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Queen mary(玛丽女王)酒店顶层,面对床面上的斑斑血渍,安南整整看了十秒钟,有能力包下这个套房的客人向来不会将它用于简单的寻欢作乐,只是今天这种情况,还是她头一回遇到。
“先生,很高兴为您服务。”
她勾起嘴角,虽然标准化的微笑被激烈的画面影响,但是语气还是到位了。
沙发上的男人没有看她,窄腰宽肩,做工考究的白衬衫翻了一个袖扣,有清幽的松子香尾调。他右手指节扶额,看动作仿佛是正经历宿醉狂欢后的头痛折磨,可冷峻的面容却分明摆着一副生人勿近的强势气场。
玩得这么变态,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安南一边想,一边扯下床单,中央位置的残红被叠进两侧雪色的真丝面料中,即使是要被丢弃的,也要叠得体面平整。
“一杯水。”
“先生稍等。”
她放下床单,净手,倒水,一气呵成。
男人接过一饮而尽。安南注意到玻璃杯上附上了一抹淡红,他手心有伤,正在流血。
男人似乎察觉了她的视线,抬头挑起一道冷冽的目光,像某种冷兵器,叫人不敢有丝毫入侵的想法。
安南赶紧挪开了目光,想了想,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创可贴推了过去。
“嗒嗒嗒……”
一阵脚步声响起,安南背过身掏了一下耳朵,没道理的,顶层套间隔音降噪效果惊人,哪怕过道里十二响礼炮齐鸣,屋内都不见得能听到任何动静。
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安南甚至有几分怀疑自己幻听,如果不是这样,她实在想不出房间外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Queen mary,和一个女人,给你五分钟,”男人拿起电话简短地说完这三句,从沙发上起身,“安南,开个价。”
“啊,什么价?”安南惊诧于他叫出自己的名字,更不懂价从何来,愣了愣才想起酒店服务的礼仪规范,随即礼貌地改口道,“谢谢先生,我们不收小费的,很高兴……”
“现有工资翻十倍,做我的妻子。”男人言简意赅,门外的动静越发清晰。
安南的职业微笑瞬间僵在脸上,差点一口气没换上来:“先生,您……”
男人淡定地贴上创可贴:“我叫风起。”
风起,名字倒是很熟悉,安南咽了口口水,有些难以置信:“因为一个创可贴?”
风起稍加思索,微微点头:“算是。”
这回该换安南扶额了,一开门见到这么刺眼的场面不说,刚适应没两分钟,竟然被客人砸钱求娶了?
要是对方是个油腻老男人自己好歹可以理解为好色,可眼前这个男人……说出去都不知道会不会被经理说成她骚扰客人。
“风先生,其实……”
“非要求不擅自窥探客人做个隐形人是Queen mary最基本的服务守则吧?”
“是。”
“这叫创可贴,也叫证据。”风起一针见血,将安南的死穴拿捏得无比精准。
有钱人的变态点无从捉摸,一个什么隐疾心理就能叫他们逮着点儿事情不放。培训时,安南还听说有个姑娘主动帮忙给女住客递浴巾,看到女住客半个肩膀而背上官司赔了数万的事,安南当时只当是笑话,现下看到风起严肃的神情,终于知道真得不能再真了。
“风先生,我是看您的手受伤了才……”
“会演戏吗?不会的话等下就闭上嘴老实躺好。”他从自己尾指取下戒指套在安南手上,没有傲慢嘲讽,没有男人对女人不怀好意的碰蹭,语言简明,动作流畅,莫名有信服力。
“我不会演戏……”
“拭目以待。”
床单被重新铺开。
十来秒钟后,一大波记者蜂拥进门,只看到一个穿着宽大T恤的纯良姑娘睡眼惺忪地躺在男人的臂弯间,带着一点惊惧与恰到好处的羞涩,无名指上套着一只极简款戒指。
风起将她和衣揽进怀里,温柔地拍了两下,被褥带动处露出红色的痕迹。
