接着他被两个人挟制,手被勒了根扎带,是扎线的那种塑料条子,俗称“勒死狗”的那种。一刹那斗十方后悔万分,这可是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被个小毛骗给耍得团团转。

“傻雕,不简单啊,居然跑回来了。听说飞哥都差点折了。”陌生的声音道。

“万幸呗,老费,给我点儿钱,我都快穷疯了。”是傻雕的声音,对方应该是熟人。

“‘给’字不合适吧?”陌生的老费道。

“你不是缺人吗?后面这两头卖给你,都是好手。”王雕道。

“哦,这还差不多……可说好了啊,不守规矩我可按规矩来。”陌生人道。

“你掏钱,你做主。”王雕道。

敢情真把斗十方给当货卖了,不过把包神星也卖了。于是这货就急了,往前一凑,道:“雕哥,是不是兄弟啊?卖他就行了吧,连我也卖?哎,这位大哥,他骗您呢,我啥都不会,只会吃。你买我也没用。”

“嘭……嘭……”“哎哟哎哟!”连挨两拳两脚,包神星委屈地差点哭出来,不敢吭声了,那陌生的声音道:“第一天出来混啊?兄弟还不就是让卖的……你们居然和傻雕当兄弟,他卖给我的人都快有一个连了,哈哈……安生点,给你们找个好地方学本事,说不定你们待几天都不想回来了。”

小破车冒着黑烟加速驶离,大街钻小巷,小巷进小区,三转两转,在监控的视线里消失了,这个情况猝然一出现,把远在中州的反诈骗中心搅得乱成了一锅粥,谁也没有想到,对方是这种见面方式,干净利索,让人凭空消失……

千算万算,终是失算

和谐号高铁缓缓靠站时,程一丁迫不及待奔向了站台,焦急地看着出来的旅客。看到熟悉的面孔时,他大喊着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向小园带队,陆虎、娜日丽提着随行设备跟着。程一丁迎了上去,匆匆出站。

所有人的神情都很凝重。这个意外来得太突然,刚刚确定任务密级就出岔子。谢副厅当夜专程赶到了反诈骗中心,先把俞骏从头到脚骂了一通,然后一边组织赴长安的人员,一边和长安警方联络协助,要不是协调需要时间,恐怕半夜就把人派来了。

上车,驶出车站。向小园这才开口:“具体什么情况?”

“东西在这儿,应该是零号被挟制上车时故意丢掉的。我当时的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反应,而且我对这里的地形不算熟悉,一转眼就追丢了。”程一丁交出捡回来的手机。屏破了,开不了机,但这是陆虎的长项,向小园直接把破手机递给了陆虎,陆虎在车上打开笔记本电脑,立即上手操作了。

程一丁驾着车,半晌又开口了:“向组长,对不起,我大意了。”

“不是你的错,我们都大意了,一次次低估这些骗子的危险性。”向小园安慰道,又问,“多多呢?”

“我提前把他送到红侦总队等着了。”程一丁道。

出了这事,其他事都上不了心了。向小园思忖片刻问着:“以你们的经验,你们觉得会是什么情况?零号被识破了?”

娜日丽摇头:“不可能,根本没有牵涉利害关系,不可能被识破。即便被识破了,又不像杀人贩毒那类案子,他们总不至于还杀人灭口吧?”

“那为什么要绑人呢?说不通啊。”向小园一直搞不清此事的蹊跷,她回忆道,“昨晚很奇怪,零号已经和他们分手了,还知会家里干脆把他们控制算了……他已经走了,是王雕和包神星又追了上去,然后就发生了这事,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应该是我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王雕已经和这里的人联系上了。”程一丁道,又补充了句对不起,又一次失误。

“斗十方都没发现,你们追踪的人当然也不可能发现。”向小园道。

陆虎出声了:“哟,这儿可能有答案,被挟制的时间段他的手机是开着录音的,文件没有损坏,我放一下……”

“钱都分了,你俩咋又来了?我就准备今晚回去呢。”

“别这样,斗哥,你走了兄弟们多不好意思。”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您咋还当真啦?今晚兄弟我给你找个去处,圆你心愿,成不?”

“哟,这是试探我呢?”

“这我当不了家,上头让试探您。您要是还和我们纠缠着,那我们就得想办法把您甩喽;可您要执意走,那我就得把您找回来。”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哟嗬,你这个混蛋早联系上人了,带着我遛弯玩呢?真不地道啊,亏我还给你留了钱。”

“嘿嘿……冲斗哥您这么仗义,我这不完全被您折服了?走,见见我这头的兄弟去……我也是昨天才联系上,您没注意。”

“什么时候,我没注意到?”

“就裤带面那隔壁,我上厕所的时候联系的,那就是我叔教我上岸的地方呀。”

哦……这样啊,这段对话录音解释了过程。众人恍然大悟,连听数遍。向小园问地方在哪儿,程一丁说了个凤城八路林贸集市某胡同,估计是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沉吟良久,无计可施的向小园喃喃道:“看来这次我们的麻烦很大,本来最熟悉王雕的就是零号,现在倒好,我们得先找他。”

“肯定不好找,但只要有了天网权限,其他人应该好找。王雕以及可能已经潜逃回来的黄飞,我想只要能盯上他们,就应该能找到零号。”程一丁道。

娜日丽百思不得其解,纳闷道:“我想了一路,实在想不通他们抓人的意义何在。整个非法拘禁,和诈骗的罪名比都不轻呢。”

“先别胡思乱想了,答案得我们自己找。”向小园道,又和家里联系着。

这次可真是不但丢了人,而且丢人了。一行人个个心情都有点沉重,不一会儿到了长安市经侦总队。总队派了一位副政委接待,先热情地把同行一行人安排到了招待所里。办案地点下午才能腾出来,就在总队大院里,不过现在嘛,肯定是什么都做不了,向小园一行只能开始漫长的等待……

第一次梦中呓语,包神星翻了个身,没醒。

不过光溜溜的身子贴过来,倒把另一位吓醒了,斗十方迷迷糊糊有了知觉,当发觉自己摸着一个光光的肉体时,啊的一声,吓得坐起身来了。一拉被子,看清了光着全身的是个男子,斗十方尖叫的声音又大了几个分贝,把包神星吓醒了。包神星也猝不及防,啊的一声尖叫。两个人面对面尖叫,蓦地停了。

“你又不是女的,你喊什么?”斗十方骂道。

“是女的我才不喊呢,你没对我做什么吧?”包神星下意识地伸手往自己身后摸。斗十方愤愤地道:“我还怕你对我做什么了呢……这咋回事,我衣服呢?”

“被……被子,冻死我了。”包神星拽着被子,两个人一人一角,开始找衣服。这小房间除了床和一个散发着尿臊味的便池别无他物。此时才发现被子也黑乎乎油腻腻的,不知道被多少人盖过了,斗十方嫌弃地想扔到一边,不过试了试,冷得没勇气扔开,毕竟还光着呢。

没找着衣服,包神星回忆着,脱口道:“坏啦,傻雕把咱们卖了。这不是做人肉包子的地方吧?”

“什么年头了,还会有这玩意儿,想什么呢?”斗十方倒不是很恐惧。

“那会不会取肝割肾呢?我听说黑市有做这生意的。”包神星又冒出个想法,吓得自己发抖了。

斗十方想想摇摇头:“你没听傻雕才把咱们卖了一千块钱吗?要是卖器官,不可能是这个价。”

“真是个傻雕,卖便宜了啊。那卖这么便宜,不会是打黑工吧?是不是砖窑,那可恐怖了啊,老话怎么说来着?‘好驴不进磨房,好男不进砖厂’,干一年身体就垮啦。”包神星紧张地说。他想坐起来,又怕冷。此时斗十方才注意到这货细皮嫩肉的,小样儿还蛮帅。他逗包神星,说:“会不会让你卖肉啊?”

“那屠夫的活儿我更干不了啊。”包神星不信。

“不是。我是说,会不会让你卖身赚钱去?”斗十方严肃地道。

“这破地方,不像夜总会,倒像黑社会。”包神星纠正了斗十方的话。

斗十方一掀被子,光溜溜地从被子里出来了,吓得包神星尖叫一声,赶紧抱紧了被子。包神星警示道:“别胡来啊,我不好这口。”

“吓死你……多有前途的卖淫职业你不干,非要当贼。贼也不好好当,又想学骗子,看看,被人卖了吧。”斗十方起身上卫生间,捎带着吓唬了包神星一句。

卫生间连门都没有,不过有个窗户。斗十方放水的工夫察看着环境。外屋也就十来平方米,卫生间两三平方米,老式的白炽灯泡,那线走得似乎还有监控线路,但没有发现探头。他站在卫生间一踮脚就能看到窗外,离路面有几百米,其间是菜地大棚,车声隐约可闻……这环境让他熟悉得喟叹了一声。

太像看守所了。窗户是拇指粗的钢筋,就差一队巡逻的武警了。

怎么办?

