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纠缠的黑影

十五年前,安桃柚还是瑶草国无忧无虑的三公主,天真不谙世事,每日最关心的问题就是最近御膳房有没有做出可口的新点心。

那时父皇、母后都还康健,大殿下安远不辞辛劳地帮父皇分担政务,能空出大量时间陪自己玩耍且擅长逗自己开心的就是二殿下安洺洛,安洺洛平时读书练剑,但也贪玩,常常和更贪玩的安桃柚四处晃荡、找吃找喝。

可惜,美好的时日总是短暂易逝,让人想抓也抓不住。后来,大殿下安远战死,父皇、母后也相继驾鹤西去,没过多久,二殿下安洺洛在寻剑途中久久未归,安桃柚派瑶草国的侍卫遍寻安洺洛曾去之处,最后带回来的却是一具冷得像寒冰一样的尸体。

安桃柚犹记自己看到安洺洛的尸体那一刻,眼神呆滞得像一个木偶,机械地慢慢扯开白布,机械地触摸着白布下的人,从安洺洛身上传过来的冷意让安桃柚瞬间如坠冰窟,全身冰冻僵硬。

“为什么要独留我一人苟活于世?没有你们,桃柚一个人真的……撑不住啊!”安桃柚痛到流不出眼泪,带着梦游般的神情和锥心般的痛楚,从堵住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颤颤悠悠,有如蚊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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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右脸上那淡淡的疤印,这张和安洺洛一模一样的脸让安桃柚深陷回忆当中,都忘了自己本该做什么了。倒是沈浮生慢慢恢复了冷静,打开药箱细致地给晏秋处理伤口。

上好药、包扎好后,沈浮生坐在榻沿边望向死盯着晏秋的安桃柚,她像是要从晏秋身上盯出一个洞来,“桃柚,看着我”,沈浮生用难得认真的语气严肃道,“他虽然长得和二殿下一模一样,但是看面貌就是个已过弱冠之年的少年,二殿下若还活着,如今早已和我一样步入不惑之年了。即便可能是二殿下的修炼水平达到了永葆少年容颜的程度,但当初你是亲眼看着他葬入皇陵之中的,现在他的尸骨还埋在黄土之中,难不成他还能起死复生?”

“浮生哥哥虽已步入不惑之年,但也通过修炼保持了七分少年模样,我相信洺洛哥哥同样可以做到。至于他是不是起死复生,我会去查清楚的。”

“他不是神,我们都是要受轮回之苦的凡人修士,凡人修炼飞升成神也是生前才会发生的事,他变成一堆白骨后怎能飞升?若二殿下轮回转世,只怕现在还是个刚到束发年纪的小屁孩。所以,这人绝对不是二殿下。”

“万一……万一是有其他的原因呢?等他醒来我便来问他。”虽然明白沈浮生说的这些都有道理,但安桃柚依旧固执己见,努力说服自己,也是在给自己找一线希望。

沈浮生理解安桃柚的情绪,一脸无奈,又忍不住心疼,“桃柚,别再多想了,回去再吃点东西,然后早些歇下吧;我看他醉得不省人事,应是明早才能醒过来了。”

“我不吃了,明日待他醒来,还请浮生哥哥记得唤我。”安桃柚转身离开,步履缓慢。

由于心里一直装着一个疑问,安桃柚一宿都没睡好,整夜辗转反侧,直至半夜时分意识因为身体需要休息变得混沌不清时,才半梦半醒地睡了过去。

梦里全是过去的回忆,美好的、痛苦的,不停地穿插出现,将安桃柚的精神快折磨到疯狂,天还未亮时,她已睁眼醒了。

晏秋一早醒来,只觉头特别沉,半眯着眼、一手捧着额头下了榻,当在铜镜里看到自己的模样时,瞬间愣住了。“昨晚我是不是喝多了?脸上这是……”晏秋记起来自己喝完那碗酒后便倒下了,之后发生了什么毫无印象,但也意识到了一个特别严重的问题:他们看见自己这张脸了!果然是瞒不住的,迟早得面对。

