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雅各布·路德维希·卡尔·格林

雅各布·路德维希·卡尔·格林（Jacob Ludwig Karl Grimm）的人生经历与拉斯克完全不同。格林于1785年出生于一个律师家庭，自幼学习法律，人生成长受到弗里德里希·卡尔·冯·萨维尼（Friedrich Carl von Savigny）的影响。萨维尼认为，法律制度是人类逐步发展的产物，与民众传统、社会理智、道德生活息息相关，这一观点强烈地激发了格林的想象。但他更喜欢钻研德国古老的通俗诗歌。在当时，这些诗歌在路德维希·蒂克（Ludwig Tieck）和其他浪漫主义者的推波助澜下，成为一种时尚。因此，当格林在巴黎协助萨维尼研究法律史的时候，法国国家图书馆珍藏的古德语诗歌手稿激发了他的热情。自此，他成为法国国家图书馆的一名管理员，并出版了第一本著作《德国古典歌曲集》（Ueber den Altdeutschen Meistergesang，1811）。同时，他与作为同伴、同事的兄弟威廉·卡尔·格林（Wilhelm Karl Grimm）着手收集民间传说，于1812出版了《德国儿童与家庭童话集》（Kinder- und Hausmärchen）。可以说，该作中的丰富注释为比较民俗学奠定了坚实基础。他起初对语言学兴趣不大，但接触到词源学，便立即沉迷于运用几世纪之前的方法（甚至算不上是方法）构建天马行空式的猜想。奥古斯特·威廉·施莱格尔对他在词源学的早期尝试进行批评，以及阅读拉斯克专著的经历让格林意识到采用更加严谨研究方法的必要性。于是，他立即投入大量精力对德语以及同族古老语言细致研究。1812年，格林在对拉斯克冰岛语语法的评论中写道：“世界中每一种语言都应视为神圣的存在。即便是最鲜为人知的、最受人轻视的方言也应任由它发展，并维持其本质，绝不横遭破坏，因为它在某些尚未发现的方面比现在使用的所谓最有价值的语言更具优势。”迄今为止，民间方言虽被忽视，我们却看到了对此所做出的积极评价，这源于当时浪漫主义者对“民众（people）”的一切抱有极大兴趣。许多有价值的语言学成果大都出于这种兴趣以及在对传统语言学理论有意识的反抗中产生的，因为守旧的语言学只专注拉丁语、希腊语以及使用这两种语言文字所撰写的文献。这一点如威廉·舍雷尔（Wilhelm Scherer）所说：“格林兄弟将精确的语言学运用到古老民族文学和民间传统研究当中。在此之前，这种精确只出现在希腊、罗马经典著作与圣经。他们二人扩展了严肃语言学的疆土，正如他们扩展了诗歌领域一样。他们抛弃了语言学家们不成文的传统，即对通俗民谣、传说、童话、迷信、育儿经等秉持贵族式的傲慢态度。在兄弟二人的影响下，语言学成为了一门大众学科。与此同时，全新的研究模式被创造，用于全人类科学探索以及对人类整个精神生活的比较。因此，书面文学不过是人类精神生活的一面。”[10]

格林尽管摆脱了古典语言学传统，但他仍然秉持用标准衡量不同语言之间的优劣。“在研读古日耳曼人（altdeutschen）资料的时候，我每天都会发现德语与希腊语、罗马语共通的完美形式，考虑到德语的现状，我总会嫉妒希腊人和罗马人。”“……六百年前，每个乡巴佬都能流利地说出哥特语，他们每天都在体验完美、精妙的语言，这是现在最伟大语法学家都无法想象的。沃尔夫拉姆·冯·埃申巴赫（Wolfram von Eschenbach）和哈特曼·冯·奥尔（Hartmann von Aue）虽未听说亦不会读写变格、变位，但在他们的诗歌中，我们可轻易、准确地观察到名词与动词在屈折和使用上的诸多不同。虽然通过深入研究，我们发现了不同词形，却不敢再次使用，因为语言发展的历史长河永无逆流。”

格林开始撰写他的历史比较语言学巨著《德语语法》（Deutsche Grammatik）。在此书中，他对德语的定义过于宽泛，几乎不合常理，涵盖范围包括书中所说的日耳曼语族。《德语语法》第1卷于1819年问世。在前言部分，我们发现他正在为语言学开拓前所未有的疆土，并引用全新的方法重新审视语法。他谈到了过往的德语语法学家，并直言不讳地希望不要把自己与他们的观点混为一谈。在格林看来，这些语法学家身上围绕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迂腐之气，试图将语言教条化。但是，语言如这世间最为天然之物，是一种无意识且不被注意的秘密，在我们年轻的时候，就已根植于你我之间。每一位德国人（即使未受教育之人）都能够自然地使用德语，都可称自己为活生生的语法家而不忍受语法规则的束缚。因此，格林无意对语言做出任何规定，他只是关注语言的自然发展现象，并在恰当的时候将他的著作呈献给萨维尼，正是这位导师让他了解到制度在一个国家是如何发展的。特别指出，该书第2版序言部分存在一些迹象表明作者态度的转变：“我反对语法中使用常规的逻辑概念，显然，这些概念有助于定义的严格性和可靠性，但它们束缚了我们的观察，我恰恰认为观察才是语言学的灵魂……介于我的出发点是追溯语言中的那些永不停止的变化（unstillstehende），这些变化会随着时间、地点的改变而改变，所以，我不得不对一种又一种方言展开研究，甚至按捺不住去对一些外语进行观察，并最终与我们的语言建立关联。”

至此，历史语言学派诞生了第一个明确纲领，时至今日，这也是语言学研究的主要纲领：语言不断更新发展。而格林的观念亦不断变化。在这之后，对格林影响最大的学者当属拉斯克。当格林在撰写1819年第1版《德语语法》的时候，他对拉斯克并不了解，只知道他是一位冰岛语语法学家。就在他将要完成著作之际，格林读到了拉斯克的《古代北方语或冰岛语起源研究》。他立即在自己作品的序言与同时期的书信中对拉斯克的学术大加赞赏，更是对他的盎格鲁—撒克逊语语法和瑞典语版本的冰岛语语法有着不亚于前者的称赞。不过，直到《德语语法》第1卷问世，格林才拿到拉斯克的这两部著作。研读后的格林并未继续撰写《德语语法》第2卷，而是彻底重写第1卷，并于1822年出版。此次再版的著作中，最大的创新之处在于增加了语音学，用他的话说，这是“第一部始于字母探讨的力作（Erstes buch.Von den buchstaben）”。1819年第1版的《德语语法》在语音学领域并无涉足，但第2版中却增加了多达595页的语音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