逃?不可能,最起码暂时不可能。

可要暂时不行,会发生什么就不可预料了。现在斗十方倒希望这是个黑工厂什么的,让干活的话就没有安全之虞了。可他又觉得不像黑工厂,这个地方离马路太近了,设什么样的黑工厂都不安全。

那会是什么?难道是……他在努力地搜索着记忆,在看守所见过种种奇葩的犯罪,现在和很多都像,可没有一种能确定。这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儿露馅儿了,可从头到尾盘点了一遍,也没发现啊。就像他没有发现王雕背后搞小动作一样,王雕也绝无可能发现他真正的身份。

所以肯定是临时起意,否则他不至于连同伙也卖了。想到此处,斗十方伸头看看包神星。那娃可真傻到心大的程度,居然开始点着头打瞌睡了。撒完尿,斗十方出来嗨了一声,一下子钻进被窝里了,吓得包神星光着屁股滚下了床。房间里冷,冻得他又往床上爬。斗十方捂着被子露着脸贱贱地笑,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包神星下意识地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这次喊得奏效了。大门当啷一响,仨男人进来了,看戏似的看着光溜溜的两个人。当头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形象比傻雕还猥琐的汉子嚷着:“嚎什么呢?”

包神星紧张地捂着胸。那三个人哈哈直笑,然后包神星发现不对,又紧张地捂着下体。

“来了俩活宝……衣服,穿上。”另一个马脸大汉扔过来了一堆衣服。

只有内衣秋衣是自己的,外衣和裤子却变成了工作服,两个人麻利地穿上。斗十方注意到胸前印着“和平果业”的字样,不过却不知道是什么。穿戴整齐后,马脸让两个人靠墙站好,两个人依言站好,倒让马脸惊讶道:“虎哥你看,这绝对是受过教育的,这背挺得多直啊……你叫啥?”

“包神星。”

“住过多长时间?”

“一年。我和傻雕一个号子。他把我卖给你们了,没跟你们说,苦窑里我和他是兄弟。”

“说了,他说你有点蠢,让我们教育教育。”马脸汉子直接无视了包神星的套近乎,眼睛盯向了斗十方,他一抬眼皮,“你呢?”

“斗十方。斗地主的斗,十全十美的十,方向的方。大哥您好,多多关照!”斗十方鞠躬道,所谓礼多人不怪。当看守的好处是,最起码见了什么类型的坏人都不意外。

“住过几年?”

“在看守所待过两年零八个月。”

“哦,资历够老啊。”

马脸盯了一会儿,似乎没发现什么,他回头征询着络腮男。那络腮男斗十方分辨得出来,正是昨晚驾车接他们的人。络腮男还未开口,斗十方赶紧又是一鞠躬:“大哥好,多多关照。”

“瞧这眼力见儿,这一千块钱花得不亏啊。走,跟我来……”络腮男表扬了斗十方一句,一伸手,顺手扇了包神星一巴掌,教育着,“就你不懂事,啊,乱瞄什么呢?老实点,记住这里的规矩啊,第一条规矩,离开这幢楼,两条腿一齐给你打断,听到了吗?”

“是,大哥。”斗十方抢着说道。包神星又慢了一步,挨了马脸一脚。

“第二条规矩,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切听从安排,不好好干,干不好的……”

包神星抢答了:“是,大哥,打断两条腿。”

络腮男被抢词了,回头就是一耳光,骂道:“抢着说什么?是打断三条腿。”

这时候斗十方才适时点头:“是,大哥,我知道了。”

哎哟,把包神星郁闷得快哭了。

“第三条规矩,强子,告诉他们。”络腮男头也不回地说。

马脸训话了:“第三条规矩,教你们什么,就认真、用心以及刻苦地学习。偷懒、误工、误时的,我只当你们逼我出手。就像昨晚,把你们麻翻了,扔哪儿、胳膊腿全不全乎,可就没谱了啊。”

斗十方听得微微一怔,觉得这像是传销。不过他仍然是简单地重复:“是,大哥。”

包神星听得心一虚,又忘了挨打的事情了,好奇地问:“大哥,我活这么大只会干坑蒙拐骗的事,我哪懂学习啊,学习啥呀?”

马脸男一笑,一扬手,吓得包神星以为又要挨打,赶紧缩脖子。却不料马脸男手一落,揽着他的肩膀,笑着解释:“这次抢答对了,学习的内容就是坑蒙拐骗。能学好了呀,你都不想走了。”

“两位兄弟,别介意啊,这地方特殊,不能让外人知道,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把你们请来。别误会,这里不是黑工厂、不是传销点,不是任何你想象的、要从你们身上骗钱的地方,恰恰相反,是让你们学会赚钱的地方。相信我,在这儿学成出师的,月薪过万很轻松啊……请。”

络腮男在一处大门处推开门,做着请的手势。

画风突变得让斗十方很不适应,实在猜不出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和包神星踱步进去,从踏入此地的第一刻起,他的整个世界观,瞬间被颠覆了。

通透的大房间,入眼全是电子产品,准确地讲是电脑。工作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电脑、手机,靠窗户的地方是像书架一样的架子,不过摆的不是书,而是手机,齐刷刷的七八层,每层都有十几部手机,而这样的架子在这个房间里有好几个。被电子产品围绕着的,是二十多个长相各异的男女。对了,居然还有几个女人,踱步在手机架之间来回看,间或哪个手机屏幕一亮,她会喊一句:“第128号,谁负责?回信息。”

这时候工作间后的声音回应:“联系上了。”

又一个声音响起:“199号,要照片。”

另一个声音提醒:“199文件夹,别传错了。”

说话的声音和电脑主机的嗡嗡声相应,斗十方和包神星傻了足足几分钟。想一千思一万,可怎么也想不出,被掳来的是这种环境。

“欢迎你们踏入财富之门……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络腮男得意地道。

包神星没看明白,斗十方明白了一半,他小心翼翼道:“莫非是……传说中的杀猪盘?”

“天才啊,哈哈。”络腮男一笑,脸一正,又纠正了他,“不全对,准确地讲这是开盘前的训练营。只有学习努力、成绩优异的同志才有机会出国赚钱啊……不过别担心,这里面揽到的业务,扣去开支也会给你们分成。恭喜二位啊,这机会可不是谁都能碰上的……来,菊儿,你过来一下。”

他招手叫了一个女人。那女的也穿着和平果业的工作服,称呼着“老板”走上来了。络腮男一指两位新人道:“他们归你带,练练看是不是这块料。”

然后他又回头警示两个人:“三条规矩,记住了吗?”

“记住了。”斗十方和包神星齐齐点头。没有落入黑工窑之虞,这倒完全放心了。

“去吧,好好干。”络腮男一挥手,打发他们上工了。他转身出门走了,而马脸那两个人却是从里面关上了门,悠闲地抽着烟,看样子对他们并不完全放心,必须时刻警惕着。

两台组装的破电脑,一份全新的职业,没有任何入职门槛,这就上工了。那个叫菊儿的女人虎着脸拿了几张废报纸,往两个人面前一扔,教学就两字:“打字。”

这是摸摸功底。斗十方自然轻车熟路,拉开键盘噼里啪啦开打了,虽然比不上这里的“员工”的水平,但底子这么好,让菊儿眼睛一亮。她向马脸竖了个大拇指。另一位就惨了,十根指头在眼前摆弄了好久,却不知道该怎么往键盘上放。菊儿气得啪唧就是一巴掌,骂着:“这年头还有没玩过电脑的人?你会不会呀?”

“不会。”包神星苦着脸道。

“上过几年学?”菊儿训着。

“上过小学。”包神星紧张道。

“上过小学就应该会呀?”

包神星憋了片刻,弱弱地解释:“小……小学没念完。”

啪唧又是一巴掌,菊儿骂:“没念完也能学会。”

“啊……救命啊,我打不了字,你们还是打我吧。”包神星痛不欲生地往键盘上一趴,开始耍无赖了。马脸走上前来,果真满足了他的愿望,揪着耳朵一脚一脚踹得包神星喊救命,一会儿又强迫着他坐回来。包神星一把鼻涕一把泪,抽抽搭搭地开始在键盘上戳拼音了。

还真别说,暴力出奇迹,真把包神星揍得一上午就学会打字啦……

遍寻无处,窥径有门

向小园第一次体会到一线那种满满的焦虑和难处。

这边是中州的天网等着接入长安,那头的协调还在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走,因为这个案子牵扯过大,不得已动用的是省厅级别的部门协调,电话里俞骏急得都开始骂娘了。而先到长安市的小组也遭遇了不算太友好的待遇,自己辖区的事得自己办是警察的共识,这么一个小组突然到来,又要地方经侦协助,又要天网权限,偏偏还不共享案情信息,那就对不起,只能坐着冷板凳等了。

于是这个小组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先是娜日丽坐不住了,起身到向小园的房间,一出门发现向小园早站在门口了,两个人刚说几句话,陆虎和程一丁也开门出来了,两个人期待地看着向小园。向小园给了个带着歉意的表情,道:“大家再安心等等吧,毕竟是两地省厅的协调,又是个保密任务,估计还得一点儿时间。”

“时间越长,找到的可能性越小啊。”陆虎道。此言只是让向小园更深地喟叹了一声。程一丁提醒道:“我们不能过于依赖天网,也要研究其他的信息……比如,王雕接上头的地方。”

“那货张口满嘴瞎话,怕是不可信啊。”娜日丽道。

“要不……”程一丁用征询的眼光看着向小园。

向小园没吭声,摆了下头,于是大家都明白了,齐齐往外走。这动静把钱加多惊动了,他伸出脑袋问:“喂喂!去哪儿?”

