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闭上眼睛没出两个时辰,天就大亮了。有些甚至亢奋的一刻也未曾合眼。
“你们这帮小子倒挺精神的。”
龚正走了过来。
他虽挂着浅浅的笑,可那血丝密布的眸子,任谁看了也知他肯定一夜都未合眼。
“借祠堂的锅灶做顿热乎饭,咱们吃饱了就去山上捣了他们的老巢!”
“统领放心,我们一早就备好了,只等你们起来呢。”
龚正的话音刚落,康明就带着几个老妇人走了过来。
她们的手里或捧着小菜,或端着热粥。
望着桌上的清粥小菜,康明有些自责地道:“劳烦众兄弟幸苦奔袭至此,连夜为我们剿除匪患。只是眼下村子里像样的物件都被抢上山了,就连鸡鸭也不曾留下一只。所以只能用这些清粥小菜,来为兄弟们果腹了…”
说完,他又恳切地拜了拜。
“康小兄弟这是哪里话!”
龚正上前扶起了他。
“想当年,我跟着将军在战场上,有一回被敌军断了粮草,弟兄们连树皮草根都吃过。这些,已是难得的美食了!”
他端起一碗粥,又朝将士们道:“你们这帮混小子都听着,这些可都是村民们的心意,你们可别囫囵吃了。等会到了山上,见到的匪人可要比昨夜多的多,他们必定也已有所防备。你们见了,可别软了腿肚子,给吓成娘们儿了!”
“是!”
将士们列队整齐,回答声铿锵有力。早已没了刚入营时的那副散漫模样。
龚正感受着他们的变化,心中很是满意。
“吃饭!”
一声令下,将士们整齐有序的吃着桌上的饭食。
一口清粥下肚,胃里立即荡漾出温暖舒适的感觉。
太平盛世下,人们的生活大都不错。可他们觉得往日里吃过最好的东西,都没今日的这碗清粥来的有滋味。
用完早饭,商量好作战部署,将士们朝天雷山进发。
“丁殳,这个包袱你拿着。”
龚正一甩手,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一个暗花布包丢进了丁殳的怀里。
丁殳拿起来掂了掂,分量不是很重,但也不是很轻。他一边跟着行军的队伍走着,一边好奇着里头包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龚正斜眼瞧了瞧他:“别好奇,很快你就知道里边是什么了。”
丁殳眨巴眨巴眼睛,有一瞬间他仿佛瞧见了统领的嘴角,好似噙着一抹诡异的笑。
他又瞧了瞧那个暗花包裹:反正很快就能知道是什么了,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半刻的。
他将那包袱搂在怀里,跟在赫连翧身后朝着山上走去。
行至半山腰,龚正下令先让众人隐蔽起来,又派了那个探子前去探路。
昨夜他已从那个大汉口中得知,山上剩余的匪徒大约还有六七十人,所持的大多也都是些不知从哪捣腾来的破烂兵器。
那个大汉还与两个雷氏兄弟拜了把子,他昨夜又查看了一番祠堂里被斩杀的匪人尸首,却未发现有似那大汉口中描述的人。想来定是趁着顾豪擅离职守时逃回山上了,眼下估摸着他们二人就是天雷山上所剩匪人的首领了。
“虽说他们武器并不精良,又不过是些草莽无赖。但你们仍要小心,莫要轻敌了。”
龚正略微压低了声音,对身后的士兵嘱咐着。
轻敌,亦是兵家大忌。
“统领。”
那探子轻唤一声,迅捷地俯卧在龚正身旁的枯草地上。
“寨内建有两个瞭望台,其上各站有四人,身上背着的是游子弓。寨门口站有十人分为两排,手中握着的刀在日头底下也是寒光闪闪的。”
果然,昨夜即便他用了那么毒辣的手段,那大汉给他的情报仍是真假参半的。
他这是铁了心的不打算回头了,当时自己取了他的性命,如今看来还真没做错。
“他们的瞭望台虽然不高,可如今草木凋零缺乏遮蔽物。咱们再往前进,怕就要进入到他们的瞭望范围内了。”
龚正掏出怀里的一节丝带微微举起,他瞧着丝带飘动的模样在心中暗骂一声:他娘的,如今连风都偏向他们。
那游子弓的射程本就远,若再加上顺风而发,那射程更要加上两倍不止了。山匪的地势与人数皆处于优势,寨内的情形和武器装备一时间也难下定论。
如此,便不能冒然进攻了。
赫连翧注视着那条丝带,似乎明白龚正心中所想。
他微微抬起半个身子往四周瞧了瞧,发现北面的地势还可以隐蔽着众人往前再靠近一些。
思忖片刻,他将身上的甲胄脱了下来,又将自己的中衣撕扯了一番,再将头发弄了个凌乱,还在地上抓了两把泥抹在脸上。
“阿翧,你这是做什么?”
