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 新人旧鬼

红烛高燃,一滴烛泪缓缓地从烛芯溢出,慢慢地滚落下来。这是祖堂大厅,四处张灯结彩,笑语欢声,仆童们往来不绝,忙忙碌碌而又喜气洋洋。高堂上坐的老夫妻两人,虽自矜持,满脸的笑意也不禁从一条条的皱纹里溢出来。

养儿二十载,今日终娶新妇,人生大快。老两口虽自欣慰,可也不禁奇怪,新妇家虽不近,离此也不过数里之遥,何以儿子去了三个多时辰仍未迎亲归来,别是傻小子在岳家给人一通猛酒灌下去,误了正事。

老两口正自担心,门外已传来大吹大擂的锣鼓声,爆竹声吼如雷,有胆小的丫头也禁不住掩了双耳,人却直直地冲向了门外。少爷新婚,给这百年老宅带来的热闹百年一见,岂可错过?

老夫妻送了一口气,笑意虽绵绵不绝,身子却不动。当然了,新妇过门,只有新妇上堂拜见翁姑的道理,哪有翁姑出门迎新人的规矩。

花轿已经停下,少爷脸上的春风唤得醒冬眠的熊。洞房花烛夜,人生小登科,得意些须,原是应该。他接过笑得像今晚洞房的是他的管家递过来的金簪子,略一沉吟,按捺一下兴奋的心情,沉着稳健地用它挑开了花轿的帘子。

新人含羞带怯地向前探了一步,马上有两个喜娘分左右搀住她。这两个喜娘吃得人高马大,估计就是等着这个时候派用场的,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新人拎出花轿。新人也配合得很好,欲迎还拒地扭了几下身子,似乎在告诉大家,不是我思春想嫁,是被这两个家伙逮到这来的,既然这样,我只有认命。

围观的人都被新人那几下身子扭地心服口服,啧啧称赞新人端庄贤淑,不知道是从哪看出来的。

新人的脚已经落地,在两个喜娘的劫持下心不甘情不愿意地一步三晃向祖堂大厅走去,有如弱柳扶风,有如花迎风曳。众人又叹,新人的脚不盈一握,腰不足一束,真是大家闺秀,不同凡响。只是看她那风一起,在腰上栓根绳子就能拿出去当风筝放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贫血症。

新郎手里拿着根红绸,牵着新人,正要志得意满地溜达回去见爹娘,只见他身旁的管家脸色一变,像活见鬼了一样,指着新人刚下来的花轿,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这老头子平常说话嘴巴麻溜得很,怎么今天少爷结个婚给他高兴成这样?少爷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管家丝毫不理这个白眼,手舞足蹈地指着那个花轿,额头上黄豆大的汗涔涔而下,口齿不清地说:“还……还……有……”

还有什么?少爷顺着管家指的方向,往花轿里看去,只一眼,顿时觉得血往脑袋上一冲,脊梁骨一寒,身子顿时不听使唤,哆嗦起来。轿子里果然还有。

还有一个新娘!身着喜服,头盖红帕,两只白生生的小手放在膝盖上,娴静地坐在花轿里一动不动!

人群顿时死寂。两个新人也一动不动。过了会儿,新郎的一个族叔公,悄悄地扭过管家的肩膀,轻声问道:“迎亲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管家紧张地擦了擦脸上的汗,吞了口口水,哆哆嗦嗦地说:“有……有,迎亲的队伍经过一座古坟时,突然起了一阵风沙,人马不能前进,等风沙定了,才继续赶路。”

族叔公微一沉思,说:“那阵风怕是有古怪,里面有邪物作祟。”

管家赤白着脸,不停地擦汗,说:“那怎……怎么……办?”

族叔公道:“自古流传下来的,都说炮竹能驱邪,你马上叫几个人拿几个大炮竹来,在两新人身边不停地放,试试有没有用。”

管家马上依言拿来了几个大炮竹,叫两个家丁各自拿着,在两个新人身边不停地放。放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新人接受不了这么热闹的欢迎仪式,竟嘤嘤地哭了起来。她一哭,另一个马上觉得自己要是不哭,未免也太坚强了,不惹人疼爱。也哭了。

两个新人一哭,管家顿时没了主意,问:“怎么办?再放下去,肯定吓坏了少奶奶,如何是好?”