“怎么,看直播吗?”配合着风起慵懒调笑似的质问,方才还龙腾虎跃争抢最佳机位的人群顷刻之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记者、保安,以及匆匆赶过来的高级套房服务人员,清一色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全然一副世界末日的神态。
若不是有确切消息称风起与低级站街女开房鬼混这么劲爆的消息,谁敢冒着得罪他的风险闯入,即便是精准压着退房点打了个擦边球,考虑到对象是他,也算玩命。
短短几年,风起便凭借雷厉风行的强硬手腕几乎垄断了整个高级宝石鉴定行业,财力还是其次,那一双慧眼一度使得业界同行称大师级鉴定师往上的水准叫风起级。
可以说他本人,就是一种权威。
正在众人屏气凝神之际,被褥下同样紧张的安南不由得打了个嗝。
没人敢嬉笑,但有好几个人偷偷地投去了目光。
风起也垂下眸子看安南。
安南十分机敏地在他怀里蹭了一下,一双大眼睛无辜且软萌:“肚子饿了,还想吃上次那道白葡萄酒焗蜗牛。”
声音轻细娇嗔,看似贴耳的密语,却足可以叫在场每个人都听得分明,一个“上次”,由来已久的故事各自心知肚明。
风起“嗯”了一声,笑了笑,像宠溺,却又带着几分防范的意味,似乎在考量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临时上道还是早有预谋。
他伸了个懒腰,起床的意味很明确了。
没触霉头,一大群人如释重负连忙撤出。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是临时拉的站街女吗?怎么连风家的戒指都戴上了?”
“得了吧,赶上他心情好,我们没遭殃就谢天谢地了。这哪是内情消息啊,分明是送命题。”
“该死,那女人什么来头?”
“左不过哪家的名媛千金,不然哪有机会爬上他的床?”
平日争锋相对的各家记者此时倒颇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谊,正嘀咕着,不知谁嘘了一句“出来了”,过道立马又安静了下来。
“先生,车备好了。”天吴出现在过道边,恭敬地朝风起做了个“请”的姿势。
安南扫了一眼时间,心里一惊:你家请的机器人吧,半分不差,正好五分钟。
见无数双眼睛盯着安南,风起侧身揽了一下她的肩膀。
安南倒不怯场,自己什么场面没见过。上一次在殡仪馆兼职司仪,穿着租来的黑白套裙,里里外外不是哭脸就是菊花,可比这瘆人得多。
于是她大方地跟着风起下了楼,没有一人敢尾随跟拍。
迈出酒店大门,眼看就完活儿了,安南喜笑颜开。
这时天吴却疾步向前打开了车门,毕恭毕敬地向安南鞠躬:“夫人,昨晚辛苦了,请上车。”
夫人?昨晚?啊喂,你们清醒一点,没人拍了!
正在安南快要跳脚之际,风起不轻不重一把将她推进了车里。
“噗”一声,她整个人跌在了真皮座椅上,一抬头,老板座上的风起已然坐好,食指钩着一杯浅金色的香槟。
他看了她一眼,淡然地吐出四个字:“我们回家。”
安南理了理额发,这场面,她还真没见过。
车辆驶离Queen mary酒店,沿主干线拐弯,奔着市中心去了。
“您看需要细查吗?”天吴问道。
“不用。”
“那……”
“问多了今天的戏就白做了,最近投资坟地的人不少,买一块得排号。”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天吴点头收声了。
风起紧抿着嘴晃了一下手中的香槟。
药下在宴会最后那道甜点里,被朗姆酒的味道遮掩了,他当时觉得酒味过重,只尝了一口,没想到……
那女人进他房间时带着一股香精勾兑的劣质香水味,衣着暴露,其职业不言而喻,要不是他扎破手心以痛感保持清醒,情动火热之下还真难保不干出点儿什么。
“呵,老狐狸,真有你的。”风起低声幽幽说道。
高脚杯被那只带白药味的创可贴顶了一下,停住了。
安南正低头飞快地敲着手机,顶层套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领班梅姐都快疯了。
“你人在哪儿?客服部的电话都被打爆了,今天上午服务云顶之心的是你吗?”
