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魂与阿针纠缠着相互追赶了几里路,就折了回来。
林秀儒还在竹林里,她得继续暗中保护。半月来,她一直尾随在林公子身后,为了摸清书生周围的情况,她没有贸然现身与表兄相认。尽管在紫霞峰修炼十五年,但他们却不陌生,因为这期间林秀儒每年都上山见表妹。
花之魂搞不懂师尊为什么对表兄那么客气。他每次上山,师尊都要单独接见,并叫自己陪着他到处转悠。对表兄林秀儒,花之魂虽然内心倾慕,但在师尊面前丝毫没露心迹。自己是修炼之人,现在气剑通的水平都未达到,倘若坠入爱河,那以后斩三尸、驱六魔就难了。领命下山后,花之魂几经思索,最后决定以师命和任务为重,绝不与表兄发生儿女私情。
没下山之前,花之魂觉得自己的修炼已经到了很高层次,所以很自负,以为想打林秀儒主意的,多半是没法力的山贼路匪。拜别师尊及师兄弟妹踏入红尘后,她蓦然发现自己错了。与山匪和江湖豪杰殊死血拼时,她的法力几乎为零,御剑术根本派不上用场,很多奇招绝学,刚使出就被对方轻松破解。她很迷茫,不知这是啥原因。
时间一久,花之魂慢慢发现了其中奥秘,与凡夫莽汉打架,自己虽祭不出法器,但与修炼过仙法的同道,以及邪魔外道过招,自己的春雨桃花剑就使得山呼海啸。刚才与阿兰恶战,对方招式越凌厉,自己的剑法越使得淋漓尽致:
“原来仙凡有别,殊途同归,对方是人,我使出的就是本身力气和寻常武器,对方是仙魔妖怪,我祭出的就是仙力和法器。”
一边埋头走路,一边宁心沉思,走着走着,花之魂突然踩到一只大脚。她大吃一惊,正暗自责怪自己大意时,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从古树下的坟墓飘出,在树洞和树梢间游走一圈,虫蛇般蠕动着爬进她的耳朵:
“小妞,你一个人闯江湖,好孤单,好寂寞,要不要哥哥陪你啊?”
花之魂很恼怒,利剑在空中画两朵桃花,喝声切,顿时将二十丈以内的树木和泥土,纵横切割成了一块棋盘。她满以为对方在自己的绝杀下不死即伤,谁知宝剑还没收回来,一只咸猪手,竟然从意想不到的地方伸过来,差一点就摸到了她的肩膀。这一下,花之魂彻底震怒了,她身形一变,同时祭出三朵桃花,接着剑光暴涨,唰唰唰削得对手妈一声喊叫起来:
“哎呀,花师妹,你温柔点好不好,给你开个玩笑你就拼命,太薄情了吧!”
花之魂撤剑退步,游目两圈也没见着对手,她先以为是师兄李傲俗逗自己玩,转念一想觉得不对,李傲俗虽风流倜傥不拘小节,但很有修为,口中绝说不出下流语言。看来今天遇到劲敌了,不使出点本领教训你这奸佞小人,难消本姑娘怨气。花之魂长长吸口气,纵身跃上竹梢,展开飞花逐月的轻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如一条粉色锦鲤,眨眼间就将一条瘦得像根竹竿的青衣汉子踢落在地:
“哎呦喂,紫霞峰的弟子当真名不虚传,云龙鹤今天丢脸了。”
一听云龙鹤,花之魂立即想起了毒龙潭主云霄客。老家伙一直不服师尊的武功,每年都要带着弟子到紫霞峰挑战。由于性格暴躁行事怪异,加之门徒众多分舵林立,因而每次比武,师尊都要让着他。
“花之魂,你是在寻找林秀儒吧,告诉你,那个书呆子毒龙潭要定了,你若想分一杯羹,那就陪我文斗一场,你若赢了,我即刻知难而退。”
“云龙鹤,有啥招尽管使出来,紫霞峰不怕你。”
见花之魂一脸寒霜,云龙鹤哈哈笑了起来。他摇着扇子阴阳怪气说,花美人,不要急,女孩子家应该文静,冒起火来就不漂亮了。现在我出个上联给你对,如果你的下联平仄相谐,词性相对,意境高远,以后我不但见了你就磕头,而且见了你养的猫狗也磕头。说完话,云龙鹤双臂一振沉肩坐胯,他默运一会儿功,对着花之魂身旁的美人蕉,挥扇在空中龙飞凤舞写大字:
“涓涓溪流,浅浅深深澎澎湃湃汇江海;”
这个时候,花之魂感受到的并不是简单的文字力量,而是附近山川草木的肃杀之气。对方的十五个汉字,网络了附近的所有精灵,刹那间,竹梢化为利剑自动布成五行阵,树桩藤条化为猛兽毒蛇,喧嚷着将她围得水泄不通。她明白,倘若自己对不出上联,或者对得不工整,意境超不过对方的出句,那就挡不住这张网,轻则被树枝竹竿刺得遍体鳞伤,重则被毒蛇猛兽纠缠撕咬。
“细细丝线,红红绿绿纬纬经经织绢绫。”
花之魂的剑气还没吐出,云龙鹤就惨叫一声口吐鲜血,猛然跌出四五丈远。花之魂的反击可谓棋高一着密不透风。这一下云龙鹤彻底服了,他向花之魂遥遥打躬作揖,然后以扇掩面鬼魅般逃出了树林。
经过这番阻拦,花之魂赶回凉亭时,林秀儒和铁锋都不见了。