丁殳抱着怀里的包袱,不解的问着。
赫连翧对他笑了笑,然后转向龚正道:“如今咱们处于劣势不可冒然进攻。我乔装成脱逃而来的山匪先混进去,他们同伙众多,应该也察觉不出我是生面孔。待我混进去了解了情形后就登上瞭望台,假装为他们指明追赶而来的将士在哪个方向。”
赫连翧说着又将目光投向了北面的半坡:“若他们只是拿了最好的武器做门面,内里实则不堪一击,我就朝北面指,你们就由正门直接突上来。若里面形式不容乐观,我便指向正门引开他们的视线,而你们由北山坡攻上来。”
龚正听了赫连翧的分析觉得很是在理,可如此一来…
“如此,若有半点差池,那进去的人可就是羊入虎口,以身犯险了。”那个探子望着赫连翧,目光如炬的说着。
他有些钦佩赫连翧的英勇,可也忍不住提醒他,一马当先可能会是什么后果。
“我明白,可如今这也算是最好的办法了。”
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掏出甲胄里的匕首藏在袖中。
“我将这匕首藏在袖中,若有异动那瞭望台上的三四个人,我还是能解决掉的。若能顺势抢下游子弓,反而对我们更有利。”
赫连翧整装完毕,目光坚定地望着龚正,只等着他的答案。
瞧着他那义无反顾的模样,龚正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赫连达。
那时他为了弟兄为了战事,亦是这样以身涉险义无反顾的。
“山寨既已有人把守,想必那对雷氏兄弟已经逃回了寨子,听闻他们原是天雷村的地痞。我能给的情报也就这么多了。”
天雷村,雷氏地痞。
赫连翧觉得这些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可眼下的情形已不容他再多想了。
“务必小心!”
龚正粗糙有力的大手在赫连翧的臂膀上,紧紧地握了一把。
赫连翧对他点了点头,微微提了口气,便朝着寨门方向跑去。
龚正的视线紧紧地盯着赫连翧的身影:“丁殳,从此刻起你务必跟紧我。手里的包袱万不能弄丢了,那可是个宝贝。”
“是!”
丁殳闻言将包袱死死地抱在怀里,目不转睛地望着赫连翧远去的背影。
“救…救命!”
赫连翧刚跑到寨门口不远处,便跌倒在地。
“你是什么人?!”
寨门口站岗的匪人立即上前,将明晃晃的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兄弟,我,我是自己人啊!”
赫连翧像是刚经历过长途奔袭似的,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那满脸无辜的模样好似在说:大兄弟,你不认识我了吗?
那几个山匪面面相觑,他们对眼前的人确实没什么印象。可寨里的弟兄那么多,确实也有不少他们没怎么打过照面的。
赫连翧见他们不甚怀疑自己,赶忙补充:“昨夜有一批将士突袭了咱们在村子祠堂里的据点,跟着一起下山的弟兄几乎都死了。我今日也是被寨主所救,才侥幸逃了出来。你们快带我去见雷首领,那些士兵就要追过来了!”
“还有追兵?”
有个胆小的听了赫连翧的话,紧张地问着。
“是啊!我赶着回来报信儿还没看清具体多少,反正浩浩荡荡的一堆人马!”
赫连翧见他们的防备心有所松懈,继续催促着道:“别再耽搁时间了!若等他们攻上来就真的麻烦了!”
