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对不起我来晚了

“凝颜神君,这是楚姑娘的魂魄。”安洺洛从袖中掏出收魂袋递给立在对面的江凝颜。

“多谢。”江凝颜面相平静,毫无讶异之色,好像早就笃定晏秋神君会把此事做好。

“那楚姑娘去转世投胎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安洺洛离开姑枫山前多问了一句。

“不会的,之前我就评判过了,她生前从未作恶,和忆生海底下的归魂塔无缘,晏秋神君不必担心。”

“嗯嗯,她一看就是一个胆小、心善的姑娘。”

闲聊了几句后,安洺洛御剑离开了姑枫山,在朵朵棉花云团中穿行而过时,不经意往下瞟了一眼,下方正是自己曾经坐船行至梦忧岛必经的忆生海。海面涌动着算不上汹涌的波涛,被日光亲吻后闪着粼粼波光,表面上看起来仿佛是一个可亲近的、可嘻闹玩耍的活泼孩童,实际上在面具下藏着一张让人感到肃穆、害怕、甚至恐惧的脸。

“归魂塔......”安洺洛低声呢喃道,这个地方他并未去过,关着一群被神界判为罪恶极重的鬼魂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来不及细想,安洺洛先赶回青莲湖,上船后一掀纱帘,就见林琬琰正坐在案几旁拿着命簿翻来翻去。浓密黑长的睫毛在一双远山眉下时不时扑闪几下,额前两绺细发微微卷着,靠在耳侧,樱桃红水晶耳环与苹果红朱唇相映衬,在她白皙柔嫩的脸庞上点上几抹诱人的亮色。

“你回来了?”林琬琰抬头望向安洺洛,放下命簿,唇角含笑。

“嗯,林姑娘你在做什么?”安洺洛坐了过来。

“给即将转世投胎的凡人写命簿呢。”林琬琰将一本打开的命簿拿给他看,“你看,这人前世的善德是五等,所以我给他的下一世设了最寻常的三次劫难,而这个人前世的善德是三等,所以我给他的下一世设了两次劫难,以后这一堆命簿也需要二殿下你帮我写。”

“好!全交给我都没关系,林姑娘注意休息。”

林琬琰笑意更浓了,递了支沾墨的狼毫给他,“那二殿下先试试吧。”

“设什么劫难比较好呢?”安洺洛接过笔以手支颐,开始冥思苦想起来。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这八苦是凡人常遇之苦,二殿下选一个便是。”

“那神呢?神界的人就没有苦恼之事吗?”安洺洛突然想到神与人的分别。

“怎会没有,只是我们经历的苦不是生来就被他人命定的,而是自己给自己的。”林琬琰的神情有一瞬的惆怅,“二殿下,你现在做神不快乐吗?”

“说不上开心或不开心”,安洺洛顿了顿,“从前在人间时,经历的最难以接受的苦就是爱别离,现在飞升成神,我就不会再经历了吗?”

林琬琰沉默不语,给不出一个肯定的回答,但接下来安洺洛说的话却让自己彻底惊得说不出话来。

“林姑娘,你可以永远不离开我吗?”安洺洛一字一字地认真问道。

见林琬琰半晌没有反应,安洺洛用一双极为诚挚的眼睛盯着林琬琰继续说道,“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林姑娘,我的心意……林姑娘还不明白吗?我希望能和林姑娘度过余生。”

“二殿下确定不是一时兴起吗?”