族叔公手一摆,面色凝重地说:“驱邪事大,继续放,驱走了邪物,事后给她调理调理就好了。”

于是一帮人就在爆竹声中听了近一时辰的两只黄鹂鸣翠柳,情况丝毫没有改变。

这下族叔公也没辙了,只得让家丁停止了放炮竹。这时新郎的爹妈早听说了这事,也赶了出来,正眼巴巴地看着他,让他给拿个主意。

族叔公见多识广,稍事沉吟,道:“这青天白日的,就连炮竹都不怕,看来这邪物道行不浅啊。它别的什么都不变化,单只化做新人摸样,恐怕你们迎亲经过的那座坟里,埋的是年轻未嫁的女子,青春而逝,未嫁而抱憾,说不定未必有什么恶意,不如我们就了了她的心愿,让她一尝嫁妇心愿。说不定它会就此离去。”

老两口一想,娶一个媳妇,结果还买一送一,自己还真没什么不乐意的。当下忙着安排拜堂的事,让儿子左一个,右一个地牵上了祖堂大厅。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不对啊,这都礼成了,那位大姐怎么还不走,再不走就送入洞房了。那少爷心一紧,这位大姐看来是想整套程序都体验一遍,只是苦了自己,在洞房里坐着,对着两媳妇,一人一鬼,你说先和谁啊?听说过强娶的,没听过强嫁的。

想着这汗就下来了,看那两媳妇,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少爷牙一咬,拼了,不就洞房吗,就当做好人好事,也不指望谁表扬了。

众人也无计可施,见天色已晚,只得将一对半新人送入洞房。在门外支棱着耳朵偷听了一会儿,见里面没什么大动静,逐渐安下心来,都道这邪门的东西原来也好这一口,巴巴送上门来挨糖衣炮弹,还打死不走,皮也够厚的。

停了一会儿,见没出什么大乱子,众人禁不住睡意,各自散了。老两口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和衣睡下。刚闭上眼,只听见一阵凄厉无比的惨叫声传来,伴以一阵“嘎嘎”的响声,好像谁在抓狂地用手指甲挠墙,让人听了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老两口心一跳,当下从床上蹦起来,披头散发地就冲了出去,嘴里发狂地大叫:“我的儿啊!”

冲到洞房,众人也都已经赶到,见到洞房里的情景,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像有谁拿着一块千年寒,正细致而有条不紊地从自己的后背慢慢地划下去,全身一阵透骨凉。

洞房里只有一个新娘,另一个已经不见了,剩下的那个正爬在地上,发疯地用头撞地,凤冠早就掉了,一头乌发凌乱不堪,几缕发丝被污血粘在了嘴角。而血,正缓慢地从她的眼眶里不疾不徐地往下流。看她眼眶,空空洞洞,赫然没了眼珠,白嫩的脸蛋,潦草地抹着几痕血,加上龇牙咧嘴的,真是说不出的可怖。

而那少爷也好不到哪去,趴在新娘身边,咬牙切齿,撕心裂肺地吼叫,两只手不停地握紧,张开,用手指甲不停地挠着地面,发出一阵嘶哑的“嘎嘎”声,两只眼眶里的眼珠,赫然也已不见了。

这幅情景,真是说不出有多诡异了。

正当大家都被眼前的这一幅惨景惊吓得呆住了的时候,一个家丁用一种接近哭腔的声音,说:“梁上……上……有东……东西。”

众人一惊,都抬头看梁上,只见一只青翼大鸟坐在屋梁上,这会儿正目光阴沉地看着众人。这鸟有条大狗那么大,血红色的喙弯如钩子,两只爪子像乌铁一样,紧紧地抓住梁木。

众人被它阴冷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只见这鸟嘴一张,掉下个圆圆的东西来,正落在一个人的头上,又从这人头上滚落了下来。那人仔细一看那掉下来的东西,顿时闷哼一声,直接昏死了过去。

那从青翼大鸟嘴里掉下来的东西,竟然是一只人的眼球!

众人见此情景,不由都噤若寒蝉。人和鸟就在那对峙起来。最后,那位族叔公狠了狠心,心想自己反正活够了,心一横,指着那鸟,颤巍巍地说:“就是这个邪物作的祟,快,拿弓箭来,射下它。”

几个家丁听族叔公这么说,也回过神来,壮了壮胆,一起出去取了弓箭进来,在族叔公的指挥下对这那青翼大鸟就是一阵乱箭。

那大鸟受到攻击,嘴一张,一阵似笑非笑的声音发了出来,让人觉得仿佛是阴谋得逞后忍不住的得意。正当众人被这一阵笑声弄得不寒而栗时,一转眼,那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