“是我。”
“现在你记着,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全给我忘了,谁问也不能吐一个字。这房客人对酒店意义重大,别捅娄子,尽快回来。”
看到梅姐的交代时,安南抬头看了风起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冷冷的,深不见底。
她倒是想八卦,问题是说她当时在客人床上给人装老婆谁信啊?
安南撇嘴,将手机朝另一侧偏了偏。
风起对她的聊天内容本就毫无兴趣,他思考的是启用这个女人的利弊得失。
安南想了想,敲下一句:“暂时回不来了。”
“你被绑架了?”领班有些跳脚,一个问句后跟了两个发怒的表情。
安南又瞄了风起一眼:“嗯,被绑架了。”
梅姐那边没了动静,安南收起手机冲风起扬起了巴掌。
天吴顿时紧张,风起却面不改色地看着。
安南咬了一下嘴唇:“三千。违法犯罪摸手搂腰接吻睡觉都不干,洗衣做饭做家务有需要另算,还有,上班时间我要正常去上班,吃饭睡觉时间我要正常吃饭睡觉,国家法定假期不加班,你这个活儿……算挂名。”
她闭着眼,直视主顾的话没胆子在这些条件同时满足的情况下开出这个黑心价。
风起许久没有回应,安南却听到“沙沙”的响声。
她慢慢睁开眼,看到他两根纤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张支票。
“十万?你一下包我小三年啊?”安南看清数额后惊讶地问。
“三十天。”
安南将支票拿在手里,用指腹细细地捻了捻,小心叠好后放进口袋里,又将口袋拍紧了些,眉眼里都是笑,信誓旦旦地说:“老板,肝脑涂地。”
风起闭眼小憩。
司机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天吴的嘴角也明显抽搐了两下,然后两人相视一眼,合着这姑娘战战兢兢跟风起要的,是月薪啊?
(二)
市中心独门独户的一栋,没有想象中成排的帮佣与一吊五层的金色水晶顶灯,外围全玻璃结构与室内极简的冷淡色装修风格使得整个房子充满了现代派的干练与利落。
安南觉得,房如其人。
“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远,安南回过头才发现,真正进入房子的只有她与风起两个人。
他个子很高,走在前头将安南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的。
安南跟着往里走,时不时回过头看看那扇大门,脚下的路似乎没有尽头,进个客厅罢了,还要来个长跑道吗?
正这么想着,风起侧过身:“除了双主卧,你挑个喜欢的房间,装饰陈设都可以更换。”
安南有些为难:“这个……我能不能回去住?有事随叫随到,一秒钟都不耽误。”
“不能,你是我太太。”
安南听到这句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偏偏风起那一派严肃正经的样儿,叫她实在不能往歪处想。
安南头疼,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风起表达自己睡不惯太规整封闭的卧房。
越有钱越没有安全感,看谁都像对自己居心不良。
云顶之心套间,记者成群上门,随身的支票,市中心的独栋……可见风起的身份很不一般,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避免引他注意。
就在她左右为难时,风起开口了:“客厅,开放式空间。”
面对这个周全的提议,安南无法再拒绝。
就在这时,“喵呜”一声,悬空楼梯边的花瓶动了动,一只白底黑花的奶牛猫从左侧飞扑过来。
不偏不倚,落在了安南怀里。
小家伙长着一张圆脸,两只毛茸茸的“小短手”扒拉着安南的T裇,似乎是对外来者好奇,又像是想与她游戏,“喵喵喵”地叫,盯着安南摇尾巴,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却可爱得不得了。
安南实在招架不住这个小眼神,一时忘了处境,伸出双手抱着它,温柔地摸了两把。她一向喜欢猫,只是房东太太不让养。
“放开!”风起的目光掠过安南怀中的小家伙,有几分严厉。
她匆忙回答:“没关系的。它没有抓我,乖乖的,挺可爱。”
风起脸色一沉,比刚才更难看了几分。
猫本来就爱跳跳扑扑的,还指望它能看主人眼色行事吗?安南这么想,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风起伸手捏住小家伙的脖颈,往后一提,便将小家伙抱进了自己怀里。他依旧冷着一张脸,手上撸猫的姿势却轻柔娴熟。
果然,他的那个“放手”,说的是安南。
“老板……”
“剩下事情天吴会跟你说。”他抬手抚了一下猫咪的尾巴,不紧不慢地上楼去了。
安南嗅了嗅,自己怀里也被猫染上了浅浅的松子香。
嗯,有钱人的味道。
“夫人,这边请。”
安南一个激灵,着实被忽然出现在身后的天吴吓了一跳。
她对这个称呼依然难以适应,自己算半个长工,有些事情还是该提前说清楚:“天先生,您还是叫我安南吧,老板有什么吩咐我都会配合的。”
天吴低顺着眼笑了笑,引着安南往大厅左侧走:“夫人您看,这边是一号餐厅,主要作为早餐适配区,朝向为东,太阳初升时可以获得和煦的自然光照,需要顶灯照明时……”
占地近五百平方米的豪宅走完,包括楼上楼下,天吴交代得非常详细。
厨房、餐厅、露台、书房、游泳池、保姆间、客房、衣帽间……各式奢而不俗的装点早已让安南审美疲劳,只是有件事,她颇为在意。
“请问,这个房子就老板一个人住吗?”
