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a正要说什么,我一把拉住了他,问:“请问演习什么时候结束?”
中士看了我一眼,说:“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Asa说:“那沟镇武警站为什么给我们开具通行证?”
中士一直板着脸:“比如你去台湾,你要在大陆办理港澳台通行证,那是大陆准许你去。但你还要办一个入台证,那是台湾准许你来。懂了吗?”
Asa马上反击:“你说404是台湾?”
中士说:“台湾也是中国的一部分,我的比方有问题吗?”
Asa说:“当然有问题!”
虽然这个武警打的比方有点不恰当,但我没想到Asa竟然敢跟人家这么顶撞。我碰了碰他,然后对这名武警说:“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我们只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进去?”
中士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了什么动静,立刻转过头去,铁丝网里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很瘦的背影,他应该是从白房子背后绕过去的,正快步朝里走去。
另外两名武警也听到了,纷纷转过身去,中士高声喝道:“站住!”
那个人似乎没听见,反而加快了脚步。
三名武警都把枪举起来,中士接着喊道:“警告一次!警告两次!警告三次!”
这三次警告几乎是连着喊的,我觉得就是走个程序,根本不给人考虑的时间。
很显然,那个人听到了,撒腿就跑,他前面不远就是一大片芦苇,他一定是想钻进去。中士果断地抬起枪口,朝着天空扣动了扳机——404外围太安静了,枪声太响了,惊起了芦苇中很多鸟,“扑啦啦”飞向了天空。
那个“偷渡客”一下就跪在地上,大声哭喊起来……
两个武警淡定地走过去,把他拖进了白房子。
我有点疑惑,这地方如此荒僻,应该常年都见不到什么人,为什么我们刚刚一来就遇到了有人闯卡被抓?
会不会是专门演给我们看的呢?
接着我对自己说,你以为你是特朗普的特使?自作多情了啊。
四爷也说话了:“我就不理解了……”
中士把嗓门提高了:“我最后通知你们一遍,请立刻离开!”
我赶紧拽着Asa和四爷离开了。四爷愤愤地嘟囔起来:“鸟都不拉屎的破地儿,还管这么严!”
走出一段路之后,我回头看了看,那名武警已经回到了白房子,只剩下那道铁丝网了。我说:“歇歇。”
三个人纷纷放下行李箱,停下了。四爷余怒未消,一脚踢在行李箱上,它直接变形了,多功能睡袋掉了出来。
我看了看她说:“你踢的是我的箱子。”
她低头看了看,这才说:“哪儿买的啊,质量这么差。”
Asa蹲下去,打开我的行李箱,把物品都装进了多功能睡袋,睡袋直接变成了旅行包。他说:“都不要生气了,他们也是遵守规定,奉命行事而已。”
我朝沟镇方向看了看,刚才悔不该把那个开三轮的大爷放走。我说:“我们先回沟镇吧,过两天再来打听一下。”
Asa说:“走回去?”
我说:“你也可以选择跑。”
返回的时候,三个人都有些泄气,没人说话。Asa戴上耳机,又开始听他的成功学了。
我忍不住说:“它能让我们‘成功’地进入404吗?”
Asa很少贫嘴,他没有接话。
我并不甘心,又回头看了看,忽然生出了一个计划——这里是平原,哨卡又不是什么两山之间的要塞,为什么非要通过它?我们完全可以绕一下,找条小路钻进去。小时候去公园,我从来没有买过门票,围墙的豁口就是我的大门。
但是,我不能把这个计划告诉Asa,他肯定不同意。
走着走着,芦苇荡中出现了一条弯曲的小路,它呈“Λ”形折向了我们背后。
我停下来说:“从这儿走。”
Asa愣了愣:“你要去哪儿?”
我说:“回沟镇啊。”
Asa连连摇头:“NoNoNo,应该一直往前走。”
我说:“你错了。”
Asa挑高了眉毛:“我错了?”
我点了点头:“来的时候,我一直都在记路,那个大爷就是从这里开出来的,然后我们就来到了柏油路上。不信你问四爷。”
四爷一直在低头玩手机,她说:“我从来不记路。”
Asa朝小路看了看,说:“这是折回去了啊……”
小路旁边长着一棵病歪歪的榆树,它伸出一根很长的树枝,像栏杆一样挡在了小路上。
我临时抱佛脚,说:“你看见那根树枝了吗?当时那个大爷还差点撞到它。没错儿。”
Asa终于相信了:“那好吧。”
于是我就带头走上了小路,Asa和四爷都跟了上来。
走出了几百米之后,Asa警觉起来:“我怎么觉得我们一直背对着沟镇的方向呢?”