“嘘,别吭声,继续睡,别出来啊,要是政委来找,通知我们啊。”程一丁说着,把钱加多的脑袋摁了回去,直接关上了门。

众人同乘一车,汇入了这个陌生城市的车流。

“我从斗十方留下的手机里恢复了他们这十几天的行程,基本都是乱转悠,但是……这个点儿去过三次。是不是就在这儿?”陆虎在电脑上标记着。

程一丁看了眼,道:“没错,老秦家裤带面,很出名。”

“看来我们还是低估王雕了。”向小园懊丧地道。

娜日丽说道:“我一开始觉得傻雕都快被零号忽悠傻了,难道他是装出来的?我听了好几遍,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因为一直没有下文,零号不耐烦了,又像往常那样说分手,以前都是王雕和包神星纠缠着舍不得分,可昨天突然就同意了。之后零号给家里打电话,觉得他们应该没料了,建议对他们采取强制措施。当然这其中可能有零号的私心,他也想回来……在这种情况下,假如他们识破了零号的身份,或者根本不信任他的话,他们为什么还要追上去啊,就此摆脱他不是更好?”

“你觉得呢?”向小园问。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恰恰是信任他才这样做。”娜日丽道。

“可信任……为什么又挟持人呢?”陆虎道,接下来的事就讲不通了。

“我同意娜娜的判断。”程一丁道,“别忘了这是江湖,他们的行事风格不能用正常思维去思考,就比如他们在中州的联络方式,谁能想到是一个不起眼的寻人广告?”

“那你的意思是,他入伙了?”向小园一千个不相信。

“说不好。”程一丁摇摇头。

卡住了,那个未知的领域恐怕车上没人接触得到,接触不到也就无从判断。一行人一路怀着好奇直趋这个传说中的面馆,午后时分食客寥寥,几人佯装食客进店,一人要了碗面。饭间程一丁、陆虎、娜日丽都借故上了趟卫生间。一上倒是有收获了,这卫生间是设在饭店后厨外的简易旱厕。估计是这一溜出租房屋公用的厕所,又脏又臭,都快入冬了,那味儿还几乎能把人熏晕过去。

带回来的收获是厕所墙上各式各样的涂鸦、广告,专治性病、专治梅毒、祖传老中医、知名老军医那种。这一行人边吃边分析着这花里胡哨的广告、涂鸦。娜日丽说,如果有线索,广告应该是刚做的,旧的不用考虑;程一丁凭着经验判断,应该在显眼的地方,不可能漏掉那种;陆虎判断,措辞应该有某种不合理的地方,让别人一看就忽视,但要看的人绝对不会忽视的那种。

于是争论就开始了。有人说是治湿送疣的,有人说是做二手车广告的,还有人觉得那明目张胆贴找小姐的广告似乎有问题,争着争着觉得这话题不对,都没胃口吃饭了。向小园低头思忖良久才抬起头来,看着众人不确定地说:“我刚学的口语叫‘贼不空手,骗不回头’,用同样的经验判断不同的事,容易出错……这里面有个细节我们忽略了。”

“什么细节?”娜日丽问。

“你们回忆一下,王雕和包神星在中州被席青山的人堵在小胡同搜了一遍,身上值钱的东西早被抢了个光溜溜,他连饭钱都没有,更别提手机了。”向小园道。

程一丁一拍脑袋:“对对,把这茬儿忘了。我们根本没见他打过电话,如果打电话,零号肯定会知道。”

“是啊,如果连手机都没有,那通过广告联系的方式就说不通了,手机都收起来吧,这顿饭恐怕都没胃口了。”向小园道。

说得大家不好意思地收起了手机。陆虎蓦地有点明悟,他看着向小园,脸上有点兴奋,脱口而出:“是不是最直接的方式?”

“应该是。这里太符合他的生存环境了。你们看呢?”向小园问。

午后时分,这里依然熙熙攘攘。吃喝用度加上小卖铺、菜摊,一条巷路二十家店铺。附近就是老居民区,时不时进出的车辆,就挤在店铺之间人车混行的路上乱摁喇叭。

“是什么呀?”娜日丽没明白。

陆虎提醒道:“接应的人就在附近,直接见面了。”

“啊?!可能吗,这么简单?”

就像哥伦布竖鸡蛋一样,竖鸡蛋的手法一亮出来,那合理性就跟着出来了。

众人越想越觉得是这样,饭没吃几口就出了饭店。以饭店为中心,以上个厕所的时间为限制,在这个迷宫似的胡同巷子里开始转悠了……

午后时分,城市的某个角落,睡醒的王雕洗漱下楼,接着电话出了门。

出来的地方挂着某快捷酒店的霓虹招牌。他换了身休闲的打扮,不过还是习惯性地将长舌帽子压得很低,打完了电话,他握着手机随手一拦,出租车远远地驶了过来,他上车即走。

目标是六村堡,没有更具体的地址。司机还纳闷呢,那儿除了个四层的立交桥就没去处。嗨,还就是那地方。王雕说了,就去那桥下。

不一会儿驶到目的地,下车的王雕像当地的闲汉一样沿着立交桥下的人行通道走来走去,四下搜寻着目标,很快便找到了。一个靠着桥墩抽烟的墨镜男打了声呼哨,朝他招手,王雕奔近了,兴冲冲地说着:“飞哥……哟,还有一位啊?”

蹲着的还有个人,居然是中州那位负责金叶公司的“沈凯达”。这货又被打回了原形,畏缩地裹着衣服蹲着偷瞄王雕,脸上还带着几处未愈的伤疤。

“我把这兄弟送到个娘儿们那儿准备犒赏他,谁知道青狗居然摸到那儿了……把这兄弟打惨了。我回头找着他时,都差点没认出来。”黄飞一弹指,把烟头弹了老远。王雕却是紧张道:“飞哥,这人怎么弄回来了?”

“本来不用弄,可聂姐折了,这人就非弄不可了。就这德行被雷子一敲巴,那还不得啥都撂啦……走了,沈总。”他踢了两脚,“沈凯达”畏畏缩缩地跟在他背后。黄飞揽着王雕前头走着,且走且问:“你没事吧?怎么老费说你送了两块料?另一个是谁?”

“就是中州抢了我们两回的那个家伙。那天青狗堵住我们了,亏他拉了我一把。”王雕简略地讲着当天的经过。黄飞皱眉道:“不会吧?就你这货,还有人帮你?”

“帮我肯定不会,肯定是想趁机在我身上捞点好处……不过还是被忽悠得送了我们一程。”王雕得意道。

黄飞心里生起了一丝警惕问:“来路不明啊,敢用吗?”

“来长安十几天了,有事早出事了。那小子挺厉害的,‘风马燕雀’都门儿清,和中州老骗、青狗都熟悉,咱们的切口唇典(黑话)说得比我还溜。估计是哪个老混子家的二代。”王雕道。

和混子熟悉,又能讲唇典,那担心就几乎没有了。更放心的是,人被扔到老费那儿了,黄飞笑笑道:“你狗日的也够缺德的啊,卖了他也就算了吧,把憨炮也捎带卖了?”

“让他搁老费那儿学学本事啊。你还不知道那货多蠢,真没人带,他吃饭都成问题……你知道他怎么进苦窑的?”王雕道。

“不是盗窃吗?”黄飞道。

“啊。跟个小姐鬼混,白嫖了人家不说,还把人家钱和手机偷走了,气得那姐们儿把他点了。”王雕道。

这事确实没出息了点,听得黄飞笑得浑身哆嗦。王雕继续道:“偷没技术,抢没胆子,毛病还多。进了苦窑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就打他那号不长眼的,一天得挨三顿啊……我是看他实在可怜才带带他。”

“看不出你有同情心啊。”黄飞笑道。

“倒不是同情,就是让我想起我没入行的时候,也是这么个被人揍来揍去的德行……啧,不说这个了,我叔呢,咋安排的?”王雕问。

黄飞顺手递来一沓钱。王雕接过直接揣了起来,就听黄飞道:“这次有点走火,暂时别回中州了。叔说歇歇看风头。你呢,两件事:第一,自己去找牛老板,他那儿缺人,一准得用你;二呢,把这个货给我处理下,我带着总不方便。”

“啊?这废物能干什么?”王雕一看是让安排“沈凯达”,头疼了。

“就看你的本事了,变废为宝不是你的长项吗?这货口才不错,是没有遇到机会,遇着了没准还真行……啊,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消停几天再见面。”黄飞安排着,拍拍王雕的肩膀以示鼓励,自己走向一辆红色的本田轿车,上车走人了。

包袱扔给王雕了。王雕往路牙子上一坐,招手。“沈凯达”畏畏缩缩地上前来,卑躬谄色地应了声:“雕哥。”

“你家里还有啥人?”王雕随口问。

“自打我欠了一屁股债把家里房子抵了,家里亲戚早不把我当人了。”“沈凯达”道。

“身份是肯定不能用了。”王雕为难道。

“啊,失信名单、黑名单上都有。”沈凯达道。

“这回得上追逃名单了。”王雕斜眼觑着,又加了点砝码。不过他看到“沈凯达”漠然的表情,倒是有点佩服这货了。一无所有、一无是处、一文不名……穷不稀罕,可已经穷到绝望的程度,还真稀罕。

“活了干,抓了算,迟早得吃公家饭……看来你有心理准备了啊?”王雕问。

“沈凯达”点点头,道:“我都想早点进去了。但不是犯的事不够大,就是犯了事警察也找不着我,我也没办法啊。”

