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陵学舍 行行重行行
叶嘉莹
一 诗歌的形式美:音韵与平仄
我们讲《古诗十九首》,六个星期能够讲几首呢?我不知道。如果是快讲的话,一天都可以把它讲完,因为它其实看起来很容易懂,“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这个你不用讲,都是大白话一样的,很快就可以过去了。但我是要讲到诗歌的里边,讲到诗歌的深处。一个是要讲诗歌的感情,生命的意境是怎么样的;一个是要讲诗歌的美学,艺术的技巧是怎么样的。这样讲才能够彻底。可是天下事就不能两全,如果要讲得深、讲得透彻,就不能讲那么快,讲得快的话,就不能深入,不能全面。所以我在备讲的时候,预备的是繁简的结合。就是说,有些讲得比较详细,有些可以把它讲得比较简单;有的作品属于精读,需要仔细分析,也有的作品只要略读就可以了。这样繁简精略地结合起来,希望能够既周到,又深刻。
第一首《行行重行行》,需要讲详细一点。我们先念它一遍。讲诗一定要两方面结合,因为诗歌的好处,完全在于它的语言,重要的不是你说什么,而是你怎样去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先把它念一下,见识一下它形式的美: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别”读biè,一定要把入声的字尽量念成仄声。我说过的,诗歌的一个生命,就是它的声音,它的音乐性。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你要注意,这个“涯”字有三个读音,你查诗韵,中国诗都要押韵。“涯”第一个读音在麻韵,念yá,我们说“天涯海角”,“涯”念yá。它的第二个读音在佳韵,念ái。还有第三个读音,在支韵,念yí。这里押的是支韵,念yí。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这前面的八句,押的是一个韵,都是支韵。然后从后面第九句开始,换韵了。一般的律诗、绝句不换韵,但是古诗是可以换韵的。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它是古诗,中间换了一个韵。
“行行重行行”写的是很妙。我们曾经讨论过的,写情到底是要显还是要隐?天下没有绝对的,宜显则显,宜隐则隐。万种的变化,从古至今,都在于作者自己的体会。
现在我们还要讲什么呢?我们讲近体诗,说平平平仄仄。假如用这样一个符号,一个横的符号“—”代表平声,用这个竖的符号“|”代表仄声,按照中国唐朝以后近体诗格律的规定限制,基本的格式是:
你要学作诗并不是很困难,只要记住上面这个格式,我们把它叫作A式。然后后边呢?
我们把这个叫作B式。四句就是AB的排列:
这是五个字一句的,两句是一个基本格式,A+B,A 式加B式就是四句,是五言的绝句。它开头是“平平”,两个字都是平声,这是五言绝句的平起的格式。你只要把这两个格式记住了,就记得这是五言平起的格式。五言绝句还可以仄起,就是把它倒过去,BA排列,先用B,再加上A:
这还是五言绝句,但变成了仄起的,因为它开头是“仄仄”。这都是五个字一句,如果要七个字一句怎么办呢?七个字一句也很简单,你就往上面加。不要从底下加,从上面加。它两个“平”,你就加两个“仄”;两个“仄”,你就加两个“平”。假如你把这两个七个字的格式,分别叫作A plus(A+)和B plus(B+),那你现在也可以A plus 加上B plus,那就变成了:
A plus加B plus,这就是七言的绝句了。开头是“仄仄”,它就是七言仄起的。你还可以再倒过去,你就把B plus放到前面去,B plus加 A plus。变成:
这个开头是“平平”,所以这是七言绝句的平起的格式。很简单,你只要记住A和B两个格式就可以了。颠来倒去,五言的绝句,七言的绝句,这个格式都有了。如果是八句的五言律诗或者七言律诗呢?就把它排列两次,ABAB,就八句了;BABA,也是八句。所以你只要把这两个基本的格式记住了,那五言七言的律诗绝句你就完全都会了。这个很简单,所以你不用看那个格律,说这个怎么这么麻烦呢?就是一个A form(格式),一个B form(格式),就是这两个最基本的格式。当然,它中间可以有变化。有什么变化?你要懂得,诗歌除了这个平仄的form,这个tone pattern(声调的模式),还有一个rhythm(节奏,韵律)。rhythm要停顿,停顿怎么停呢?七个字的:
七言是二二三的停顿,如果是五言呢?就是二三的停顿。这个记住了以后,你就可以变化了。停顿的地方是重要的地方,所以第二个字是重要的,第四个字是重要的,第六个字是重要的。那就是说,第一个字不重要,第三个字不重要,第五个字不重要。所以我们常常听人家说作诗,是“一三五不论”。就是说,如果是“仄仄平平平仄仄”,你可以变成“平仄平平平仄仄”,或者“平仄仄平平仄仄”,就是第一个字、第三个字、第五个字不重要。为什么不重要?因为它不是一个rhythm的停顿。这个很简单。
从什么时候,中国人开始注意了平仄、注意了停顿呢?在《诗经》的时代,中国古人没有这么讲究,没有发现我们的语言文字有这样的特色,应该这样作诗,所以没有这种规定。这个平仄的格式,是在南北朝的齐梁之间才形成的,齐梁之间才注重了声律。我想大家都应该知道中国的朝代有夏、商、周,有西周、东周,然后秦、汉,有西汉,有东汉,再后来曹丕做了皇帝,就是魏。魏又被司马氏篡夺了,就是晋。晋以后中国国土分裂,不是统一的了,那个时候北方有少数民族侵略进来,就建立有十六个小国,是五种胡人(少数民族)建立的国家,称为“五胡十六国”。中原的正统就是宋、齐、梁、陈。所以那个时候,我们把它叫作南北朝。南北朝是一个混乱的年代。你看中国分裂了那么多的小国,而且南朝的宋、齐、梁、陈四个朝代,十几年就换个天下,所以中国一直在战乱,一直是生活不安定的。
在战乱流离之中,人民容易相信宗教。中华民族本来自己没有一个系统的宗教信仰。中国是天人合一,从《诗经》就说上帝如何如何,“上帝”,就是观念之中的一个上天的主宰,不像后天的宗教有一个严格的定义。我们中国是尊天的、敬主的,我们恍惚之间觉得天地之间应该有一个天帝,我们也尊敬他,而不是像西方的宗教有种种的观念和限制。最初传到中国来的宗教是佛教,从东汉就传到中国来了。可是那个时候不普遍,普遍起来是在南北朝。南北朝的时代,佛教非常盛行,如杜牧《江南春》所说“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不但老百姓相信了佛教,皇帝也相信了佛教,梁武帝就曾经舍身同泰寺。
我现在还不是要讲宗教,但有了宗教就有了一个现象。我出生的家中本来没有宗教信仰,后来在患难时期经过一些灾难,我先生和我接受了基督教,我是受过点水礼的。只是我喜欢东看西看,什么书都看,在温哥华的朋友知道,我从前在UBC 大学教书,我的班上有一个女学生,是很虔诚的佛教徒,她每天跟我说佛教这样那样,她的师父如何如何。有一年她的师父到温哥华来,在温哥华也建了一个庙。我真的好奇,而且很好学习,她说你跟我去听一听,我就跟她去听她的师父讲道。她师父在台上,我们就坐在台下。可是因为我这个学生呢,她也总跟她师父说到我,还把我讲课的录音带拿去,所以她师父就认得我,他就说请叶嘉莹先生上来讲。我说我不成,我不懂佛教,不能上来讲。她师父说,你讲什么都可以,今天你随便讲。我想我讲什么呢?我讲这个死生离别,讲这个男女的爱情,这些都不好啊。我就讲了一首陶渊明的诗,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那是陶渊明的《饮酒》诗。