天吴停下脚步,即便是与安南单独相处也维持着一种对待老板娘的尊重:“每天先生出门后会有专职人员来做清扫维护工作,餐厨鲜果配送人员听传唤上门,先生不喜欢在屋子里见客,所以除开一些特殊情况,这座房子里就您和先生两个人。”
他带着礼貌的笑意,安南却听得寒毛直立,五百平方米,两个人,一个老板一个长工,偶像剧也没这配置。
“天先生……”
“夫人,我想我有必要提醒您,作为风起先生的妻子,在内在外,您对任何一个人太不客气或者太客气都算给他丢人。我是先生的首席助理,您可以叫我天吴。”没有一丝嘲讽,他诚恳的样子差点让安南怀疑方才在车上见证自己“受聘”过程的天吴另有其人。
真不愧是大户人家的下属,执行代入力跟奥斯卡影帝有一拼。
虽然有些尴尬,但安南还是硬将那一声“您”憋了回去,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自己总不至于在主顾万事俱备时掉链子给人看。
见她愣着,天吴也只是静静地立在一边陪等,没有催促,保持恭敬。
“天……吴。”
“是,夫人。”
“我现在需要做些什么?”
“您需要更了解您的丈夫。”
“哪方面?”
天吴从身后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文件夹,双手将之交到安南手中:“每一方面。”
安南咽了一口口水,粗略翻了翻文件夹里的资料,有编号页码也就算了,还带章节分类模块重点是要闹哪样?名人传也不过如此吧。
“夫人,您有一个晚上的时间熟读这些资料,明天早晨八点,会有专人负责销毁。”
从天吴脸上的神色看这绝非玩笑,十万月薪,嘿,有钱人的会玩自己果然想象不到。
“那个……”
“夫人您说。”
“老板他该不会要求每个下属全文背诵他的资料吧?”那也太自恋了,她在心里想。
本是一句调侃,天吴却扶着眼镜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这是特意为您准备的,除了线上可查证的一些资料外,内容还涉及先生的各种爱好,如果下属完整阅读后讨好逢迎的话,太僭越了。”
安南尴尬地笑了笑。
天吴一边将她引回客厅,一边问:“夫人,为您准备的洗漱用品放在客厅右侧的洗手间,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安南摇摇头,看着天吴独自往门口走。正在她要倒向沙发好好思考人生时,天吴脚步一停,立在门边郑重地叫:“安小姐。”
安南惊得心肝一颤,生怕又平白多出几本参考资料。
天吴略微停顿后,冲她深深地鞠了个躬:“只有您相信了自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外面的人才会跟着相信,这对先生来说,很重要。”
安南想了想,均匀地呼出一口长气,摆了摆手:“知道了,天吴,你先出去吧。”
看着安南转瞬间端起的仪态,天吴佩服地点了点头。
鉴物辨人,风起的眼光,从来便不会错。
门合上了,整个楼下只剩安南一个人。
今天早上她还为了多腾出一点行动空间将租房中央的老式圈椅换成了塑料套凳,现在倒好了,背靠着比她的床还宽敞的沙发椅,她依然觉得这客厅空旷得出奇。
安南撸起袖子在胳膊上掐了一把,该死,是真的。
她翻开那个文件夹,第一页是风起的基本信息,身高、体重、年龄、生日、职业……有点像小女孩追星。她为这种感觉发笑,纸页上那个“Lux.f”的标记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终于知道风起这个名字为什么熟悉了,好友Aimee求豪门男神的粉晶结缘树最顶端,就挂着这个名牌,由于没有照片,两寸的框里用马克笔写了个惹眼的“Lux.f”。
“什么意思?力士风?”当时,她是这么问的。
Aimee吐槽她:“啧,安南你们村没通网吗?Lux.f可是目前最大的高定珠宝品牌,谁要是没条Lux.f参加宴会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算名媛,他们的鉴定中心更牛,他们……”
“你有吗?”