“那好办……走了,给你介绍点够刺激的活儿。绝望到巴不得被警察抓,你这种人才是刚需啊。”王雕道。他在前头走着,开始拨电话了。

王雕在前面和电话里的人聊着,一口一声“牛老板”:“找你谋点儿活计。手头紧啊,我还带了个兄弟……放心,政治合格,绝对是要钱不要命、一切听指挥的那种,你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后面的“沈凯达”亦步亦趋地跟着,去哪儿、干什么他都没有问,也不关心是什么事。对他来说,只要能活下去,干什么还真无所谓。

两个人拦了辆出租车,消失在林立的立交和楼厦间,不知在城市的哪个角落又开始了犯罪的勾当……

“开饭了,开饭了。”

随着铁门铛铛一敲,门开,一室人鱼贯而出。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恍惚间斗十方还以为回到了看守所,只不过错位的是,现在他处在被看管的位置。

中午吃过一顿了,米饭烩菜,就那种一海碗米饭上面再扣一勺菜那种,神奇的是滋味还不错。可没想到晚饭还是烩菜,配的是馒头。斗十方走到灶前,盛上了半碗,学着别人的样子,用筷子叉了两个馒头,看看这房间里的桌子并不足以容纳所有人,他没敢坐,老老实实地靠墙蹲着,吧唧吧唧吃上了。

确实轮不到他坐。络腮胡老板、长脸和另一打手,包括这个团伙中的四个女人,隐隐像是团队的核心。他们来得迟,直接坐到了桌边,早有人端着饭送到了面前,还多给添了几碟小菜。他们且吃且聊,听一听都觉得开眼界。

一女问:“费老板,怎么俩月了都没出海的?”

费老板解释了:“菲律宾、缅甸、马来西亚好几个地方都出事了,一出事就给端窝,一飞机一飞机往回拉。风头上,上面的老板也不敢铺大摊啊。”

“那咱们这团队就耗着啊?”另一女问。

费老板说了:“耗着呗,所以实践得改成实战啊,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嗨,别说,兄弟们搞得不错啊……老王,周末拉车啤酒犒赏下大伙啊。”

团伙,噢不,团队有人应声,吃着的人齐刷刷地喊了声:“谢谢费老板!”

不得不提一句这个奇葩团队。都不知道老板是怎么找到这么一个加强排的屌丝的,长相奇形怪状暂且不说,裤子破了个大口连秋裤都露在外头的、拇趾把胶鞋顶了个大洞露在外头的、头发脏成一绺一绺的,至于胡子,就长短不一、以各种形态拉碴在脸上。这让外人瞅见,绝对是支逃难的队伍。

又一女的说话打断了斗十方的思绪:“老板啊,这儿可快两个月了。”

“嗯,这个我知道。”费老板使了个眼色,让她别说了。

别人可能不明白,斗十方心里跟明镜一样。核心人员肯定了解大形势,而大形势是全国性的扫黑除恶及打击跨国电信诈骗。在这个趋势下,安全自然要提到重中之重的位置,那么要安全,肯定得不断变换作案方式和作案地点了,一个地方肯定不能待得太久。

当专案组的保密案情资料变成活生生的真人和真事,那种怪怪的感觉既让斗十方兴奋,又让他多了几分担心。兴奋的是这消息恐怕哪一级警务单位都求之不得,担忧的是,这消息可怎么带出去啊?

“那个,小平头那个……手快,没问题。这个笨了点,得两三天入门……情绪没问题。”

似乎是在说新人,斗十方慢慢吃着,抬眼偷瞄,他和包神星的直接上司、那个脸上有雀斑的姑娘,正评价两个人。

费老板抹抹嘴角,又审视了几眼,出声道:“嗨,你们两个,新来的。”

斗十方放下碗,站起来,躬身问:“老板叫我?”

他起身时顺便踢了包神星一脚。包神星端着碗正吃着,被吓了一跳,一张口嘴里的菜喷了别人一头,被喷的拿筷子狠狠戳了他一下。包神星干脆呸了一下,一嘴全吐那人脸上、头上了。那人站起来要打,费老板警示着:“行了行了,闹什么闹?”

那位压下火气,瞪了一眼,一抹头脸,居然还继续若无其事地吃。这个意外的插曲似乎让那雀斑妞对包神星多看了几眼,眼光里竟然多了分赞赏。

“忘了跟你们说了,这儿不能打架,想打架跟他俩打。”费老板示意了一下两个膀大腰圆的打手,威慑自不待言。包神星谄媚道:“不会不会,老板放心,我正努力学习呢,都学会打字啦。”

“呵呵,那就好……跟你们俩提一嘴啊,这地儿是凭本事吃饭。招你们给了中间人两千块,一天伙食咋也得三五十块吧?你们俩把我这个开支给赚回来,再赚的钱咱们双方就开始分成了啊。就这屋里吃饭的兄弟们,你打听打听,别看个个像叫花子,哪个赚得都不少……小河北,上月你分了多少?”费老板说着,叫了一人的绰号。

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伙,看样子二十啷当岁,笑笑道:“一万多块。”

“看看,月薪过万,赶上北上广白领的水平了。好好干,兄弟们,美好的生活在向你们招手。以后是开放型政策啊,谁要走,提前跟我说,到每个月结算完,我负责把他们送走,一拍两散就当不认识……现在问一句,这个月有人想走吗?”费老板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大声问道。

包神星和斗十方是肯定不敢吭声。余下的呢,可是起哄了,有的说了:“不走不走,打工哪能赚这么多?”有的说了:“哪个王八蛋才走呢。”还有的说了:“费老板,我不走啊,除非您撵我。”还有人补充:“撵我也不走。”

这一片忠心表得费老板一脸嘚瑟。不过斗十方看得出来,这绝对不是虚情假意。费老板肯定不想让人走是真的,这些人不想走也假不了,由此可见团队的凝聚力不是一般的好。

似乎是故意做给两位新人看的,费老板饶有兴趣地看看包神星和斗十方,出声道:“我知道你俩不放心,打个赌,干完一个月,撵你你都未必走啊……好,赶紧吃吧,菊儿,人交给你了,带上道。”

那个雀斑女应了声。

这个环境和看守所大抵类似,真实姓名属于被刻意忽略的细节,称呼多是绰号,而且是现取的,比如打饭的师傅叫“老王”,这是最文雅的一个,剩下“臭屁”“呼噜”“卷毛”“粪蛋”之类的称呼比比皆是。

大家就在这些相互恶心的称呼里吃完了晚饭。天色已黑,团队众人匆匆又回到工作间,还像白天那么忙碌着。包神星打字打得手都有点疼了,他上楼时悄悄挨近了斗十方道:“这是骗子‘风马燕雀’哪派啊,还加班?”

“这是个小门派,叫加班派。”斗十方开了个玩笑。

包神星苦着脸问:“咋办啊?好好当骗子怎么不行,学文化非憋死我。”

“安生点,跑得了吗?”斗十方示意着楼下。独幢院,周遭没有灯火,只有远处偶尔有过路车辆的灯光。想脱离这个环境需要搞定一扇铁门、两层铁栅,还有费老板虎视眈眈的两个打手,肯定很难,最起码目前来说是不可能实现的。

包神星“唉”了声,不想了,开始咒骂王雕这个缺德货出卖兄弟。斗十方无语了,傻雕这一卖,卖得他都没脸回去了。反骗的栽在个骗子手里,那滋味真是一言难尽啊。

上楼,进工作间,第一件事是拉下不透光的窗帘。工作仍然在继续,不知道都在忙什么,忙得这么专心。包神星和斗十方刚坐下,那位负责的雀斑女就叫了:“你……你……还有新来的,到培训室,快点。”

叫了四个人,包神星和斗十方在其中。四人离座,进了隔间的小屋,进去后情景又是一变,墙上居然像模像样地有块黑板,除了黑板,满墙贴着许多打印纸张。来不及细看,四人规规矩矩地蹲着,站在前面的雀斑女开讲了,她先扫视了一遍众人,另外两个来的时间早,对着她谄媚地一笑。

这俩穿着透趾胶鞋、蓬着一头乱发和胡茬的男子一笑的风情,绝对有让女人恶心、男人恶寒的效果,而且身上还散发着一股馊味,呛得包神星离他们远了点。

“先给你们起个名字,方便以后称呼……本名是什么自己记着就行了。你叫……大丫,你叫二丫……”雀斑妞点了前两个。那俩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露在外面的脚趾,有点不好意思。这丫,肯定是脚丫的丫。

“你……”雀斑女似乎对包神星稍有好感,想想道,“包子……你,斗斗。”

只是按姓氏随便起了个名,斗十方觍着脸未敢评论。包神星却是喜出望外,拍拍手道:“好,我叫包子……好听,谢谢美女小姐姐。”

这赞得那雀斑女脸上闪过一丝羞色,她掩饰似的转身,“笃笃”敲敲黑板,写下了第一行字:一个男人如何扮演好一个女人的角色。

她回头说道:“你们在这里要学会的只有一件事,如何变成一个女人。如何在心理、气质、语言以及感觉上,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女人……”

语罢,包神星瞬间糊涂了,他被“变成女人”的话吓得一痉挛,直接惫懒地又滚地上了。他狠狠赌咒道:“头可断、血可流,老二不能丢。死也不干!”

