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塑神像

自从上次林琬琰带他们去见过父王母后安远之后,安桃柚对林琬琰的态度慢慢缓和了许多,对她来皇宫督看安洺洛修炼进展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起初是不管不问,随他们去,到后来,出于关心安洺洛飞升之事也不得不三人共处一檐之下,再加上安洺洛的劝解,还有安桃柚从她哥哥身上看在眼底的那份未曾表露的挚情,都像一团炽烈的火球渐渐消融安桃柚对林琬琰建立起来的冰墙。

一日晌午,正在和歌女琴师练舞的安桃柚忽收到沈白望送来的书信,从青鸟身上取下小竹筒,拿出里面的书信展开,只见上面写道:

桃柚手启,近日安好?我诸事皆顺,承蒙挂心。

二殿下已故,怕是桃柚思念深重,幻念所致,莫要过于操劳,切记照顾好自己。对了,还有一事,需与桃柚说及,如今武崇国的新王似是对当年玲珑国发起的联盟有诸多不合意见,还解散了一些与他国建立的盟约,尤其针对玲珑国怀有不少质疑,两国交涉使臣也不欢而散,如今,这两国必有一战的流言散播各处,若是波及瑶草国,提醒桃柚需谨慎待之。

盛暑炎秋,务望自珍。

看完信后,安桃柚立即回到大殿给沈白望回了一封,提及安洺洛时只道“一时难以言明,择日当面再叙细情”。

想到沈白望说到的武崇国与玲珑国之间的纷争,安桃柚有些没来由的不安,如今诸国各理国事,互不干扰,偶有战事发生,也是一些小国之间的短暂纷乱,不曾涉及四大国,作为第三、第四大国的瑶草国和文惜国都不爱出兵对战,十多年来不曾参与战事,近年武崇国和玲珑国也都专心发展国祚,四海九州表面上看去一派和谐稳定的局面。

但四大国中玲珑国国力最盛,以精于商贸交易为荣,借此与各邦国的交往甚是密切友好,武崇国作为第二大国,怕也免不了生出一些小心思来,若是这两大国打起仗来,四海之内,恐会是一幅生灵涂炭的景象……

夏将尽,秋渐入,真是多事之秋啊。

和往常一样,安桃柚带着一个帮忙提着大食盒的宫女来给日日勤勉于修炼的二人送午膳,正撞见林琬琰在帮安洺洛系紧束袖臂带,两人靠得极近,安洺洛望着林琬琰的清眸出了神,眼角眉梢泛着痴意。

“咳咳……”安桃柚走近时故意假咳提醒二人,“今儿个天气真好。”

“……”回过神来的安洺洛在凉意渐深的萧萧落叶秋风里抬头望了望见不着红日的阴天,一时无语。

“哥哥练了这么久的剑也该休息下了,我叫御膳房做了好些入秋时宜吃的汤菜,色香味俱佳。”

“好啊。”

宫女将食盒里的饭菜都摆上亭内的石桌,又在石凳上各放了一层坐垫,三人围着石桌一起用膳。

“以后桃柚不用再这样送饭了,我们还是回殿内用膳吧,现在秋意渐深,凉了身子可不好。”安洺洛给两个姑娘各盛了一碗鱼汤。

“那就去南园那儿的偏殿吧,那边常年无人走动,不易被人看见。”

“嗯我看行。”

“洺洛哥哥,今日我收到了白望哥哥的书信,他同我说近来武崇国与玲珑国闹了些纠纷,怕是战事要起。”

闻言,安洺洛剑眉微蹙,神情略露隐忧,“如今武崇国的国王还是从前那位吗?”

“早已不是了”,安桃柚轻轻叹了一口气,嘴唇嗫嚅半晌,才说出口,“是当年的伍遗。”

霎时,周遭的空气似是凝固了,凝重的沉默,像饱含燎原之势的星火腾地一下遍地蔓延开来。

“伍遗……”安洺洛喉结滚动了几下,带着复杂的心情念出这个名字,“我记得上一世参加玲珑国联盟大会时,他可是极力支持玲珑国国王。”

“许是当时极力支持只因作为臣子要听随君命,自己坐上王位未必就还会做和从前一样的事了。”安桃柚一脸看透世事般地撇撇嘴。

“武崇国选新王时不仅比智谋,还得看武力、修为,这伍遗被武崇国百姓推选为新王时胜在谋还是武?”

“听我们的探子说是胜在武。”

“果然如我所料,那他成了新王,桃柚更得多加谨慎了。”

“我自然懂得”,安桃柚细嚼慢咽吃着饭菜,“我还听探子密报,武崇国先王似是死得蹊跷,但这也只是他们宫中流传的闲话罢了。”

“难道这伍遗能坐上王位其中还有密情?”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林琬琰听出了安桃柚的话外之意。

“这就难说了,既然是他们武崇国的私事,我们也不好瞎猜。”

“桃柚,若是战乱再起,我们瑶草国若能置身事外便置身事外吧,国与国之间的纠纷一旦燃起一星半点火苗,当真是难以扑灭。”

“嗯,哥哥莫要担忧啦,我有分寸的。”

说话间,安洺洛和林琬琰都夹了一块肉放进安桃柚碗里,安桃柚盯着这两块肉咽了咽口水,不知所措地望望这个、瞧瞧那个,心里忍不住犯起嘀咕:“这两人还没成亲呢,洺洛哥哥甚至都还没表示心意,怎么搞得跟已经成了我哥哥嫂子似的这么有默契……”

“最近哥哥修炼得怎么样了?”