我讲完,她的师父就说,你讲得很好,以后你就每个礼拜到我庙里来讲吧。陶渊明的《饮酒》诗有二十首,我没有讲完,只讲了十七首,因为我还要到中国大陆来教书,大陆有我一个正式的研究所,还有研究生,我本来离开了半年就不对,所以到他们开学我就要回去了。我说对不起,现在一定要走,就走了。过了差不多八年,我这个女学生后来就剃度做了女尼,她又跑到温哥华来,说我们在加州有个法界大学,你既然没有讲完,你剩下的三首到那边去给我们讲完吧。我这人很好奇,心想法界大学会是什么样子呢,她跟我说有多么大,我就说好。我就到他们法界大学,给他们讲。
那是佛教的法界大学,每天早晨,天还没有亮呢,他们佛堂里边就开始诵经了。诵什么呢?就诵《大方广佛华严经》。《华严经》是佛教里边的一本大部头的、许多卷的经书。刚才不是说南北朝的时候佛经盛行吗?很多佛经都是南北朝的时候翻译过来的。南北朝翻译的都是用文言;而佛教作为宗教也是因声感人。你看基督教,我也到过基督教的教会去作礼拜,进去大家都唱诗,圣诞节报佳音也唱诗。佛教也是念诵、唱诵。《华严经》有很多四个字一句的,南北朝文人翻译得很典雅,而后面就有类似诗词的这种念诵。你打开《华严经》,它一开始是什么?是读音,什么字怎么读。佛教本身是梵文,印度的梵文,我们要学他们念“般若波罗蜜”什么的,其实就是声音,不是我们中原的字译。没有字译,开头都是读音。所以南北朝宗教盛行,大家要学佛教的念诵,我们中国才开始有了“转读”,注重了拼音。那个时候拼音叫“反切”。我们中国的语言,在《诗经》的年代,没有格律,什么都没有讲究。南北朝的时候,因为佛经的缘故,有唱诵就注意到反切,注意到拼音,注意到这个读音。所以,诗歌到了南北朝,才开始有了平仄的讲究。
《古诗十九首》是在东汉时期创作的,当然就没有格律。它不管平仄,我们看“行行重行行”,“行”是第二声,“行行”,“重”还是第二声,是平平平平平。这要按近体诗来说,是不对的。南北朝时期,有了这个拼音的反切以后,就感觉到全用一个声调是不好听的。假如你写这样的一句诗,“溪西鸡齐啼”,当然我们不反对,溪水的西边有鸡在叫,那是可以的,realisticly(实际地)它可以。但“溪西鸡齐啼”,念起来都不知是在念些什么。所以南北朝人说,一定不能都用同一个声调,而要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但天下没有绝对,“溪西鸡齐啼”当然是不好听了,可是“行行重行行”是好的。天下之事,美的东西没有绝对。你看那个流行的衣服,一会儿长,一会儿短,流行的没有绝对,美感也没有绝对。而且同样流行的衣服,这个人穿起来好看,那个人穿起来可能就不好看。所以事在人为,都没有绝对的。“行行重行行”,它除了中间一个“重”字,其他四个字都是“行行”“行行”,它是直觉的,你不用拿后天的人为来给它加个套子,说平平平仄仄,它就是一种直觉的、本然的向前走的形象。这个很好,而且是不断向前走的形象。李商隐的一首诗说“路绕函关东复东”(《东下三旬苦于风土马上戏作》),向东走,再向东走。“东复东”就是“行行重行行”,是一个行走的基本的形象。而且“行行重行行”,它的声音都是平的,一直向前的感觉,这是一个行走的基本的声音和形象。而这个行走的基本的声音和形态是什么?是别离,是一个人走了。
二 “与君生别离”的多义性
什么叫别离?一个人四海为家,无所谓别离。有两个人才叫别离。这里一定有一个人是居者,是留下来不走的;有一个人是行者,是远行的人。“行行重行行”这五个字里边,既有时间的进展,也有空间的延伸。这是一个基本的形象,一个archetype(典型)。不管他是坐着车走,是骑着马走,是步行着走,这个形象他越走越远了。随着时间的前进,这个距离就拉长了。就如同你现在要送行一个坐飞机远行的人,他去安检的路上,你也是看着他这么走过去的。两个本来相亲相爱的人,时间和空间把他们拉开的时候,就会有一种被扯开来的感觉,所以“与君生别离”。