开场即笑场。斗十方瞬间明白这个诈骗的类型了,这是最简单的一种,但也是最难的一种,是所有杀猪盘成员必修的基本功。

简单的地方在于:就是靠聊天骗钱,没有门槛。

难的地方在于:要在不同性别、不同性格间自如转换。

一刹那,他的兴趣被提起来了,很好奇这位雀斑女能不能把这种简单的骗术讲出花来……

初窥门径,与尔同行

“有人说女人好骗,而在女人的眼里,男人更好骗。这两个观点其实都正确。那么都正确也就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人都好骗,骗人很容易。”

雀斑女开讲了,第一句斗十方就举手了,她顺势一点,道:“斗斗,有什么问题?”

“老师好,我的问题是,既然都好骗,那为什么让我们扮女人去骗男人,为什么不直接本色出演,去骗女人呢?”斗十方故意挑刺儿。

包神星没有自宫之虞后,已经恢复到正常状态了。他看看雀斑妹故意道:“一个男人怎么可以骗女孩子呢,真无耻。”

大丫二丫听得出包神星在拍马屁,偷偷地嗤笑。那位雀斑老师笑道:“问题很好。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总会给她一点;而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会给他一切。’我们是做短平快生意的,骗太多回来还真消化不了。所以只要‘一点’,不要‘一切’,懂吗?”

“越不起眼越安全。”大丫出声了。

“对,还有一个解释是,要想触动女人的心,需要很多小事慢慢地积累,这需要精力和时间;而男人不同,只要精虫上脑或者心血来潮,只需要几秒钟就搞定了……懂了吗?”雀斑女笑着道。

四位听讲的男士糗着脸,不好意思说懂了。不过肯定是说对了,没人反驳。

“站起来,看你们左手向的墙面——不要看内容,看那些名字,微信名、QQ名、陌陌名,你们不需要面对面地去想方设法,其实只需要在虚拟世界来一次小小的邂逅,就把要办的事办喽。在说服他们转出电子钱包里的钱之前,你首先要了解,你面对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雀斑女说着,顺手拿起了一根树枝削的棍当教鞭,指着墙上,道:

“比如‘不瘦十斤不换头像’‘不瘦十斤不改网名’,多半是个越减越肥的胖子,这种人好逗、好撩也好骗;这种名字前面带A的,通常是微商或者代购,这种人就算了,他们算咱们同行,甭指望能从他们身上骗到钱;这种公司名加自己的名字的,多数是销售、中介,或者保险公司的业务员,都是些人精,骗这种人的成功概率也不高;这两种,直接用真名,或者用比较有禅意的成语作网名,比如‘宁静致远’‘云淡风轻’等,通常是中老年大叔专用,可能还是混得不错的那种……你们要学会在一刹那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供料组每天会给我们海量的信息,我们添加好友,可能成功,也可能不成功,但如果成功地加为好友之后,那能否再进一步,就取决于你在那一瞬间的判断了。”

雀斑女仔细讲着判断方法:“比如用英文名加姓的,如Andy朱或者AndyLiu的,别紧张,大部分是水平不怎么样还想跩一下的小文员;比如用英文名加表情符号做网名的,如果是女的,就是个公主病患者,如果是男的,多数是个娘炮;比如用某某酱,像鱼酱、欧尼酱等,一般是长相令人着急的二次元,自拍只能靠Faceu补救的;再比如,×××备考中、×××加班中等,或者使劲发学习内容的,年纪小的就是班干部,年纪大的肯定还没当上干部,通常是最不出色的工作狂,让人极度反感的那种;又比如,名字是空白或者只有一个表情、数字、符号的,绝对重度装B犯,然而并没有人在意他。”

“那这个名字呢,王小小要努力力力力……”包神星挑出个另类,问雀斑女。

那女人一笑,没有被难住,解释道:“一长串的名字。比如这个,或者‘听说名字要很长才能×××××’,反正就是打到不能再长为止,通常名字越长,是傻×的概率越高,属于情绪型的那种人。你不会就是那种吧?”

“不、不、不是。”包神星糗着脸否认着。斗十方暗笑了,这个女骗子绝对是火眼金睛,八成早看出来包神星用过这种网名。

“熟悉一下,男人有五颗心,触动其中的任何一颗心,都可能达到我们的目的。”雀斑女背手而立,给四位新人解释着。

“五颗心?”斗十方一下子没明白。

“爱心、色心、羞耻心、同情心、虚荣心。比如名字很长的这种傻×,最容易被触动到的是哪颗心,知道吗?”雀斑女征询地看着斗十方。

“虚荣心。”二丫抢答了。这货一说话就扑面而来一股口臭,刺激得雀斑女满脸厌恶。

“是羞耻心。”包神星悠悠地道,“越努力去活,就活得越矬,像我们一样。”

斗十方吃惊地斜觑包神星,看来每个人都有聪明的时候,谁也不是一味地傻。那位雀斑女似有触动,笑了,看了包神星良久才说了句:“正确,已经矬到底了,就不会更矬了。当你开始反弹的时候,该蒙羞的就是别人了。”包神星慢慢侧头,和雀斑女凝视的目光相触,目光碰撞中,似乎有某种火花迸出。斗十方在心里暗笑着,这个饥渴的妞也有颗心蠢蠢欲动了……

“嘀……嘀……”的提示音响起,网络连接成功,接入长安天网的微机一下子活了。随着陆虎鼠标的点击,广场、银行、车站、主干道的车来人往,一下子被拉到了屏幕里,寻址的方框在这一时间嵌入了监控画面。向小园看看时间,正好二十一点。

“围绕面馆主干道我设了四个点。”陆虎道。

向小园问:“查一下高峰中介。”

“正在查。”陆虎道。

今天的收获拿在手里。一行人围着裤带面馆绕了几个小时,验证数次之后,最终确定面馆隔壁的“高峰中介”疑点很大,王雕在无意间说的是实话。这里有后门直通,如果王雕在上个厕所的时间完成联系,并拿到一部手机,这里最有可能,否则应该会被零号发现。更关键的是,这个中介公司的注册法人叫费才立,有诈骗前科,曾因合同诈骗被判处两年缓刑,就正常经验判断,骗子和骗子有关联属于合理范畴。

“有了……费才立,43岁,20××年被判处两年缓刑,名下注册两家中介公司,九辆车?”陆虎讶异了。

娜日丽纳闷了:“九辆车,这么土豪?”

“哎哟,中介。收车顺便上到自己的名下,很正常。”钱加多开口了,弱弱地补充了句解释。

要论社会经验,钱加多可也不差,这个解释被向小园接受了,给钱加多来了个嘉许的眼神。她回头提醒道:“有没有可能查到,王雕和零号离开的时间、那辆车的去向,他不可能躲过所有的监控。”

“正在查……六村堡到河堤路、横桥路……横桥方向有一个公安检查站……等等……”陆虎寻着址,拖着时间轴。拖过了,看到了程一丁开的车,然后又往回返,一帧一帧把那辆加长面包车拖到了摄像头正对的方向,截下了模糊的画面,然后一点一点过滤。他嘴里喃喃道:“这是江湖人办事,应该没有刻意掩饰……半个脸,半个脸就够了……OK,有了,就是他。”

余众全聚到了屏幕前,案底资料上的照片和截屏照片比对,嘀嘀嘀的告警音响。这位费老板可能确实也没当回事,除了额头,整个脸都露着,一脸的络腮胡子,和他当年被刑事拘留时的胡子居然还高度一致。

“居然连车牌都是真的,不过不在费才立名下,应该是收购车后双方达成协议,在办过户手续之前,还要有一段时间……他肯定是顺便开了辆车去拉王雕他们了。”陆虎道。

“有了目标就好……另一个人是谁,看能不能在数据库里找到匹配的。”向小园问。

陆虎又开始忙碌了,叫着钱加多去拿打印出来的东西。钱加多等着打印的东西出来,殷勤地递到了向小园手里,向小园放在面前,心情复杂地盯着桌面上这个络腮胡子的体貌肖像,半晌无语。

“能追着人不?”钱加多小心翼翼地问娜日丽。

娜日丽道:“如果不走乡道、村道、二级路,就有可能追到。”

这下钱加多蔫了,那是不可能的。基本的反侦查措施谁都懂,只要出了市区,这帮人肯定会绕路走。一绕就瞎了,自己人还落在他们手里,怎么办都是投鼠忌器。

“不可能追到。”程一丁道,“如果是个隐蔽的窝点,那他们肯定就要用反侦查手段了。只要在我们视线之外换一次车,追踪就失效了。”

“顺着藤能摸瓜,那顺着这只瓜,摸回藤去不难吧?”娜日丽道。都知道目标了,她不明白向小园和程一丁脸上的难色为什么更凝重了。

程一丁笑了笑,眼神示意了下沉思的向小园。娜日丽皱着眉头,程一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生怕打扰到向小园的思考似的。

娜日丽明白了,可能又一次到选择的十字路口了,是抽刀断流还是顺水推舟都不好选择。摁了费才立肯定能找到人,说不定还能捣毁个窝点。但零号的作用也止步于此,仅限于能摁这么个嫌疑人而已。

“你们觉得这个费才立……我是说,会有多大价值?”向小园组织着语言问,听得出她有点凌乱。

“一般参与总跑不了。”娜日丽道。程一丁补充:“可能也仅限一般参与。”

“等等……可能不止一般参与,我说件可能你们不相信的事,我居然能找到他和我们中州‘6·12跨国电信诈骗案’的关联。”陆虎道,把电脑屏幕推向了众人。

密密麻麻的关联线,自上而下有六层,源自查到的一张用于购买出国机票的银行卡,这张卡属于一个未涉案的普通人,已经作废,但银行的数据留存着。协调的信息显示此人是出售的空卡,该卡除了购买机票还使用过两次,一次是接收款项,来源公司已不可考;另一次是通过网络支付购买过汽车配件,收货地址就是长安市六村堡,恰是面馆附近。肯定是假名字假电话,但货收了肯定假不了,而那一带的环境,在座的人都知道,除了这家经营二手车的,还真没有需要汽车电路总成的商户。

