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下午,太阳像火炉,朝着这个钢筋混凝土城市吐着灼烈的火舌,燎烤的空气中都带着烤焦的糊味。
既然孩子来了,当妈的自然是要去接的。
贾英每次教育贾翊冰时,只要听到贾翊冰顶嘴埋怨,她就再也教育不下去了。
生而不养,父母之罪,养而不教,父母之祸。今天贾翊冰这样,其实也是她贾英养而不教之过!
但人生诸多无奈,活着时无时不刻不是在鱼与熊掌中做选择!
下午休息过后,贾英请了假。
她要提前去车站门口等着,不然以贾翊冰那性子,下车见没人来接,又买张票打道回府也是做得出的。
短短七八公里路,公交车七弯八拐,贾英在公交车上摇了一个多小时,摇得她晕头转向。
看来,安贫乐道也是会付出代价!
她简直是跌跌撞撞地冲下车,又跌跌撞撞的躲到遮阳棚下。
一阵灼浪夹着尾气迎面扑来,像火炉里烤出的胶臭味薰得人直反胃。
此时已五点钟,太阳还是那般灼热。出了站台遮阳棚,贾英脸上就像被火燎一样,又热又痛。
公交站到火车出站口还有一段距离,这会她才意识到刚才走的太急,连伞都没带一把。她一个在办公室呆了十年有余的女人,虽早过了细皮嫩肉的年纪,却养得仍是一张细皮嫩肉的脸。心里不由埋怨,被这太阳一晒,回家敷十张面膜也修复不回来!
公交站通往火车站的路边有一排榕树,榕树的树荫已被西斜的太阳拉到了公路的辅道上。旁边楼房的影子刚走到树根,被茂盛的树冠遮着的人行道刚刚才经历过烈日炙烤。
贾英在路口抬头四望,找准接人的方向便用手掌在额头搭了个遮阳棚低着头往前冲。
近几年的汽车已经跟摩托车一样普及,因又是火车站门口,路边辅道上,连同高出路面十几公分的人行道上都停满了车。
本来就热,有些车子停着还没熄火。从旁边经过时,发动机散发出的热气和金属反射的温度简直想把经过的行人烤化。
贾英心里没来由的烦躁!她穿行在车阵中,早把眉头皱成了一团,脚下原本就不慢的步子更像小跑一样快。
“砰”
“哎呦喂…”
贾英吃痛一声惊叫。一阵撞击而来的钝痛从她左手肘处传来。
她顿住脚,郁闷地抬起手肘查看。
手肘红了一块,也并无大碍。
她满脸嫌弃的把视线移到撞她的罪魁祸首——眼前一片亮黑。
“我操哦,这样都能撞上!”她恶狠狠地盯着那东西骂了句。
那霸眼的亮黑色正是一台迎面而停的车侧面,后视镜委屈巴巴的折回,贴在了车窗前方。
这台车子较一般车高了些,贾英恐怕是跑昏了头才瞎眼的让后视镜给撞到。
与其说是后视镜撞到她,不如说是她撞到后视镜。毕竟那车是停在路上的,而那折回的后视镜该是给她撞折回去的。
可那又怎样?在人行道上停机动车,那就是车主的错!
管他车撞人还是人撞车!
贾英心里有火,抱怨道:“真特么奇葩,有车子了不起啊,把个车子停在路中央!”
骂完准备绕开,鬼使神差又把手伸去扳那撞折回去的后视镜。
她本是想把后视镜给扳正回来,岂料她刚触碰到后视镜,那车窗玻璃突然开始缓缓下降——
紧接着,她便感觉自己被一束寒光穿透。
“别动!”一个低沉暗哑的男声从车窗飘出来。
贾英给这一声不算喝斥的喝斥吓得一怔,回神就见那后视镜像施了魔法,自己缓缓的长了出来!
被盯的很是不自在,她缩回手又看看那已归位的后视镜。竟是有些被那低沉的两个字把气势给压了下去!
“不好意思!”
她差点暴力的二次伤害了那后视镜。
基于心里那不明显的一丝愧疚感,贾英不太情愿地道了歉。
虽然道歉,但心里却又不服气。一句抱歉的话,竟让她说的听起来十分不走心。
管他呢,总算是道过歉的。
看了眼那归位后看起来没有异常的后视镜,她掉头便往车站走去。
“站住!”那低沉的声音提高了些。
贾英脚下一滞,被压下去的火气陡长,转身吼道:“我不是道歉了吗?你还想怎样!”
吼完才发现,那原本坐在车里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此时正以一个慵懒的姿势靠在散发着热气的车门上。
男人低着头双手拢在嘴边,一缕白烟正从他指间逸出。
这男人竟是悠然地点起了烟!