“不是,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很清楚,更加清楚我对你的感情是什么样的,是一种宿命般心甘情愿的笃定。”

林琬琰眼睛亮亮的,盈着点点泪花,伸出双臂抱住安洺洛,把头埋在他颈间,能嗅到安洺洛身上淡淡的苍兰香,“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一霎的紧张无措过后,安洺洛回抱住林琬琰,将她圈在自己怀里,手臂上的力道紧了紧,好像怀里的人是一阵风,不抱紧就会溜走。

那晚,安洺洛和林琬琰一起卧榻而眠,仅仅是互相依偎着,在深夜万籁俱静时分,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声,竟是一种让人感到格外安心的幸福。

“林姑娘……”安洺洛在林琬琰耳边耳语。

“还叫我林姑娘呢?”林琬琰立即打断他。

“对,不该这么叫了”,安洺洛从鼻腔里轻轻呼出一口气,发出浅浅的笑声,“琬琰,我想向你的爹娘提亲,你愿意吗?”

“我也是从人间飞升到神界的,从小就是孤儿,没有爹娘……”林琬琰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想提亲的话,直接向我提吧,我先看看有什么聘礼。”

知道林琬琰和自己的身世差不多,安洺洛有点心疼,宽厚的手掌轻抚着林琬琰的头,在她的额间轻轻落下一个温柔的吻,“那我的聘礼一点也不丰厚,但是它很重、很长,有一整颗心那么重,有一辈子那么长,你要吗?”

“要。”林琬琰整个身子被安洺洛紧紧搂着,脸贴着他坚实的胸膛,发出来的声音有点闷,但掩盖不住其中潜藏的喜悦,以及极细微的哽咽。

“你的爹娘呢?我也从来没听你提及过他们。”林琬琰从安洺洛胸前半仰起头望向他,一双桃花眼在黑夜中仍能看出来它很漂亮。

“他们应该早就不在了,我七岁那年,无启国发生变故,突然遭到一个异族人入侵,当时阿爹阿娘正带着我在外游玩,在回程路上才察觉出异样。他们不能丢下族人不管,也不愿我受到丝毫伤害,便果断将我藏到人间的一个林子里,告诉我会回来找我,然后转身就回无启国了。”回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让安洺洛说话变得慢悠悠的,间或夹杂着一声叹息,“我知道他们是骗我的,如果他们真的会回来,为什么临走时阿娘的泪像不会干涸的溪流一样不止息呢?”

“无启国人不是可以死而复生吗?他们……”林琬琰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疑惑,不敢问太多。

“是可以,但如果遇到那个异族人进行的毁天灭地般的屠杀扫荡,将我们族人的魂魄身体全都碾成齑粉,是不可能再重生的。”安洺洛在吐露那个异族人的罪行时,说得咬牙切齿,恨意淬满齿间。“这些也是我后来去无启国时猜出来的,无启灵境早已是荒芜一片,只剩下长得比人还高的草木了。”

“洺洛”,林琬琰第一次这么叫安洺洛,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安抚的感情,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巴,“我以后会做你最亲的亲人。”

闻言,安洺洛喉结滚动了几下,好似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突然翻过身来将林琬琰虚虚覆压在自己身下,盯着她薄润的红唇看着,呼吸也不自觉地变得急促起来。

“我……好像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你、护着你、触碰你。”说完,安洺洛低下头温柔地吻着林琬琰的唇,像对待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吻着,细长的手指插入林琬琰散开的青丝间,吻完后又在她阖着的双眼上用唇轻轻碰了碰,“睡吧,夫人。”

日子似乎就要永远这么快乐地过下去,除了处理繁忙的公务,剩下的时间都可以用来和自己爱的人厮守在一起。在接下来的这段时日里,林琬琰满心装着两个人幸福的当下、美好的今后,从未想过有一天安洺洛会突然不见了……

“他去人间了?可最近没有神界公务需要去凡间处理,他去做什么了……”从前林琬琰给安洺洛绑的发带不是普通的发带,而是打过追踪灵符的发带,所以哪怕安洺洛不通过余心剑找她,在危急情况下,林琬琰也可以借助唤起与发带之间的感应知晓他在哪。

“姐姐,你去哪?”白之水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与正欲急着下凡间的林琬琰撞了个满怀。

“我去凡间找晏秋神君。”

“姐姐,先别管晏秋神君了,发生大事了!凡间出现了异状,很多凡人的命簿现出了不可控的运数!”