“与君”,我与你,“君”就是你,一个泛称。《古诗十九首》还有一个妙处,如何的妙处呢?因为我们不知道这个作者是谁,所以我们就不知性别,不知这是男人说的话,还是女人说的话。你都不知道,当然有不知的坏处,所以我们中国人喜欢考证,考什么历史、地理的背景,说它是什么出身。可是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处。不知道,所以能够多义,你从哪一方面讲都可以。你可以从居者的口吻说,说她是留下来的人,她是看着另一个人走了,是送别那个人走,是从留下来的人的口吻写的这首诗。他也可以是行者,是我走了,“行行重行行”,我“与君生别离”,这就是行者。不知道作者,也不知道性别,它可以是男性的口吻,也可以是女性的口吻。这《古诗十九首》就是非常的妙,我们不知道作者,也不知道性别,所以有了多义的可能。
还有更妙的一点。你一定要知道我们的历史文化背景。这个是居者还是行者,是男性还是女性,都不知道。如果是女性,我们说这是夫妻、男女之离别。可是中国的传统伦理教化之中,有“三纲五常”之说。三纲是什么?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个“纲”就是我们常说的“纲目”的“纲”,抓鱼的大网,把这个网口收起来的粗绳子,就是那个“纲”,底下小小的细绳子是那个网。这个“纲”,是纲理,是法则,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权力。而中国人的文化,非常有自己的特点。你看这个四书——《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说的是什么?说的是你要“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果把中国跟西方比较一下,西方是个人的文化,是自己一个人(single person),你的独立(independent),你的人格(personality),西方人就重视这个,他们争取的是这个。可是中国不然,要使国家社会安定,就是把它放到一个安定的模式里边,所以“修身”以后是“齐家”,然后是“治国”,然后是“平天下”。中国的人是放置在一个社会的大规范之中,一个安定的家国重叠的模式之中。这个传统的文化,就作用在中国的诗歌里边,所以就很妙。妙在何处?就因为有“君为臣纲”和“夫为妻纲”。在夫妻的这一个人际关系里面,夫,是那个dominant(支配者),是那个控制的、有权的、在上的;妻,是那个subordinate(顺从者),是那个附属的、被统治的、在下的。可是这个“夫”,男子汉大丈夫,在家里他是“夫为妻纲”的,他要一出去,出仕于朝廷,他上面那个“君”,就变成dominant,他自己就变成那个 subordinate 了。所以你看中国古人,常常说“臣妾”,这个“臣”跟“妾”是站在一起的。我们讲过三曹,像曹植在他父亲曹操死了以后,他哥哥曹丕做了皇帝,给他封了一个地方,封他作陈王(后来称他作陈思王),说没有我的命令你就不许回朝。就是以后回来看母亲,那也不可以,你要申请,我批准你,才能回来。所以曹植就很不得意。曹植很有才华,本来他父亲也欣赏他的才华,他以为自己可以做父亲的继承人。但是现在他哥哥做了继承人,他心里面就感到很不得志。他曾写过一首《七哀诗》,他说,你坐在上边呢,是“君若清路尘”,你像那个路边的干净的尘土,尘土还有干净不干净吗?有的尘土是比较干净,没有污泥。他自己呢?曹植说了,“妾若浊水泥”,这是以女子自称,他说我就像那黑乎乎的浊水里面的污泥。他接着说,你,风一吹你就飞到天上了,我,是永远飞不起来的。然后他又说,我就愿意变成一阵风,“愿为西南风”,变成西南吹来的风,为什么不是西北风?因为西北风让人很害怕,西北风是冬天的风,那么冷,西南风是夏天的风,是南风,和畅温暖的好风。