“有意思了。”向小园翻查着这其中若即若离的关联,捋着思路道,“可能是机票打折,钱没花完,他就顺便用这个钱购买了点配件……不是自己名字办的卡,也没有用自己的名字收货,收货的电话卡完全可以用完即扔,即便查到这儿警察也无计可施,没有证据……呵呵,看来是个狡猾的老骗子啊。”

“‘6·12跨国电信诈骗案’里,国内的策应团伙一直没有下文,不会根是在这儿吧?可是案卷里显示,话本似乎来自中州啊?”娜日丽问。

“中州距长安不过两个小时高铁行程,两地的经济往来非常密切,就隔了一座山。货到付款诈骗案涉案人员出逃的方向都是这儿,这应该不是单纯的巧合了……资料汇总一下,回头给俞骏主任发一份。”向小园安排道,陆虎应了声,继续顺着发现往大处刨。向小园思忖良久,再看众人时,众人也正痴痴地看着她,她尴尬地道了句:“你们的心事,也是我的心事。干脆咱们敞开来说吧,两条路。一条路是,就凭现在的证据抓住费才立没问题,找到咱们的人也没问题;另一条路是,以费才立为中心,可能找到更多的人……可能籍贯就在长安的黄飞、可能出逃的杜其安以及那个姓胡的女嫌疑人,都在费才立的联系人里。”

当然后者是最佳的选择。唯一的问题是,如果选择后者,那就得选择对零号暂不采取援救行动了。

“这个……心理上有点接受不了。再一个问题是,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娜日丽不确定地问道,目光朝的是钱加多的方向。钱加多明白了这层意思,他倒不怎么担心,想想道:“我觉得问题不大。”

“理由呢?”向小园问。

“他上学的时候,被人骗进过传销团伙里一回,你们不知道吧?”钱加多爆着料。

程一丁眼一直,愕然地问:“还有这事?”

向小园好奇道:“然后呢?”

“有什么然后啊,他实在拿不出钱来,还老勾搭传销团伙的女成员,后来传销团伙赔钱给他路费,求着他走的,他回来时还养胖了好几斤。”钱加多道,惹得几人面面相觑。然后陆虎和娜日丽憋不住,“扑哧”一声大笑了。钱加多生怕别人不信似的补充着:“真的,他给你讲‘今天睡地板,明天当老板,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溜着呢……这诈骗团伙能让他干什么?你们觉得当骗子对他来说有难度?”

“那倒是啊,就是……”陆虎笑笑,下文没说。

向小园接着说了:“我相信这点他应该有谱。真干什么大活也轮不到他这种新人吧?老程,你的意思呢?不要推诿,实事求是地说。”

“向组长,您想过没有?如果我们做最正确的选择,那对他来说可就是最差的一种了。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孤身在犯罪团伙会发生什么事,除了他自己谁也无法想象……而且关键是,将来即便他毫发无伤地走出来,能理解我们今天做出的决定吗?”程一丁比较老成,把几个担忧全部说到了。

向小园思忖片刻,看着众人严肃的表情,她正色问:“假如是你,你会做什么选择?”

“我们只有一种选择,正确的选择。因为,我们是警察,哪怕再无法理解的任务,我们也得选择接受。”程一丁淡淡地道。

“既然扛着职责,就连谴责也一起扛吧,准备一下,开工。”

向小园决定了。说完像是很不舒服一样起了身,在楼外来回踱步,时不时地唉声叹气,她想起了自己刚入职反诈骗中心时和俞主任的一次讨论:“你凝视着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思考诈骗这个问题的过程,将无可避免地改变思考者本身,可能也就是改变问题本身。所以思考者最终获得的答案,一定不是最初想要的答案。继续往下推论,‘骗人和被人骗’会变成一个没有结果的循环,无限制地怀疑、实践,就有了下一句叫‘与魔鬼搏斗的时候要谨防自己也变成魔鬼’。”

现在似乎就是如此。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心变得冷了、变得狠了,几乎没有太多的犹豫,就做出了这样让她可能永远难以心安的决定……

彼之毒药,我之甘饴。雀斑妹子有关坑蒙拐骗的授课,听得斗十方对诈骗的兴趣高涨,又精进了一个层面。咋说呢,别的事是高手在民间,这事得说高手在实践,人家这种天天实践的,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雀斑妹当场玩了个骗局,群发钓鱼信息:我有个软件,给别人发红包,别人只要点了红包,不但收不到钱,反而会把微信的钱自动转给我。这个软件我现在卖600元,想要的联系。

乍一听,这骗得也太白痴了,肯定没人信。就像大家常说的“没图没真相”,这不是问题啊,马上给你做出图来。于是把准备好的聊天记录截屏当证据给那些咨询的人看。证据当然是假的,但做得惟妙惟肖,截图有、录制视频有、客户见证有,你只要想验证,如你所愿,怎么着都行。

当然,大部分有基本常识的人是骗不住的。雀斑老师说了:“智商欠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想赚快钱、焦虑、懒、没有道德感是现代一些年轻人的通病……不要认为这个很难,假设成功的概率只有百分之零点五到百分之一,你每天发给几百人,总有那么几个会上当……事实上傻子比骗子要多得多,骗子根本不够用。第一组用这法子每天都能骗十几个人,高峰的时候,他们一天能骗到一万多块钱。”

这成果听得斗十方直吸凉气,几个新人小伙伴都惊呆了。

第二个再玩一种抽奖,交五十中了一百面额的手机游戏缴费卡,等傻子拿着得到的卡号和密码去官网充值,哟,充不了,出故障了。回来投诉,客服再给你一个退款通道,服务好着呢,不但给你退款还给你补偿,等你占了小便宜兴奋劲儿一上头,按流程输入支付密码……哎呀妈呀,又被骗了一百多。

这时候,斗十方发现团队居然有后台技术支持,小程序做得像模像样的,网址就比运营商的官网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字母。

如果这种技术含量稍高的还有门槛,那就来个更简单的。雀斑老师双手各一部手机,单手操作运指如飞,能在一分钟里至少给十个人发问候信息,而且不耽误她言传身教,这怎么玩呢?

有色心的,就跟他聊点暧昧的、小黄的话题,偶尔发张露个肩、露个腹、千万别露点的照片,资源库里多着呢,随便找。当然不能白发,你给妹妹个红包才能给你看……虚荣心重的,你就使劲表扬他、吹捧他,妹妹这么崇拜你,瞅机会要个红包你总不好意思不给吧;有同情心呀,你就得扮离家出走的小姑娘、父母双亡跟着爷爷奶奶的小女孩之类的,要个文具钱还是没问题的;至于对付那种自恋及傻×货,你得用更二的手法激将他们。

整套手法在说话间已经完成了,雀斑妹亮出一部手机,只有短短的几句对话。

通过朋友验证,雀斑妹只是发了个奇怪的表情,一个名字叫“自在真情在人心”的网友,好像把她错认为是车站遇到的美女了,连问她是不是。

雀斑妹:“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网友:“肯定是,我猜得没错。”(几个坏笑的表情)

雀斑妹:“男人为什么都这样,好无聊哦。总不能遇到个美女就期待要和人家发生点什么吧?”

网友:“咱不是那样的人。”

雀斑妹:“就是,就是,你就是。”

网友:“我就是你还加我?”(好奇)

雀斑妹:“你看着顺眼呗。”

网友:“我猜对了吧,就是车站旁边那位。”

雀斑妹:“(坏笑)不告诉你,除非你发个红包。”

网友:“你不是骗我红包吧?”

雀斑妹:“发一个,让我骗你一次……今天我要连你的心都骗走……”

叮咚,红包果真来了。

四个学员看得大眼瞪小眼。一眨眼,雀斑妹又给另一位发了张KTV里一群妹子围坐的照片,又换来一个66元红包,发红包的网名叫“女生宿舍楼下卖黄瓜致富的神秘男人”,果真是名字长度和傻×程度成正比,他居然被撩得想和雀斑妹视频。雀斑妹左撩右撩,那货又给发了两个红包,1元和131.4元,再视频时,直接被雀斑妹拉黑了。

两分钟进账两百多块。雀斑妹收起手机,看着四位傻眼的学员,她笑道:“你们要突破自己的心理障碍,把自己想象成萌萌哒小萝莉,奶声奶气地和人家说话;或者把自己想象成骚浪贱的女人,勾引一个男人时嗲声嗲气地说话;可以哀求、可以撩骚、可以发火、可以娇嗔、可以逗弄……一句话,在骗别人的时候,你先要骗倒自己。像催眠了自己一样,无所谓身处的环境,无所谓自己的性别和相貌,你想成为什么样的女人,你就是什么样的女人。懂了吗?”