“嘿嘿嘿,我有条盗版,网购的,晚上上班时KTV的灯一打,看不大出来。”
思绪从记忆中抽回,安南抱着书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读,贴身佩戴的玻璃珠从领口晃出来,很快又被她塞了回去。
她就一拆解GPS的小汽配师,赶几个兼职也不用参加宴会,想什么Lux.f,戴着自己的小玻璃球挣点小钱顿顿啤酒撸串不香吗?
(三)
夜幕低垂,资料夹的页码翻开在中间页,厚实了点,信息点却归纳得准确简洁。
“安南。”
她一愣神,沙发舒坦看得也认真,都快习惯一个人待这儿了。
安南抬起头,见风起换了简单的长裤T恤从楼上下来,或许刚才小憩了一会儿,此时他整个人的气质慵懒迷人,只要……只要不看那张冰川脸。
“喵呜……”跟在他身后的小家伙从楼梯边缘朝安南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她鼓起腮帮子,想“喵呜”回去,撞上了风起锐利的目光,往后缩了一下脖子。
“凯撒,回去。”
风起扬起手,小家伙就像听懂了一般往回跑去。
“它叫凯撒?凯撒大帝那个凯撒?”
“是。”
算了算了,老板的猫,取名违和就违和吧。
安南回过神,匆匆将自己手头的资料合上:“我一会儿会认真看完的,不会出错。”
风起不置可否,从身后拿出一份协议:“先看这个。”
她一边看,他一边说:“这个月你不要再做其他兼职了。”
“嗯?”安南抬起头,心里正想着协议中“合约到期非续签不得滞留”一句是不是防自己死乞白赖攀高枝。
风起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说:“我不允许。”
安南当场呆住,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了两分。
黑纸白字写着有什么用?怕被人抱大腿你倒是别一股子男友力乱放电啊。
安南避开他的眼神,将注意力挪回协议上:“风先生。”
“叫我风起,或者老公。”
“呃……”
安南倒是没那么花痴,只是再清楚他严肃认真,这种撩劲满满的话也多少让身为女性的自己有些尴尬,偏还不好发作,显得自己心里有什么。
可是,她一个深呼吸抬头,风起已经坐在了沙发那头,叠着腿,休闲自若地将一支签字笔往她手里搁。
“风……起。”
“说。”
“你看你方不方便对我再凶一点,那样我比较好入戏。”
“凶?”
“不是,你要是一直像刚才一样跟我说话的话,我……‘撩妹’这个词你知道吗?”
他双眉微皱,竟然还专注地考虑了一下:“知道。”
“嗯?”
“撩妹,网络流行语,表示通过撩拨女性,获得女性青睐的行为。”他回答得一本正经,颇有种传道授业解惑的人生导师意味。
谁叫你解释了?我提这个词是要向你请教吗?老板,你食人间烟火一点好不好?