我说:“你转向了。”
四周的芦苇越来越高,小路越来越湿泞,我的鞋子上沾满了泥巴,走几步就要甩一甩。朝前看去,视野中只有无边无际的芦花,看不见一座房子。
大概半个钟头之后,芦苇渐渐稀疏了,前面出现了大片的积水和苔草,那是沼泽,小路像个黑心导游似的,突然就不见了。
看来,这些沼泽是404的天然围墙,并没有任何豁口。
Asa看了看我,说:“你确定你一直都在记路?”
我挠了挠脑袋,不知道说什么了。
Asa说:“赶紧朝回走,去找到那条柏油路。”
我只好跟着他朝回走去。
路上,我问四爷:“四爷,你住北京哪个区啊?”
四爷说:“我住在牡丹园。你们呢?”
我说:“Asa在金融街,我挨着通州。”
我忽然感觉,我们三个人的位置很有代表性——Asa算是外地精英,他住西二环。四爷算是老北京坐地户,她住在北三环和北四环之间。我是北漂一族,住在东五环……
我又问:“你从事哪一行?”
四爷说:“那可就多了,最早我在酒吧卖过啤酒,后来当过房产中介,再后来还在横店跑过龙套……”
我说:“现在呢?”
四爷说:“现在在家待业。”
我说:“你最后一个工作是什么?”
四爷说:“幼儿园老师。”
我说:“挺好啊,怎么不做了?”
四爷说:“他们不知道跟哪家公司合作,给所有小孩儿都戴上了‘紧箍咒’,说是监控什么注意力,我一生气就辞职了。”
走着走着,我发现这片芦苇荡就像个迷魂阵,我们朝回走了将近一个钟头,始终没看到那条柏油路,四周的景物越来越陌生。
我停下来观察了一下,广袤的黑土地被阳光加了一层黄色的滤镜,就像《三毛流浪记》漫画最后一幕的那个破败工厂。不远处有一条废水沟,水是黄色的,漂浮着塑料袋和废油渍。旁边有一个巨大的金属管道,一半埋在地面之下,一半露在地面之上,就像人体腐烂看见了骨头。上面还包着黄色的海绵,时间久远,海绵已经变成了絮状物。
我不得不承认,我们迷路了。
没办法,我们只能继续朝前走,盼望碰到人。
四爷问我:“你是干吗的?”
我想说我是个编剧,话到嘴边又改了:“跟你一样,待业。”
她忽然有些兴奋:“回北京之后,咱俩合伙开个烤串店吧?”
我说:“好哇。”
她接着说:“我烤,你卖。”
我说:“为什么?”
她特意打量了我一下,说:“你长的标致。”
我心中暗喜,嘴上却谦虚:“我标致吗?”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突然说:“哎,你说404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秘密设备还没有搬走?”
我说:“为什么这么说?”
她说:“不然他们为什么不让外人进入?”
我说:“不是说军事演习吗?”
她说:“那肯定是借口!连个人都没有,演什么习?”
这么一说我也起疑了,军事演习是为了应对突发的战争,404都废弃了,谁会把把它设为打击目标?
又走了很长时间,我们拐上了一条沙土路,这时候,我们已经彻底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就在我们四处乱撞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辆卡车,它停在路边,七八个穿着反光服的人正在养护道路,地上扔着一些工具,还有个水壶。他们应该是道班的工人。
我们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我问道:“师傅,请问沟镇怎么走?”
这地方长年见不到人,所有人都朝我们望过来,当然他们主要是看四爷。其中一个年长的工人拄着铁锹直起腰,似乎没听清:“哪儿?”他的头顶是秃的,典型的“地中海”。
我大声说:“沟镇。”
“地中海”说:“你们要走过去啊?”
我说:“不然呢?”
“地中海”说:“远着呢,等会儿我们下班了捎你们一段吧。”
好心人啊。
Asa赶紧说:“谢谢!”
太阳被地平线吞掉之前,我们跟着这些道班工人一起爬上卡车,坐下来。车尾拖着一根释放静电的铁链子,车开动之后,铁链子“哗啦啦”地响起来,吵得耳朵疼。Asa和四爷都戴上了耳机。
这些工人不怕吵,其中有几个还靠着车厢睡着了,“地中海”坐在我对面抽起了旱烟,很呛,Asa咳嗽起来。
“地中海”问我:“你们从哪儿来?”
我说:“北京,来404旅游的。”
有个年轻工人插嘴问:“404是哪儿?”
我正要解释,“地中海”说话了:“一个厂子。”
年轻工人顿时失去了兴趣。
我有些惊讶,立刻问“地中海”:“你也知道404?”
“地中海”说:“以前我在那里面干过活儿。”
我说:“可是我们被武警拦住了,不让进。”
“地中海”说:“沟镇有个司机给404送物资,一个月跑一趟,你们去找找他,说不定能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