懂了,四人凛然受教,可似乎又不太懂。他们面面相觑,心理上和生理上背道而驰,那似乎也太难了点吧。

“自己看吧,右手边的墙上都是经典的撩骚对话,找找感觉,这么简单的致富途径你们要是还上不了道,那就安心当屌丝吧……开始吧,晚上十一点睡觉,早上六点起床。明天正式开工,每天都有金额要求啊,达不到最低标准,后果会很严重哦……帅哥,看好你啊。”

雀斑妹结束了一个多小时的授课,拍拍包神星的肩膀,径自出去了。被关在一室内的几位愣了片刻,都下意识地站到了墙边,观摩学习着这些打印的截屏对话,不同的口吻、不同的语气、不同的表达,但有一个共同的目的……每次对话的末尾,都有一个红包。

“这好像也不难啊。”二丫发声道。

“而且很好玩。”大丫道。这个猥琐男咬着手指,那对未来浮想联翩的表情一出来,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大变,显得更猥琐了。

“瞧人家多专业,还整个毛‘风马燕雀’,神神道道不顶个屁用……眼看着要脱贫致富,走上人生巅峰啊,我得好好学学。”包神星兴趣上来了,趴在墙上认真地学习。

斗十方扫过一遍,平静的表情掩盖着心里的震惊。他判断得出,这有一个后台在支撑,不断提供非法客户资源以方便诈骗。而眼前所见,这个简单的方式已经被演绎成专业化、团队化、集中化的流程操作,而且可以想象到的是,背后肯定还有转账、洗钱的操作。

只可惜难识庐山真面目,身处其中的他只能目睹庞大冰山的一角。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成为史上最悲催和尴尬的化装侦查员,如果在这个骗子窝里待下去,不可能不逢场作戏,可假戏真做之后呢,将来还能说得清吗……

虎落平川,龙搁浅滩

每个城市的夜生活都大同小异,不是灯红酒绿莺莺燕燕的脂粉之所,就是蒸炒煎炸琳琅满目的美食之地。这两种地方长安都有,而且很有名,比如,东郊大唐芙蓉园。

晚7时左右,一辆商务车在保安的指挥下,好不容易塞进了逼仄的车位,从副驾下车的是络腮胡子费才立。他西装革履,腋下夹着个包。他随手抽出几张钞票给了司机,摆手让司机自己寻个地儿吃饭,有事再叫他。司机就是那位马脸,千恩万谢地走了。

迎着旗袍迎宾妹子尊崇的笑容、踏着轻快的步子,费才立快步进了电梯。五层到站,一报房间号,他被领进了一个金碧辉煌、宛如皇宫装饰的房间,在座的赫然是黄飞和王雕。两个人起身让了个座,费才立瞅瞅这地儿,看看黄飞和王雕小人得志的脸,很忌妒地用手指点着道:“这是暴发户的派头、土豪的风格啊。在哪儿发财了,也不拉兄弟一把?”

“没有没有,就捡了点小钱,今天不是我请客,是傻雕兄弟替牛老板做东。”黄飞一拍旁边傻雕的肩膀道,“傻雕,我他妈真不知道你是个天才还是个傻屌,牛老板那儿的生意,十个里头有八个不敢接,出事概率百分之百……哎,我去,你一个顶十个人给他干。”

“什么,牛老板的生意?”费才立愣了下,然后表情黯淡了,那生意他居然一点都不眼红,他只是随口说了句,“傻雕,找钱可以,别去找死啊。”

“死道友不死贫道啊,怕什么?还是飞哥给的人好。那小子一见钱眼就红了,红得都不要命了。”傻雕道,端着茶水敬着说,“这得谢谢飞哥和牛老板,给了我两棵摇钱树呢。”

“我真后悔,怎么没想到能这么干。”黄飞有点懊丧,似乎是那位“沈总”让他错失了一个很好的发财机会,不过他也算大气,啜了口茶水道,“操点心啊,差不多就行,那快钱得拿了就走。”

“放心吧,我有谱,明儿把这货换个点关起来,谁也找不着……哎,对了,老费,我给你那俩干得咋样?”王雕突然想起他“卖”的两位,一转眼都快一周了,现在手里有钱了,都有点想念那俩苦哈哈的兄弟了。

费才立道:“有一个还行,有一个实在是上不了道。”

“就知道那憨炮不长进,多揍几回呀。”王雕道。

费才立说着:“揍了,还饿了几回,脑子不开窍啊。”

“不至于差到那种水平,你那儿骗红包的那套玩意儿,猪都能学会了。”黄飞道。

费才立愕然地说:“我也觉得,是头猪过咱们这一回,怎么也得学会骗其他猪吧?他就是不会,能气死你。打字也没问题,问啥都懂,操作也很上心,邪了,就是业绩为零。”

“算了算了,憨炮那是真蠢,别看他长得细皮嫩肉像个人样,蠢起来真能气死你。”黄飞摆着手,要终止这个话题。却不料听到这儿费才立明白说岔了,纠正道:“你说的是那长头发的、一直说和傻雕在苦窑里的兄弟?”

“对呀,就是他。”傻雕愣了下,没明白。

“不对。”费才立一拍大腿纠正了,“那小子上路。别看小学没毕业,打字也不利索,嗨,那小嘴甜的,就学了一天,第二天上工就骗了十几个红包,这两天都快赶上个熟练工了……我说的是另一个,就那个看着也老实,说啥他都应承,小平头那个。”

啊?!黄飞震惊了,没想到包神星居然发光散热成新星了。而王雕是惊讶于斗十方那水平,怎么可能比包神星都差,他喃喃道:“岔了岔了。”

“没错,小伙子不姓包吗,那个不上道的姓斗。”费才立道。

“这个没岔,我是说……斗十方不可能那么差啊,说起话来一溜一溜的。”王雕奇怪地问,麻雀变凤凰好接受,凤凰堕落成麻雀,就不好理解了。

“那他肯定是不适合干这个。就比如我从中州带回来那块料,哎哟,简直他妈一无是处,嗨,傻雕往老牛那儿一送,我去,成摇钱树了。”黄飞小声道。

费才立好奇道:“车手的危险性可太大,一抓着得全卖了。”

“呵呵,招人还得老派江湖人,这点啊,傻雕不比安叔差。”黄飞侧头,小声地给费才立说了几句这其中的关窍。傻雕招的是穷到绝望、连身份都没有的人,那类人怕是连杀人放火的事都干得出来,干点车手的活儿,那太小儿科了。

“好吧,你这我学不来。”费才立道。

“但你们手里的废材可以给我啊。”黄飞道。

咦?费才立一看黄飞和王雕两个人的表情,立时明白了,不悦地道:“我说二位,咱们商量好的事早几个月就该办了,一直拖着没办法。我们自己都开始实战了,这就又想挖我墙脚。”

“呵呵,一起办呗。要出海喽,准备收钱吧,你以为这么高规格的饭店是请你呀?”黄飞道。

费才立一下子惊喜了,忙不迭地谢着,再有要求都一口答应。热聊未久,来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她一进门,黄飞赶紧上前相迎,费才立给人家搭外套,王雕伺候着茶水。她坐在主位,其他不管什么来路的人,都被她当下人使唤……

“看不清啊。”

“调成远距成像模式。”

“调了。是个背影,头发又长。”

“我看看。”

娜日丽凑了上来,她的视线里,从两公里外的楼顶看到窗户上那位女客的背影。连续一周在追踪费才立,结果这家伙根本没有回过中介所。意外的是,天网逮着了黄飞的踪迹,接着又锁定了王雕,跟着蛇鼠一窝的,费才立自己出现了,这架势估计是骗子开会,肯定没啥好事。谁料到又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美女,看样子,是会议主持的级别。

看了半天,娜日丽道:“哎哟,这能急死个人啊。”

只见其人,未闻其声。外界怎么可能知道会议的内容呢?

眼睛又凑到观测镜上的程一丁有新发现了,惊讶道:“哟,哟……向组出现了,她……”

“怎么了?”娜日丽好奇地问。话音落时,程一丁笑了,把位置让给了娜日丽。娜日丽一看,出事故了。向组长驾着从中州开来的那辆车,撞到了一辆红色的奔驰车上,保安正在拦着她理论。

“我觉得呀,这是受到了钱加多的启发。”程一丁笑道。

“说不定就是多多提的建议,要不是和王雕照过面,他得亲自上,呵呵。”娜日丽道。他们已经看到了那个女人离座,很快看到了女人带着黄飞、傻雕一行人下楼,围着向小园理论,估计向组长得负此次剐蹭事故的“全责”了。

不为人知的是,街远处一辆通信车里,闷在车厢里的陆虎的电脑上,已经显示出了这个女人的肖像。因为“交通事故”,还留下了电话,紧跟着,电话号码关联的身份信息唰唰地在屏幕上显示,本来美女就把钱加多和陆虎看得有点发呆了,等信息出来,整个又上升了个层次,成目瞪口呆了。

她叫沈曼佳,居然是外籍,新加坡籍华人。

“哟嗬,国外来的骗子,这好玩啦。”

良久,钱加多兴奋地道。他没注意到,陆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陆虎目光注意的角度是另一屏,处理完事故,驾车走开的向小园,似乎多了个尾巴,等进一步确认,他急急地拿起步话机喊着:“向组注意,你身后有尾巴。”

“啊?!这种情况怎么处理?”向小园问。

“直接走……放慢速度,往我的方向来。”程一丁在麦里道。

他和娜日丽且说且跑,迅速下楼,几处明暗交错,要对上火了……

此时,斗十方正蹲在诈骗团伙的学习隔离房间里,已经没有一点火气了。

在这里没有吃闲饭的人。业绩落后,每天会被罚站、罚做俯卧撑,而斗十方属于那种业绩极差、死活骗不回一个红包来的,这种惩罚就相对轻了,除了罚站和罚做俯卧撑,只多了一项,挨饿。一天只能吃一顿,还是剩饭,而且要加班学习,三天过去,斗十方身上就多了层逃难的气质,头发乱了、胡茬长了,表情怎么看怎么憔悴,走路晃晃悠悠的,就差吹过一阵风来,一头栽倒了。