回想起昨夜逃回来的雷氏兄弟,他们的模样可没比眼前的人好到哪去。
想来,估计也不会有假。
一个模样看起来还算老成的人站了出来:“你跟我来。你们,都在这好好守着。”
走进寨门,那个男人与另一个人耳语几句,估计是让他去通禀首领吧。
赫连翧抓准时机,谨慎而迅速的环顾四周:寨子其实并不大,四处散布着的人加起来约有五六十个。估计也是在随时防备着突袭,所以都在寨内巡视提防着。
但是那些人手上的武器不仅算不上精良,几乎可以称之为破烂了。有些人的刀鞘上甚至布满了锈斑。对比下来,也就瞭望台上的几个人和门口的那几个看起来还算有些精气神。其余的就像是被山里的妖精吸干了精气似的,一个个身形干瘪、无精打采的。
这时,方才前去传话的人带着一行人走了过来。
瞧着为首的那个人,赫连翧觉得格外眼熟,他低着头在脑海中疯狂的寻觅着。
终于!他想了起来:此人,不就是当初在龙安节上要买蛇女的那个雷大山吗?!
没想到他受了教训不仅没学好,反而变本加厉了。
“从村里逃回来的,就是你?”
他来到赫连翧跟前,不可一世的望着他。脸上还挂着昨夜逃跑时,被山林里树枝刮破的伤口。
“是。”
赫连翧恳切地点着头。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雷大山身旁的一个人问着。
瞧他的衣着模样,大约就是另一个姓雷的了。
赫连翧闻言上前,谦声道:“昨日进村高兴,就与弟兄们多喝了几杯,我不胜酒力就醉倒了。夜间遭到突袭,我与酒醉的寨主一同被俘。今日趁着那些将士整装的时候,我们就逃了出来。怎料刚跑出村就被发现了,寨主高义,为了救我又被抓了回去。”
赫连翧说完,又神情没落的叹了口气。好似在为寨主感到惋惜。
“那大哥他怎么样了?”
那人急切地追问着。
“我也不知道,逃脱后我就紧赶着回来报信了。寨主他,估计也被绑在随行的追兵中吧。”
“还有追兵?!”
那人的神色更加慌张。
“是啊。那些人说要上山攻营拔寨,要将咱们这些不知悔改的人尽数铲除,一个不留!”
赫连翧说到后半截,故意将嗓门提高了几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半山坡上埋伏着的人,心里也开始躁动起来: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还不见赫连翧的信号。
“依小的看,还是将咱们最好的武器都拿出来吧,让弟兄们都出来一起御敌才行啊!”赫连翧担忧地为雷氏兄弟出着主意。
“你个傻子,咱们所有的弟兄都已经在这了。能拿出来的兵器早就拿出来了!二哥,这可怎么办啊!”
那人丧着一张脸,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三弟莫慌。”雷大山漫不经心的安慰了一句。
“你可知追兵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雷大山被他那么一闹,心里也打起鼓来,顾不得再去验证赫连翧的真伪了。
“小的愚笨,一时也说不清楚方向。不如,我站上瞭望台指给您看吧。”
“快,快去快去。”
赫连翧的话音刚落,那个三弟就拉着他登上了瞭望台。
登上瞭望台,赫连翧装模做样的朝着山下环顾一番,又皱着眉思量许久。以此来争取时间,好让半坡的伏兵更清楚的看到他。
最后,他才朝着北面指去。
“那边,就是那边!”
山下隐秘着的探子看清了赫连翧的信号,立马赶回了龚正身边。
“统领!赫连翧已经登上了瞭望台,他指向了北面!”
北面。证明局势对我们有利,直接从正面进攻。
“弟兄们!加紧脚步,咱们冲!!”
“杀啊~~~!”
一声令下,众将士拔出佩刀,齐声呐喊着向山寨攻去。
瞭望台上的人受了赫连翧的指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北面。待他们察觉到异样时,龚正已带着将士突袭到了寨门口。
那几个站岗的人,根本来不及抵抗就成了刀下亡魂。
弓箭手一直将弓拉的满怀蓄势待发,此刻即便明白了赫连翧其实是来蒙骗他们的。但他近在咫尺,等他们想要收起弓再去擒他时,却早已被他先一步抹了脖子。
“你小子,竟敢骗我!”
瞭望台下的雷大山朝另一侧的弓箭手怒吼着:“给我把那小子射下来!”
赫连翧眼疾手快,一把抓过身旁雷大山的兄弟,将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们若敢放箭,他便是我第一道挡箭牌!”
众人皆知,雷世聪不仅是跟寨主拜了把子的兄弟,更是现在他们首领的族弟。
怕伤及无辜,他们根本不敢放箭。
“别管他!都给我放箭!!”