“略有进益,多亏林姑娘从旁指点。”安洺洛弯起眉眼朝林琬琰一瞥。

“二殿下的悟性本就不错。”

“对啦,我上次说要在瑶草国给林姑娘重塑一个神像,这事不能忘了,改日我做一个。”

“什么神像?”安桃柚疑惑地问道。

“就是我们小时候常去拜过的霜莲神女的神像。”

“噢——啊?”安桃柚将信将疑地望向林琬琰,想起曾经拜过的那个老婆婆神像,好半天才把这个消息消化完,神情略显尴尬地皱眉说道,“那神像真是描不出神女千分之一的容颜。”

“这可太过赞誉了。”林琬琰噗嗤一笑。

“不是赞誉,是实话……”安桃柚迟疑了一会儿,才平淡地说道,“那个……哥哥如若需要木头材料什么的,我叫宫人送过来就好。”

没承想安桃柚也会愿意帮忙,林琬琰心底似有一个小人跳起了欢快的舞蹈,“谢谢二殿下和三公主这样关心我的神像,其实也不用太费心思,不过是一个象征而已。”

“就只换我们常去的那间神庙,不费事的。”安洺洛嘴角噙着笑意。

好似回到了上一世林琬琰陪着安洺洛练武时安宁又平静的日子,秋风卷起地上一片打着旋的秋叶,待叶腐入泥,不知不觉,秋意越来越浓了。

“这些应该够了,我先试试。”安洺洛蹲在一堆红檀木中间挑挑拣拣,月遥殿的大堂内已经被这些木头占满了。

“没想到洺洛哥哥还会雕神像,有了心上人就是不一样,哎。”安桃柚连连叹气,一副追忆往昔又不可追的悲痛模样。

“雕神像有什么难的,以前在宫中看技师雕过,闲着无聊学过一点。”

“洺洛哥哥你小时候不一直问我要吃的去了吗?什么时候还偷学了一门技艺?我竟然还不知道。”

“那时你和乐师学舞练琴去了,自然不知道,那位技师看出我只是好奇,也没教我太多。”

“那哥哥确定能给神女刻一个栩栩如生的神像?”安桃柚嘴角含着作弄意味的笑意打趣道。

“我想做的事难道还有做不成的?别小瞧你哥哥。”安洺洛挑起一边眉毛,显得十分自信。

一整日的光景一晃而过,安桃柚再次踏进安洺洛的月遥殿内时,一尊已塑好的神像立在大殿中央,五官四肢俱全,只是缺乏神韵。

“这神像与神女倒有几分相似,就是缺了点神女身上的那份气质韵味。”安桃柚用食指有节奏地点着自己的下巴。

“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琢磨下怎样才能把它塑出来。”说着,安洺洛又开始挑拣红檀木。

“再重新塑一个?”

“嗯。”

“哦——”安桃柚深深地望着自己的哥哥,有点不敢置信,内心无限感慨也只有对心上人才能这么上心了。“哥哥,先用晚膳吧。”

“我不和你一起吃啦,叫宫女随便给我送点吃的就行。”安洺洛头也不抬地盯着一根木头说道。

“好吧,男大不中留啊!”安桃柚一边往殿外走一边仰天长叹,连连啧声。

两日后的深夜时分,安洺洛指尖聚起灵流捏了一朵传音花飞给安桃柚,安桃柚闻讯而来,一进殿就被安洺洛拉了过去。

“这尊怎么样?”

“哥哥你......手艺不错啊”,安桃柚真是目瞪口呆,惊讶极了,“虽说比不上那些技师雕工精湛,但一眼瞧过去,还真是刻得有模有样,神韵也出来了。”

安桃柚又望了望另外两尊,“这是第三尊?”

“对,你也觉得第三尊不错的话,那就这尊了。”安洺洛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后神情瞬间松了下来。“希望林姑娘会喜欢吧。”

“她要是知道你为了塑神像整日整夜地忙活了三天,还会说不喜欢?”