他说我“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逝”,是很远地跑去,“长”,是长远的距离,我就很远地跑去,一阵好风吹送到你的怀抱——夏天正热的时候,一阵好风吹来了。宋玉写过《风赋》,说一阵凉爽的好风吹来,我就把衣襟打开,迎接那个好风。曹植却说,我这个好风吹到你那里去,“君怀良不开”,你的怀抱不为我打开,不欢迎、不迎接我这个好风。既然“君怀良不开”,那么我呢?我是“贱妾当何依”,我这个卑贱的妾依靠谁呢?你看,曹子建就变成“贱妾”了。
我的意思就是说,你读中国的诗词,就要知道,中国的传统文化里面,有这么一种联想的可能性,有这么一种potential meaning(潜在意义)。所以《行行重行行》这首诗,有人说是女子的口吻,有人说不是,这是一个大臣,被皇帝给赶走了,是那个“贱妾”所作的。这样一讲,你就发现了,这《古诗十九首》不是这么简单,它有多义的可能性。
还有呢,我说“行行重行行”这五个字,声音形象就很好,是一种时间、空间距离拉长的感觉。后面这五个字也很好,“与君”是“生别离”。“与君”,天下只有你,就是你,唯有你,这个“君”就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诗人说“愿逐月华流照君”(《春江花月夜》),“君”就是唯一的那个人,我就与我平生相知相爱的唯一的那个人别离了。“别离”就“别离”好了,他说我与君是“生别离”啊。不讲不知道,一讲就觉得这《古诗十九首》有这么复杂。“生别离”就有两种的可能性。一个是《楚辞》里的《九歌》说,“乐莫乐兮”是“新相知”,“悲莫悲兮”是“生别离”。这是说悲哀没有比“生别离”更悲哀的,因为人与人之间怎样别离?只有两种,一种是“生别离”,一种是“死别离”。一般说起来,当然“死别离”是更悲哀的。我们看《红楼梦》三角恋爱的故事,说是林黛玉死了以后,贾宝玉一直很悲哀,一直心情很抑郁,他那种狂痴的病也一直不能好。大家就不敢把林黛玉死的消息告诉他。薛宝钗已经和他结婚了,有一天薛宝钗就跟贾宝玉说,你不要这么痴心妄想了,你的林妹妹早已经死了。所以宝玉一痛,就晕倒了。贾府上下的人都骂这个薛宝钗,说你怎么把林妹妹死的消息告诉他,害他这样昏过去了!薛宝钗说,我如果不告诉他,他总是不放心,他的病永远不会好,我现在告诉他,他一痛而绝,把这个念头断掉了,以后就慢慢会好起来。这个薛宝钗果然是有办法。“死别离”是一痛,当时那是非常惨痛的一种悲哀的感觉,可是天长日久,你心断望绝了,没有了。可是“生别离”却不同,你永远在相思,永远在怀念那个感情,永远没有断绝。这是“死别离”跟“生别离”的不同。
可是“生别离”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还有一种解释的可能。就是我们中国的语言,这个“生”,除了“死生”之“生”以外,还有一个说法,就是“硬生生”地怎么样了。比如有两支笔,就算我把它们分开了,两个本来是不相连的。现在是这一根,连在一起的一根,我把它给掰断了,硬生生的,这是硬生生的分别。就是两个人同心一体,不应该分别的,为什么硬生生地分别?你再来体会“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硬生生地,就这样与你分别了。
三 《行行重行行》吟诵之美
读诗,最好是要吟唱的。古诗之美,吟唱起来才会有真切体会。我的吟唱不是很好,我是北方人,不会念入声的字。要吟唱,我感觉这首诗还是比较适合的。有人让我吟唱杜甫的《秋兴》之类,你想杜甫那么苍老,我这个女人的语气,怎么唱也不像杜甫。不过这首诗还可以,我们姑且当他是女子,不当他是男子。(以下为吟唱,略)
(作者系南开大学中国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