没有关车门的声音。
贾英疑惑这男人是鬼神化身没有实体,穿门而出的。
看着那袅袅的轻烟,贾英也冒烟,她是又热又气,七窍生烟!
男人一身黑色短袖衬衣,浅灰色的休闲长裤遮到脚踝。虽是斜靠在车门上,而且还是低着头,但就这样明显减低身高的姿势站着,目测还是比贾英高了大半个头,也壮了差不多她一个身形。
动物雄性在体形上本来就占优势,人也一样。而当贾英认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无论从哪方面对自己都呈毁灭性碾压时,这差距竟让她心里萌生出一个惨不忍睹的画面。
我在干什么?要以卵击石么?疯了吧!
瞬间气势又回跌了些,压抑着火气,放低语气道:“你那车又没咋样,撞它它又不疼,你还想咋样?撞一下就要讹我吗?”
那男人点完烟,右手拇指跟食指以一个屌气的动作反夹着烟塞进口里猛吸了一口,又优雅的移开手,惬意地吐出一口浓白的烟圈。捏着烟头的右手已经搭在后视镜上摸索着,眯着眼歪头看着后视镜,屌里屌气地反问:
“哦?”
“你知道它不疼?”
“我…”贾英望着男人一怔,脱口道:“那你又知道它疼?”
没有生命的东西,根本没有感觉神经,何来疼痛一说!
“车嘛…它是不晓得疼。”男人转过脸,朝贾英挑了挑眉,一脸痞气道:“可我疼啊!”
男人这一转脸,却冷不妨的让贾英大吃一惊。
她直在心里哀嚎,“我/操哦,妈/地,撞鬼了哦,怎么这地方还有这么妖孽的老男人。”
目测那男人四十左右,麦色的脸如艺雕,三庭五眼的比例像经过尺子度量过一般恰到好处。明明该是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眼瞳却犹如冬夜寒星般冰冷明澈。
立体有轮廓,冰冷的眼神。本来生就一副冷淡的面孔,但他此时却微微上扬着唇角,让他整个人无端透着一丝邪魅狂狷。
本已是稳重如山的年纪,但那微微靠着,随意而慵懒的动作却平添了一股子年轻人才该有的放荡不羁!
看着这张脸,贾英不知是被吓懵了还是犯起了花痴,她张着嘴望着男人不知作何反应。
怔了须臾,直到她听到男人说“可我疼啊”才回过神来,瞬间恼羞成怒地骂道:“妈地,你耍流氓是吧!”
“大姐我几十岁的人了,啥没见过?你痛,你哪痛了?”
骂完才想起人家说痛也没错。
车子如老婆嘛,撞了人家老婆,人家当然心痛!
那男人被骂也不急不躁,虽敛了嘴角的笑弧,眉毛却挑得更高。依然不失屌气地问道:“要我指给你看吗?”
“呵…大姐!”
“你这女人,好生不讲道理!”
此时,男人搭在后视镜的右手那燃着的烟已经夹在食指与中指间,拇指有意无意地刮擦着镜子。
“你撞了我的车,还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自己理亏还这么嚣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泼辣的女人么?”
贾英下意扭头望了眼,果然,隔着一排榕树杆的路边,拉客的电动车几人正带着看稀奇的笑容望着他们这边。
好吧,我泼辣不讲理。贾英索性瞪着看热闹的几人,泼妇骂街般大吼:“看什么看?有什好看的?也不怕眼睛长疮。赶紧拉客赚钱去,当心老婆跟别人跑了!”
…
“切…老子有老婆还看你。”
“玛滴,爱看咋啦。”
“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嘿嘿,还不走啊?”
“你有老婆没?”
走了走了,老吕,去拉客赚老婆本了!”
“滴…滴…”
“美女,走不走?”
“到世纪城多少钱?”
“二十块…”
几辆电动车在一阵嘲讽漫骂和讨价还价声后,散了。
贾英转回头,却见男人倚在车身上笑眯眯地打量着她。
“笑什么笑?”贾英没好气,两眼一横,毫不羞愧地回瞪。
“嘿…真是够泼辣!”男人笑意不减。
“嚣张啊!”
贾英:“…”
“我就是不讲理,泼辣嚣张。”她往男人身边走了几步,与男人站成一线。那我就来跟你理论理论,看看到底是谁理亏,谁又嚣张了。
收敛了气势,她指了指车又指了指旁边人行道的路标,一字一顿道:“看到了吗?先生!”
“什么?”男人笑意略减,视线随着贾英的手指移了过去。
“这里是人行道,而你这停的是机动车!”
“请问,我们俩到底谁更嚣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