“我希望她是真心喜欢。”安洺洛痴痴地望着眼前这尊神像。

翌日,安桃柚差人将塑好的神像运到他们经常去的那间神庙摆好,也派人将那仔细打扫了一番,甚至在供台上堆满了供果。

这几日林琬琰一直在神界忙着处理各种事务,尤其是针对神界丢失的小神君小神女寻找线索,简直头疼不已。

再次下凡来见安洺洛时,就被他拉着赶去皇城近郊位于林间的一间老旧神庙里,木门咯吱咯吱被推开的那一霎,林琬琰抬眸就看见了摆在神台上的新神像。

黄色的烛火将暖色的光辉洒在神像上,映照着它的五官、体态身姿,神像所刻的女子两手交叠在身前,微微仰着头,眼眸往上张望着,嘴角含着浅浅笑意,身形面容的轮廓线条都雕刻得十分柔和,看上去犹如洛神出水般仙气飘飘。

只一眼,林琬琰就看呆了,盯着眼前的神像缓缓踱着步子往庙内走,停在神台前眼睛眨也不眨地望了半晌,才终于回过头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安洺洛。“二殿下费心了,做这个肯定也很费力气。”说着就往安洺洛的宽厚的双手瞥去,隐约看见皙白的手上留着几道红痕。

安洺洛意识到林琬琰的视线方向后立即将两手交叠在身后藏起来,打着哈哈,无所谓地说道:“不怎么费工夫,我……”

安洺洛的“我”字刚说出口就像被堵住了喉咙一般什么都忘说了,整个身子瞬间紧绷起来,因为林琬琰根本不听他找借口,直接将他的双手拉了过来捧在手心里,一脸心疼地盯着这双被木屑割破、四处都是血色疤痕的手,眉头微蹙,眼里盛着盈盈波光,柔和的视线在安洺洛的脸庞和手掌之间来回移动着,终是没忍住轻启红唇,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疼吗?”

“不疼,真的,一点也不疼。”这点小伤对于安洺洛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更何况被林琬琰如此怜惜对待,心里哪能感到疼的滋味,充盈着的全是蜜糖般的欢喜。“林姑娘喜欢就好。”

“喜欢,我真的很喜欢。”林琬琰笑得很甜,像春日里刚迎风而开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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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丝秋雨拍打在屋檐瓦楞上,飞溅向四方散成点点雨珠,将夜色搅得更浓暗了,窗外的景色望过去全是雾蒙蒙的一片,天地间像是蒸着一层湿凉的雾霭。

“阿父,你的伤怎么样了?”伍雨拿来一个暖炉轻轻放在披着黑色貂裘的人身上,帮他把衣襟拢了拢。

“还需将养一阵时日,你不用太担心。”宁棠渠微闭着眼,从喉咙里发出沉沉喑哑的声音。

“小雨,药快煎好了,快去给阿父端过来。”伍遗隔着小案坐到宁棠渠的对面,微扬起脸朝伍雨柔声说道。

“好。”闻言,这个身形娇小、面容犹如“邻家小女”般单纯可爱的姑娘便马上去拿药了,金色发梢间缠绕的红色小铃铛随着她轻盈的步伐叮铃作响,仿佛化作了姑娘的樱桃小嘴哼着一首欢快的歌谣。

“阿父,我们要不要别抓那个人了?他身边总是出现神界的人,为了抓他阿父还受了如此重的伤,既然他和神界的人走得近,咱们还是暂时避开比较好。”伍遗面色凝重地劝道。

“就差一点,差一点我就抓走他了,真是没想到神界的人竟然如此保护他,可他不应该是神界的眼中钉肉中刺么?”宁棠渠感到匪夷所思,疑虑重重,“不行,他,我们还是得抓来,神界的人再怎么保护他,总不能时时刻刻在他身边护着,以后我们总能逮着机会让他为我所用。”

“阿父,这次你都伤成这样了,还……”伍遗往下瞟了一眼宁棠渠身上绑着纱布的伤处,欲言又止,知道自己说什么其实都改变不了阿父的想法。

宁棠渠撩起眼皮望了伍遗一眼,勾起一边嘴角嗤笑道:“放心,神界的人没法轻易杀死我,那女人虽有点本事,但擒不住我”,缓了缓气息,继而接着说道,“这次被她伤到是我大意了,大概需休养一段日子,我的修为才能回来。”

言语间,伍雨已捧着一碗汤药进来了,动作轻柔地将药放在宁棠渠面前,“阿父,快趁热喝了吧。”

“嗯好。”宁棠渠伸手拿起药碗时扯到了自己的伤口,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整碗药咕噜咕噜一口就喝完,放下碗后望着坐在对面的兄妹,最后将视线定在了伍雨身上,“小雨,你最近在做什么?”

“伍哥哥派我掌管武崇国的礼部,一堆琐碎的事,正在忙下个月要准备的秋宴盛会。”

宁棠渠点点头,啜了口热茶,不紧不慢地悠悠道:“你们先好生整顿武崇国,和玲珑国的冲突暂时缓一缓”,又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对了,遗儿,改日帮我去霜刃阁让周桥锻造一把剑,你告诉他,这把剑必须是霜刃阁至今为止做得最好的一把,否则,他的头就别想要了。”

“是,阿父。”即便心中疑惑丛生,伍遗仍旧是恭谨地应着,对于阿父的要求,不问原因,不问对错,他都会毫不违抗地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