“耶!又来一个。”

外间的包神星夸张地做了个握拳的动作,大丫赶紧凑上去瞧。88元的大包,看得他差点就流口水了,觍着脸道:“包哥,教教我。”

“很简单嘛,聊天记录就在这儿,自己看。”包神星得意地道。

“不难啊……美女这是下班了吗?哦……有空吗?……你有事吗……想约你?……约人家干吗?……能干吗呀?……好吧,发个红包给我,让我考虑一下,当你请我喝咖啡了……”大丫念着这简单的对话,一下子没明白其中的玄机。

包神星解释着:“我前天就钓上了,我故意什么都没跟他说,只说我住在那一片,工作一般,单身租房,空虚寂寞……头像就是照片,他能看到啊。”

“那什么意思?”大丫问。

“啧啧啧……你咋这么蠢呢,凡这种女人都是可靠的目标。这个得有经验,比如你包哥我,当年就在夜总会混过,从头牌到公主,我接触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撩男人这个套路太简单了,曾经那里面有姐们儿撩得客人给她们买房了,要个红包也太简单了,等着看啊。”包神星已经跃居骗师地位了,他在电脑上输着字:“对我这么好干什么?”

包神星边发边扭着身体,仿佛整个人荡漾在幸福中,仿佛自己真成了个女人,连大丫都觉得恶寒了,可没想到对方的回复是:当然对你好了,这算什么,别说八十八,就八百八、八千八也不在话下。

包神星赶紧顺手打着:“那发188元吧,我给你点好加啡,在靠窗的位置等你哦……位置是这儿。”

假位置、假照片随便传过去了,大丫却是发现不对了,赶紧提醒着:“包哥,咖啡你打成加啡了。”

包神星无所谓地道:“精虫上脑的男人,男女都分不出来,他能认出个错字来?”

话音刚落,红包过来了,这时候连收红包的雀斑妞也笑出声来了,她在手机架旁远远地给包神星竖了个大拇指。这里的分工很明确,电脑同时登录数个微信,打字聊天的、收红包的、转账的都各司其职。四个女人属于领队,相互间都在竞争业绩,冉冉升起的包神星这颗新星,都让其他组有点忌妒了。

业绩越好,主管的脸色自然越好,雀斑妹倒了一杯水,给包神星放在电脑台前,提醒他道:“羊毛别只对着一只羊薅。”

“我在什么地方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能找着我?”包神星不屑,问雀斑妹,“这是怎么做到的?这男的一直以为我在南京路。”

“技术,随便换呗。实在是因为月亮上没人,要不显示在月球都没问题。”雀斑妞笑道。

“那多好,有首歌不是那样,月亮代表我的心。”包神星道。

“你居然把你的心比喻成月亮,合适吗?”雀斑妞愣了下,没回过神来。她是被包神星手舞足蹈的样子给扰乱思维了。包神星贼兮兮地瞧着雀斑妞,补充着:“合适。初一的月亮,全是黑的。”

哄堂大笑。自打包神星进入状态,他像开挂一样引领着全场的情绪,大家经常会被他的疯话逗得笑得合不拢嘴,连工作效率也捎带着提高了。说话间,又有红包源源不断而来,那四位女“高管”忙着在手机上点着接收、接收……

斗十方从门缝里往外瞄。那一百多部手机是插着电源线运作的,随着女骗子的纤指轻点,一个一个的红包被接收。一串串数字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啊,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从一个IP飞进不知道在哪儿的另一个IP,这个看不见的犯罪网络,轻松地收割着虚拟世界数字化的财富,一刻也不停歇。

怎么办?怎么办?

跟着狐狸钻进狼窝了,最初的设想全被打乱了,没有计划、没有后援、无法脱身……斗十方为难地向后墙撞撞脑袋,懵乎乎地清醒不了,拖延怠工肯定装不了太久,可全身心投入诈骗事业他又做不到。他没想到,自己在警察群体里是个另类,掉进犯罪团伙窝里,也是个另类,这是没办法的选择,总不能真当个骗子给团伙贡献力量吧?这里每个人每天的定量是一千块保底,骗不到这个数的,都属于不合格的“料”,他正想象着,这群骗子会怎么处理不合格的“料”。

揍一顿撵走?应该没那么轻松。

出于保密需求,这里应该没有“离职”这一说。

可真要蠢到一毛钱也骗不回来,团伙总不至于杀人灭口吧?看他们的操作方式,就是化整为零,这肯定是出于畏惧刑责,逃避打击的心理,肯定也不会涉足重罪。

那会是什么方式呢?斗十方想不出来,熬了几天,差不多该到极限了吧?

“嗵”一声,门开了,是一个打手踢开的。他站在门口,以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斗十方,半晌开口道:“起来吧。”

斗十方手撑着地,慢慢站起来,有点想晕的样子。那人无语道:“邪了啊,猪都能学会,你学不会,就没见过这么蠢的,怎么可能一个也弄不回来啊?就瞎猫逮死耗子也能撞上一个啊。”

“我运气一向很衰,真的。”斗十方弱弱地道。

这个解释不够。那男子撇着嘴道:“骗个红包还要什么运气?我他妈都学会了,没事干手机上戳戳一天都能整几十块的。”

“我也奇怪啊。您看我很努力啊,为什么就和红包无缘呢?大哥我饿了,给点吃的呗。”斗十方惨兮兮地道。

“跟我来。”男子前面走着,斗十方慢步跟着。在一室骗红包的人面前,迎接他的都是同情的目光。斗十方羞于见人似的掩着半张脸,跟着那男子出了铁门。

人是铁,饭是钢,饿过三顿心慌慌。那男子回头瞅了一眼已经萎靡不振的斗十方,除了厌恶和可怜,就剩下呵斥和打骂了。这类人他不是没见过,一般不上道的,揍一顿就能解决,再不济饿两顿,然后别说当骗子,当婊子都行。嗨,这位就奇怪了,连揍带饿一周了,愣是上不了道。

下楼的工夫,那男子回头又是怒其不争地甩了一巴掌,骂道:“妈的,还得伺候你。老板可说了啊,实在不行明儿把你送砖窑里,总之买你那一千块还有饭钱不能白掏喽。”

“大哥,要不我当大师傅吧,我做过饭。”斗十方退而求其次。

啪唧!回答他的又是巴掌。这个请求明显私心太重,那男的骂道:“饿得撑不住就好好干,干大师傅,想偷吃了是吧,可把你想得美的,快点。”

“哦。”斗十方跟着,下了二楼厨房。那男子看着他,灶台上的半碗冷米饭和剩菜扣在一块儿,示意着他吃,这是今天仅有的伙食了,斗十方端起来狼吞虎咽地吃着,耳朵不时地耸耸,像在听什么,眼珠子不时地瞟瞟,像在看什么。

对了,今天络腮胡和马脸不在,就这一个家伙,机会来了……

这个时间点,娜日丽和程一丁快步从楼里冲出来,恰好看到了停在红灯处的向小园,跟踪她的车距离她五六个车位,在两车后缓缓停下了。娜日丽向程一丁一使眼色,她快步跑向这辆车,直接笃笃一敲驾驶位置的车窗,男司机好奇地摇下窗玻璃,可不料模样尚可的微笑妹子瞬间变成母夜叉了,一伸手就卡脖子,另一手一扳车门,那头程一丁趁机上车,扭了车钥匙,顺手一按他的安全带,这头的娜日丽再顺手把他拽出了驾驶室。程一丁弓着腰从副驾坐到了驾驶的位置,等车重新启动,那跟踪的男子已经被摁在车后座上了。

不愧是刑警出身的,这兔起鹘落的利索动作看得向小园都有点羡慕了。绿灯亮起,启车即走,走出两公里泊停到路边,向小园开门下车,听着耳麦里的汇报,急急奔向后车,愕然问:“确定吗?”

“可能……确定。”程一丁尴尬道。向小园弯腰看后座,那个被摁住铐上的跟踪男,正诧异地看着她,火冒三丈地怒道:“放开,我是警察。你们哪个队的?”

“你是哪个队的?跟踪我干什么?”向小园不信地问。

“反了吧,该我审你们吧。”那男子不屑道。此时听到了警报的声音,两辆警车尾随而来,横亘一停,哗啦啦蹿下来一批警察,直接荷枪实弹地把向小园一行围在中央了。

岔了,岔了,全岔了……

长安经侦某队指挥后台,一位领队在气急败坏地摔电话。

当地经侦总队的紧急联络电话响个不停,自中州省厅来的协调十万火急要求放人。

屋漏偏逢连阴雨,偏偏处在被监控位置的沈曼佳一行似乎有所察觉,匆匆离席,把布控在酒店内的便衣给搞了个措手不及,指挥部不得已只能下令放弃。

可能最纳闷的是钱加多和陆虎了。他们眼见着中州这一小组,是被两辆警车给带回来的,而且被隔离看管在总队部,刚进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跟着乌泱乌泱来了一大群警车,都奔队部去了,仿佛中州同行是什么重大嫌疑人一样。两个人尝试着联系,还没下文,连他们俩也被临时看管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