闻言,林琬琰惊得刹住疾走的脚步,僵硬地回过头来带着略显惊惧的眼神望向白之水,“之水你说什么?”

“姐姐,我们去渡生阁。”白之水二话不说拉着林琬琰径直飞去渡生阁。

渡生阁在另一艘船上,离得不算特别远,二人进入阁楼将闪着警示红光的命簿翻开,只见上面记录的许多凡人都还未历劫就已身死,而且命簿并未显示死因,“之水,你还记得凡人安远吗?这些人竟然和他一样,不和命簿产生任何感应就死了,这次命簿连他们的死因都没有记录……”

“嗯我当然记得,姐姐,要不要现在去向帝君禀告?”

林琬琰没有回答白之水的问题,因为她在命簿上看到了一个名字,霎时心像被人用钩子狠狠揪了一下,仿若冰水灌入四肢百骸,那个名字是……安桃柚!

“三公主!”

——————

战火弥漫,血迹难干,哭叫声、嘶痛声、哀嚎声、疾奔的脚步声、硬物瓷瓶的撞击碎裂声塞满人的耳朵,外面的景象明明很嘈杂,可沈白望的世界里只能听见怀里躺着的人的微弱呼吸,其余的声音仿佛都是无声的。天地很小,小到只余二人,再无其他。

“桃柚,对不起,我来晚了……”沈白望哽咽道,声音嘶哑,当他得知武崇国突然攻袭瑶草国,甚至直捣瑶草国皇宫,就立即带着将兵赶了过来,可还是来晚了一步,来到清风殿时,安桃柚已身中数剑,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不怪你,是我没用,没能守护好瑶草……国……白望哥哥,你不要……难过,让洺洛哥哥……也不要难过……”安桃柚身上血流不止,嘴角也不停地溢着鲜血,花颜失去了血色,嘴唇渐渐发白,连眼神都开始变得涣散了。

“可我永远都会自责,自责为什么不早点得到消息、为什么不早点把你护在身边、为什么不早点娶你为妻!”沈白望快疯掉了,整个人崩溃极了,怀里的姑娘是他毕生都想去好好爱护的人,可最后却落得还未互明心迹就要天人永隔的境地。

安桃柚努力弯了弯嘴角,不小心又吐出一口红色的鲜血,“谁说会答应嫁给你了?真会……做梦……”

“我会一直缠着你,烈女怕缠郎,你总会答应我的。”

“白望哥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了?一点也不……像你。”

“要脸做什么,我只想要你。”沈白望搂着如枯叶般脆弱的安桃柚,沾满温热鲜血的手抚过她的脸庞,停靠在她的脸侧,沈白望的泪珠落在安桃柚面白如纸的脸上印染出点点血花。

“那下辈子……如果白望哥哥……找得到我的话,我就答应……与你结为……夫妻。”

“好,我一定能找到你!”沈白望将自己的右脸贴在安桃柚的左脸,暖着她渐渐失去温度的脸庞。

慢慢地,安桃柚的眼眸彻底阖上了,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再也不会像蝴蝶一样飞舞,再也不会有任何动静。

“啊——”沈白望喊得撕心裂肺,随即无比悲痛地哭了起来,像兽类的嘶吼、像孩子的呜咽,心在淌血般,他受不住这种剧痛。

殿门外响起一阵慌乱着急的脚步声,听起来像一场时大时小的阵雨。

“桃柚!”安洺洛大步奔过来,全身瘫软,跪在了安桃柚身旁,身体像被抽去了灵魂,停止了任何思考,止不住地颤抖。

“有哥哥在,桃柚你不要多想。”

昔日的欢声笑语犹在耳畔,回忆越美好,分别时就越让人感到痛苦。

安洺洛佝偻着身子,脑袋无力地垂下去,像瞬间苍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