晏秋披好外袍准备面对那二人,谁知一打开房门,安桃柚就站在晏秋的门前背对着他,看样子好像已经站了好久了。

安桃柚听到开门的声响迅速转过身来,但却一言不发,直直地盯着晏秋,在等晏秋开口说点什么。

“女王……找我有事吗?”晏秋故作疑惑问道。

“洺洛哥哥,你还想骗我?”安桃柚既委屈又有点生气。

晏秋决定下狠心演一场戏,死都不要承认,眨巴着尽显困惑的桃花眼,“女王在说谁?为什么……要叫我洺洛哥哥?我是您的侍卫晏秋啊。”

“你不是安洺洛的话,为什么会和他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简直分毫无差。”安桃柚加重了语气,略微激动的情绪让她本就因为一宿没睡好的憔悴面容看起来更加难看了,像一朵被骄阳晒伤的花。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长得像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吧。”晏秋勉强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嘴角僵硬地扯了扯。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所以你不便说,洺洛哥哥你回来吧,好不好?”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一字一字慢慢挤出来,带着几分乞求、几分无助。

晏秋忍住刀割般的心疼,低头长吸了一口气,“女王,我真的只是晏秋,莫要再误会小人了。”

安桃柚还欲再说些什么,从晏秋房门前经过的沈浮生赶紧上前拉住了她,“桃柚,莫要固执!他都否认了,你不要给自己添这些没必要的烦恼。”

在等安桃柚回应的二人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因为昨夜没有歇息好,再加上精神脆弱不堪,安桃柚再也站不住,身体往地上倒去。

“女王!”

“桃柚!”

晏秋和沈浮生同时上前扶住了安桃柚,最后还是沈浮生把安桃柚抱回了房中歇息,晏秋留在原地仰头看了看天,不知不觉中,脸颊似乎有湿湿的东西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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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安桃柚一觉睡到日中时分醒来后再也不质问晏秋,神情淡淡的,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辞别沈浮生后,安桃柚和晏秋便下山,车夫尽责地等在山脚下,黄昏时分抵达了瑶草国。

刚开始,回宫后的日子与之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因为用了林琬琰给的药膏,晏秋脸上的疤痕淡得很快,没过几日就彻底好了,现在安桃柚也看到自己这张脸了,晏秋索性不再戴面具了。

每次安桃柚从晏秋身边经过时总会刻意避免长时间地盯着他看,只愿淡淡地一瞥而过,那日,看他不再戴面具,更是一眼都不愿多看了,因为“睹物思人”,容易想起伤心事。甚至,有时安桃柚会吩咐晏秋不用在自己宫外守一整天,日落时分便可离去自行歇息。

是日,晏秋在黄昏时分回到了月遥殿,想到前日听服侍安桃柚的宫女说她想吃市井小巷里做的葱油饼,于是,决定出宫一趟。

花了两个时辰,和数名摊贩、妇人请教了许久,终于寻着了做葱油饼做得最好吃的那家商铺,晏秋满心欢喜地捧着葱油饼准备回宫。

此时,皇城内外已被泼墨般浸黑了,四下渐渐安静了下来,偶尔有几声狗吠穿过夜空,然后轻轻飘散。

商铺开在偏僻的小巷里,晏秋来时需得走半个时辰弯弯绕绕的窄巷,周边只有零星几点灯火在闪动,对于眼睛不好使的人来说,没有灯笼简直看不清路面。

晏秋出宫时也没多想,除了腰间的剑和钱袋子,什么都没带,只能暗暗庆幸自己的眼睛还算好使,借着远处的灯火也还能勉强认路回去。

初夏的晚风吹过来让人感觉格外舒服,一点也没有白日的燥热气息,相反,却夹带着阵阵凉意。

得早点回去,这饼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担忧安桃柚会吃得不开心的晏秋加快脚步,疾疾地往前赶着。不知怎么地,这夜风开始变得越来越凉,甚至让人的后背上不自觉地沁出了一层冷汗。

晏秋的眼神霎时充满了警惕的意味,黑色的睫毛上下眨动了几下,慢慢停住了脚步。

一股带着杀意的凌厉之气直冲过来,气势狠绝,晏秋蹲身往灰墙边滚去,惊险中躲过这一剑。

转身站起,只见那把没能刺中晏秋却一直往前飞的剑又飞了回来,落在了左侧百步远处的一个人影手中。

“真是阴魂不散啊,上一世纠缠我还不够,这一世还要继续纠缠我,这是要和我生生世世相伴啊?我可承不起这个福分。”晏秋哼笑了一声,把葱油饼收进了袖中。

那人影和上一世一样周身笼罩着一团黑色雾气,根本看不清面容,只听见低沉的声音穿透雾气传到了晏秋耳中,“谁要伴你生生世世,上一世没能抓住你,这一世你逃不了了,这绝对是你的最后一世!”