眼看沟通失败,安南只得接过签字笔匆匆签完了协议。
风起也无心多问,核准签名位置后将其中一份叠好放进口袋里。
安南将笔递过去:“你的笔。”
他扫了一眼,起身准备走了。
安南倒不觉得受辱,这么好看的一支签字笔,不要了正好自己上班写写检修记录用。
“咣当”一声,风起回头,看到一把小扳手从沙发靠枕下被带了出来。锃亮锃亮的,一看就是常用的物件。
安南一脸黑线,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即便自己没有迷惑众生的美色也还多少算个女人吧,藏个防身工具,也不过分,何况自己确实用它教训过好几个骚扰者。
“这个……”安南尴尬地想解释解释。
风起打量了她一圈,他方才在楼上看过她的资料,眼里提防的神色反而减轻了两分:“这样最好。”
安南捡起扳手藏在背后连连点头:“是是是。”
偌大的客厅又只剩下安南一人,看完资料已是凌晨一点钟,给她的感觉是,他是一个煊赫且实力超群的男人。
单向可视的全落地窗结构能让她在夜里清楚地看到城市的星空,一闪一闪的。
安南躺在沙发上想:每个人现在的样子都源于过往的某些故事吧?
自己害怕睡在太规整封闭的空间,因为那会让自己想起六年前全家一起去郊游的初夏。
奶奶、父亲、新孕的母亲。安南记得那天空气中有好闻的杜鹃花香,车后座上,奶奶坐在她身旁絮絮叨叨地说着关于玉米烙饼与土豆烙饼的闲话,风从窗户刮过,有点凉。
父亲说:“安南,关上窗子睡一会儿吧,到了我们叫醒你。”
她说:“好。”说完便窝在奶奶腿上沉沉地睡去了。
车里规整、封闭、有安全感,可始终没有人叫她。
她睁眼醒来的时候,除了伯父们一张张愁云惨布的脸和一颗深蓝色的玻璃珠,她连家人的一具整尸都没有见到,就连刹车失灵撞车的起因,都是在伯伯们上门要债时才得知。
忘不掉的残影,至亲的人,清醒的时候想来反而麻木,不害怕。
风起现在也不过二十七岁,资料上写的那个“以一人之力,五年撑起Lux.f珠宝帝国”意味着什么?他的父母呢?
思绪乱飞,手机“嗡嗡嗡”地振了起来,是聂西川。
“川子,这么晚找我干吗?”安南压低了声音,生怕惊醒老板。
“你说说你这人,打个电话给你,你就这样的口气?”
“废话别多说,到底什么事?”
“今天预约单有点多,厂里新出的几辆二手车都约了明天一早来拆机做美容,正点上班来不及,明天早点过来呗。”
“啧……”
“成吗?江哥说明天请吃大餐。”
“行,多做几单算提成,犯不着跟钱过不去。”
“嗯,”说完正事之后,聂西川也开始调侃,“南,漫漫长夜,想我没有?”
“想你死!这么晚才告诉我爆单的事,我要是睡了怎么办?净耽误我发财。”
“嘿,我这不是忘了吗?下班去北郊看人跑车来着,要我说,有些改装车改得真的不经过脑子,一个漂移就能把车轱辘给甩没,你说说那技术瞎不瞎?要说精彩,还是当年陆野……”
“闭嘴闭嘴,烦得你,你不困我还困呢,睡觉!”
也不管电话那边的男人是否还在嗷嗷叫唤,安南挂断电话,轻轻走到卫生间洗漱一番后,脱鞋爬上了沙发。
本以为换个地方会认床,却意外睡得十分安稳。
手机闹铃响起的时候是北京时间六点半,安南伸了个懒腰,洗漱完后顺手叠好毯子放好枕靠。
她认真地瞧了瞧,确定看起来跟原来的摆放一模一样。
小扳手别在腰间,她正打算出门时摸到口袋里十万的支票,决定还是跟风起汇报一声。
她仰头,楼上静悄悄的,想想也是,坐拥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他何必起这么早。
“留张便笺。”安南自言自语。
在大厅里转了一圈,一张可用的纸都没见到,连厨房里惯有的厨房吸水纸都标配成即抛竹纤维毛巾布。她眼睛一眯,想起了卫生间,啧,老板你将就看吧。
写好“老板,我去上班了”七个字,安南又补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小小的一张便笺贴哪里似乎都不太显眼。如果老板看不到,算不算擅离岗位携工资潜逃?