追赶途中,花之魂突然发现了江滨三霸的行踪。听三人恶毒咒骂铁锋和林秀儒,又听高松说要去马湖府见扶桑大师。花之魂便多了个心思,在寻找表兄的同时,一路尾随三人到了马湖府。洪梅和两位师兄都换了一身新衣服,高松面带忧愁一言不发,洪梅余怒未消一脸羞愤,只有罗汉竹污言秽语的骂个不停。到了泥溪,三人各怀心事,分开人群,急匆匆直奔府衙。
马湖府是中原通往大凉山的咽喉要道,乃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蜀相诸葛亮曾在此设安道县,明成化帝改土归流后,由于大量削减土官势力,取消其世袭地位另派官员上任,因而目前的蛮夷、平夷、泥溪、雷波、沐川诸长官司,以及知府安鳌已是有名无实。
江滨三霸还未进门,五大三粗的世袭土司安鳌,就笑嘻嘻迎了出来。花之魂怕暴露行踪没有及时跟进,待天黑后才纵身上房躲在横梁上往屋内探看。
大堂上灯火辉煌,云龙鹤、塞北双雄、江滨三霸、天山五子以及蓬岛七星,一个个庄严肃穆地坐在大堂的左边。花之魂听师尊讲过塞北双雄罗野马、周家兔,以及天山五子、蓬岛七星的故事。罗野马和周家兔以大力金刚掌驰名,二人也正也邪。天山五子以大师兄金刚子的功夫最高,他们的先师天山五鬼,当年大战逍遥子,被打落凡尘后从此就遁迹了。蓬岛七星其实是七妖之后,这些家伙最擅长妖术,常年和扶桑浪人走得最近。
大堂右边坐着的夷人,全是被削了职的土官,安鳌和守备上官雄并排坐在上方。
酒过三巡,西厢席上突然站出两个彪形大汉:
“塞北双雄罗野马、周家兔多谢大人款待,但我们不是来喝酒的,快叫你家小姐秀姝出来,为我们弹奏《九天神曲》。”
塞北双雄的话刚说完,东厢席上一年轻汉子突然一掌拍在桌上,他面前的回锅肉,被震得横飞丈余,尽数落进罗野马和周家兔的空碗里:
“酒囊饭袋也配听《九天神曲》,各位,毒龙潭弟子云龙鹤这厢有礼。”
塞北双雄看了云龙鹤一眼,虽面带杀机,却不敢发作。其他人见名震江湖的塞北双雄都畏惧姓云的,更加不敢出头,一个个装作埋头喝酒,没人再提《九天神曲》。
云龙鹤一掌震群雄,非常得意,他扫视了一眼大厅,满上一杯酒,高举到安鳌面前,态度十分谦恭:“安大人,晚辈云龙鹤自幼曾攻经史,后因家遭变故而飘泊江湖。在下久慕秀姝小姐的闲雅秀逸,恳请老伯看在小侄的虔诚份上,让我一睹令千金的芳容”。
安鳌脸色发紫,浑身不住颤抖,他喝几口酒,努力稳住心神走到堂中四方施礼,神情显得很委屈:
“英雄壮士们,本官素以诚信为先,绝不敢违背良心欺世盗名,我家小女足不出户,哪里懂得什么《九天神曲》,各位一定弄错了。这《九天神曲》究竟是什么东西,还请高人们明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安施主既然装聋作哑,那老衲无嗔就多几句嘴,说一下《九天神曲》的渊源吧”。
海龙寺方丈无嗔一发话,场中顿时响起一片唏嘘声。海龙寺威震武林,无嗔的一指禅更是惊世骇俗,独步天下。众英雄谁敢不听海龙寺号令,于是尽皆停杯止筷,静听大师细说《九天神曲》的来历。
听完无嗔大师的叙述后,安鳌突然哈哈大笑:
“大师的神话故事惊神泣鬼,为马湖江又添神韵。小女从未涉足江湖,哪里懂得什么《九天神曲》,各位尽管去寻,需在下提供方便的,向师爷说一声定全力相助。”
“无量天尊,安大人慢走,金刚子有话要说,大人是朝廷命官,自当一诺千金,既然广发英雄帖邀我们来欣赏《九天神曲》,就应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安鳌越听越糊涂,自己近段时间忙得天旋地转,哪有什么精力发英雄帖招惹江湖是非,小女秀姝虽容貌出众,通今博古,但一直幽贞独处从未抛头露面。这些人凭什么咬定秀姝会弹《九天神曲》。但无嗔大师和金刚子的话又不可不信,因为他们是当今武林界的名人。安鳌百思不解,怔在当场,无言以对。他想,英雄帖八成是上官雄这厮发的,他要干什么?管他的,既然这些人来了,那就利用一下,若能帮我完成霸业,也不枉此生抱负。
众英雄见府衙大人沉默无言,以为他耍赖,于是群情激愤大声吆喝。
待所有人都有些愤怒时,安土司才满上一碗酒举到空中,高声说道:
“英雄们,良禽择木而栖,我安家自洪武四年归顺朝廷,百余年来可谓忠心耿耿鞠躬尽瘁。而今成化这个狗东西皇帝,既要我们进贡纳财,办理皇木入京,又要削我们的官职,还把我们称呼为什么马湖蛮。大家说说,马湖蛮是啥球意思?现在我们已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大家说说,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是继续为奴,还是自主自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