雷世聪不可置信地瞪着双眼:他可是他的族弟啊!他怎么会不顾自己的安危让人射杀他们呢!
他颓然的跌坐在地,颈侧的匕首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鲜血也随之慢慢渗了出来。
那几个弓箭手还未来得及将箭射出去,就被攻上来的士兵砍杀在地,有两个更是直接被从瞭望台上踢了下去。
顾豪此刻的眼睛倒是明亮,他不顾旁人,直接上去将那疯魔似的雷大山按倒在地。
“你们都住手!”
他扯着嗓子高呼一声。
那些山匪本就不是将士们的对手,又受到这一声高呵的震慑,纷纷愣住了神。
“你们不许停手!即便我被抓了,还有大哥呢!等他回来定能将这帮混蛋一网打尽!”
被按倒在地的雷大山嘶吼着,他不停地扑腾着手脚不甘地抗争着。
“大哥?你说的是他么?”
龚正一把掏出丁殳怀里的包袱,抛在了地上。
一颗满脸络腮胡子的头颅,滚了出来。
“大哥?大哥!!”雷大山绝望地嘶喊着。
可任凭他怎么声嘶力竭的呐喊,都不能唤醒眼前的人了。
“你们继续负隅顽抗,只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对山匪们的震慑力实在太大了。
当初上山也不过是想过着无拘无束的日子,即便后来为匪,但他们可不愿白白丢了性命。那些人纷纷丢下了手里的武器,任由将士将他们拿下。
赫连翧也押着雷世聪走了过来。
望着方才下令要连自己一同射杀的族兄,雷世聪的眼里没了任何波澜。
“你给我起来!”
顾豪一把将雷大山从地上薅了起来。
他反手摸索着腰间的绳子,想要将他捆绑起来。
可就在此刻,雷大山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弯刀,眼看着就要刺向顾豪的胸口。
赫连翧见状,以迅雷之势拉过顾豪。可他的臂弯却被狠狠地划上一刀。
“阿翧!”
丁殳立刻奔上前去。
而龚正也拔出佩刀,干净利落地斩在了雷大山的脖颈处。
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后,便不再动弹了。
“冥顽不灵!”龚正厌恶地收起刀。
“小子,你没事吧。”
他略微担忧的望着赫连翧。
“小伤,不打紧。”
赫连翧应了一声,便随意扯下一条衣角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可顾豪瞧的真切:没了甲胄的保护,雷大山又是下了死手,他手臂上的那道口子分明已经深可见骨了。
他的内心中,顷刻间似涌入了一股莫名的情绪,可他很快地又将那情绪压了下去。
他什么话都没说。
而赫连翧也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跟着队伍就下山了。
望着凯旋而归的将士们,天雷村的村民们箪食壶浆夹道欢呼。
为首的康明走了过来,他眼含热泪的跪拜在地。
“多谢将士们为我村除去匪患,更为我报了杀父之仇。康明,感激不尽!”
他将头狠狠地磕了下去,泪水也从眼眶中溢了出来。
“康小兄弟,快起来。”
龚正上前将他搀了起来。
“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望着龚正坚定的目光,康明擦去了眼角的泪痕:“村里已备下薄酒小菜,还请将士们入席,畅饮一番。”
已至黄昏,不远处的天雷山也笼罩上了一层暮色。
映着夕阳的余晖,瞧着身后年轻的士兵们,龚正的内心亦在激荡。
“走!今晚不醉不归!”
“是!”
壮硕的将领,年轻的士兵。他们高呼一声,同着身旁的村民们一起向祠堂走去。
“天色已晚,统领不如跟将士们一起在这歇上一夜,明日再动身回去吧。”
席上,康明热情地挽留着。
瞧着微醺的将士们,就连赫连翧那小子都倒在桌上睡着了。
龚正便不再推辞:“那就叨扰各位了。”
他拱了拱手,将宽口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统领,看守的弟兄传话过来。那个雷世聪说有话要跟您说。”一个士兵对龚正耳语到。
“有话要说?无非也就是些求情喊冤的话。等明日回营,我再好好听他说。”
龚正对那士兵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又瞧了眼赫连翧,龚正心中极是得意:这小子,胆识虽不输他老子,可酒量却比他差多了。这才喝了几杯就满脸通红,醉的这般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