安南拎着便笺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左侧主卧里传来一声轻柔的“喵呜”,隔着门,小家伙闻到了安南的味道。
她觉得心头一暖。
按照风起的身高估摸出了一个平视的位置,她正要将便笺往门上贴,门却悄无声息地开了。
贴便笺的动作收不住,“啪嗒”一下,安南将用卫生纸写的便笺重重地拍在了风起的左脸上。
“……”
“你这人走路怎么没声啊!吓死我了!”
乍然看到眼前多了一个人的安南倒被吓得不轻,连连退了两步,喘了几口大气后,发现风起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风起还没出声。
门开着,他身后的卧房里开了灯,工作台上放着不认识的仪器,头发意外有些凌乱。他没有睡懒觉,而是比她起得更早一直在卧房里工作。
“老板,我去上班了,13135116……”他揭下脸上的纸,用两根手指夹着,一字一顿不带任何感情地读了出来。
这感觉就像被班主任当众念情书一样,安南羞愧地低着头:“我……无心的。”
风起冲安南勾了勾手指,自顾自地走进了卧室。
安南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盯着那个背影,从骨子里觉得瘆得慌。
凯撒从门里跑出来,围着安南的脚蹭来蹭去,欢快地“喵呜喵呜”个没完没了,一会儿转圈,一会儿又叼住一点裤脚往后拉她。
见安南没动静,风起用指节在工作台上敲了两下。
死就死吧,安南想。
她低头偷摸了凯撒一把,走了进去。
卧室中,风起坐在工作台边,作息一体的布局空间搭配高级灰的色调,使得即便空旷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大圆床也丝毫不显得暧昧。
落地窗前,他交叠着腿,身形修长,带着一点点精英意味十足的疲惫:“你来。”
安南往前挪了两步,看到工作台上放了一本便笺和她方才写字的那张纸。
安南支支吾吾:“我没找到别的纸……”
“只有两个人,写便笺可以没有称呼,如果要加,不能用‘老板’。还有,‘上班了’后面要加上句号。你,重写一张给我。”风起淡然地给完了批示,并没有责怪计较的意思。
安南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只好乖乖照做。
她掏出昨晚的签字笔,从便笺本上揭下一张便笺纸,刚动笔,风起开口了:“重来。”
她又揭下一张,刚俯身。
“重来。”他的语气里没有嫌弃,使得安南越发没底。
她又揭了一张,什么都还没写,那两个字依旧在耳边响起:“重来。”
她看着风起,风起一脸坦然。
安南咬牙,在心里想:看在钱的份上,我最后忍你一次。
于是,她又揭下一张。
风起叹了口气。
正在安南做好“扣钱我也要暴打你一顿”的打算时,风起取过便笺本示范:“先写好内容,再揭下,不要让背胶粘到台面,失去黏性,浪费设计。”一句话说完,他笔下的字刚好写完。
安南愣了愣,字迹苍劲隽永、清晰完整,便笺都写得跟艺术品一般好看。
合着他根本就不是在报复她戳他脸的冒犯,而是在认真教她写一张合格的便笺?
安南以一种虚幻离奇的心情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男人,心里咯噔了好几下,他虽然脸臭了点,但跟着他做事,很难不成功吧?
安南的佩服之情还没溢于言表,耳边就传来了风起冷冰冰的声音:“重来。”
她弯腰取过便笺本,拿着签字笔特意工工整整地写:“我去上班了。有事联系,13135116……”
她写完检查了一遍没有差错,揭下来贴到风起眼前的桌面上。
他扫了一眼,“嗯”了一声。
得到允准的安南兴高采烈地朝门外走去,出了风家别墅,连蹦带跳的,直到坐上了去汽配城的公交车才意识到——老娘这种被幼儿园老师奖励小红花的傲娇心理是怎么回事?不就一个“嗯”吗?又不是给我五百万,啧,真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