话音刚落,那黑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到晏秋身后,准备直接从他背后刺一剑,晏秋反应迅敏地往半空中跳起,旋身一移,避开了这一剑。

那黑影手中的长剑不仅没刺到晏秋,而且遽然间被一道有力的青光弹开了,长剑砸在地上的声响让黑影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晏秋落地后看到此景也是又惊又疑,但一会儿过后,他们都回过味来,这还能是谁来了,自然是霜莲神女——林琬琰。

“你在鬼界是何身份?鬼王?”林琬琰朝晏秋略一点头示意放心,继而紧盯着眼前这个黑影。

“你既是神,这种问题就应该自己去找答案,连鬼王是谁都不清楚,怎么抓我们啊?”黑影低低地邪笑起来,笑声听起来带着十足的讥讽。

林琬琰不再和他多费口舌,往胸前伸出右掌,口中轻念道:“曲水!”

这一声命令过后,林琬琰右手手腕处的一珠点缀着十二色莲花的淡青色荷梗手钏霎时闪动着十二色光芒,接着飞散到半空中变成了十二条不同颜色的细长灵流,径直流向远处的黑影。

那黑影不疾不徐,手执长剑一一将想要近身捆住自己的水带劈断斩碎,毫无半点畏惧之意。

他的力量比上一世更强了!上一世碰到自己时会迅速躲起来,现在竟能直接迎战。

林琬琰转动手腕,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那些水带应召迅速飞回林琬琰手中,这次变成了一条流动着十二色莲花的青色水带,近五尺长。林琬琰飞身而起,长带一甩,欲将眼前的黑影狠狠地抽一“鞭子”。

泛着灵力的水带像彩色的闪电撕裂了黑夜,黑影抬手用剑格挡,只听“当”的一声,这水带竟斩不断了!惊诧间手臂已被它重重地抽了一下,黑影明显晃了晃。

林琬琰将曲水变得越来越长,想将此人捆到神界交给凝颜神君,谁知那黑影意识到情况不妙,化作一团黑烟急忙飘走了。

“竟让他跑了。”林琬琰有些懊恼。

“没想到这次又是林姑娘救了我。”晏秋走到林琬琰身边。

“你看,在这修炼路上有一个一直想要抓走你的鬼怪,真不考虑跟着我修炼吗?你早点飞升的话,也可以早点拥有更强的力量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晏秋望向别处,或许是黑夜中的某个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饿了,带我去吃点东西吧。”林琬琰不着急听他的答案,故意转移话题。

“神也会饿吗?”晏秋发出真诚的疑问。

“神不会因为肚子饿而感到饿,但会因为想吃感到饿。和那鬼怪战了一场后我现在需要做点能让我开心的事,吃东西就可以让我开心。”林琬琰笑吟吟地说道。

“好,往前拐过这两条巷子就到了相对比较热闹的美食小巷。”晏秋挪了挪步子暗示现在可以走了,“林姑娘,你手中的这件神器叫什么?我看它变化多端,应该是个宝物。”

“它叫曲水”,这倒提醒林琬琰把曲水变回来,略施灵力,水带状的曲水又回到林琬琰的手腕上成了一珠手钏,“它的确是个难寻的神器,也能变成一把剑。”

“还能变成剑,我想看看。”

“二殿下你还是个小孩子吗……”

“……剑对男人来说总是有种特殊的吸引力,就像粉黛衣裙对女人来说有种特殊的吸引力一样。”

“我对那些不怎么感兴趣。”林琬琰丝毫不留情面地反驳道。

“……”晏秋心想自己误判了,林姑娘可不是安桃柚,安桃柚对粉黛衣裙那真是毫无抵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