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翼宿星君

回洪崖客栈去的路上,黎诗微醺,双目微闭,兴致依然很高,头倚靠着忠尧肩膀,口中还念道:“阡陌巷口,衣香髻影,宴饮吟游,弦歌谁听?”

崔玲柔见状,指着黎诗笑道:“今夕何夕的月曦妹妹,你喝醉了!这深更半夜的,弦歌哪里还有人听?都在赶路呢!只有天上的星星……哦,不,有心人,有心人会听!星光不问赶路人,歌飞自待有情深……”崔玲柔说的话若梦中呓语一般,语罢头往后一靠,闭上眼,竟沉沉睡去。

“她俩喝多了。”子翃摇头苦笑道。

忠尧颔首:“嗯。”

“师弟,其实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子翃沉默片刻,突然说道,“你说,为什么长恭在获知兄长去世后第一反应不是去料理后事,而是要来渝州呢?”

忠尧淡淡一笑:“曹正安的尸身不是已经按照他本人的要求处理了么?那瓷瓶中的化骨之水说来也甚是厉害,化神奇为腐朽呢!眨眼间,便尸骨无存了,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

“我的意思是说,长恭在得知其兄长后事如何料理之前,他连问都没问,难道是转交的书信上就已经写明了?曹正安事先就知道有人追杀他?”子翃不解地说道。

“嗨,想那么多干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你想窥探别人隐私?人生难得逍遥快活,何必徒增烦恼?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还是江湖快意恩仇,来得爽快啊!”忠尧说着,打了个哈欠,靠着车厢开始闭目养神,口中又喃喃低语,“困了……”

“哎,正说到关键之处,你怎么能睡呢!”子翃抱怨道。

忠尧没有理会,只是闭目养神。他是真的有些困了。不过,却没有睡着,眼见离三月三上巳节的日子已没有几日了,上官凌的音容笑貌又不时浮现在他脑海中。

子翃自讨没趣,幽幽然叹了一口气,也靠着车厢打起盹来。

……

不知不觉一日又过。

翌日一早,忠尧先去看望了高雅郭,问了一下配药和服药的情况。

高雅郭用药以后,痰浊减少,感觉全身轻松了许多,由此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脾气也似乎平和了些。

因为有杜鹃红买到假药霉药的经历,忠尧不放心,问高雅郭要来药包,全部亲自验查了一番。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的吓一跳,这一壮壮的艾柱看起来包装精致,却是令人啼笑皆非,又颇感无奈。商家造假的手段可谓花样百出,先是缩短了艾柱的长度,将一壮截为三段,一壮变三壮;其次,艾柱的颜色黄得发金,明显是经过熏黄处理了的,说不定还加了艾粉。

忠尧于是问道:“雅雅姐,这艾柱是哪里卖的?”

“就是客栈斜对面的李百午药庄啊!不过,我特意跟他们说了,我弟弟是医师,正在给人诊病,所以我来帮他抓药。”高雅郭不无得意地说道,“这样就没人敢蒙我了吧?”

“哦,不过也未必。人家见你面孔生,你诊病的弟弟我万一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诊病呢?”忠尧反问道,“反正对他们而言,也就是一锤子买卖。利益驱使之下,胆大心黑的人总是有的。不过还好,他们胆子小,其他药材都还算保管妥当,至少不是假的,只是给你的艾柱看起来品质不佳。”

他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一壮艾柱放在鼻息处闻了闻,又道:“凡用艾叶,须用陈久者,捣绒作炷以作熏灸之用,治令细软,谓之熟艾。若直接以生艾灸火,则易伤人肌脉。

制作艾柱时,须拣取净叶,拣去硬茎及叶柄,筛去灰屑,再入石臼内以木杵捣熟,罗去渣滓,取白色上佳者再捣,至柔烂如绵为度,用时焙燥,则灸火得力也。

这李百午药庄的艾柱所用之艾叶定非三年陈艾,虽然作了熏黄处理、还加了些艾粉掩饰,但从色味上仔细甄别,还是能断定此乃一年内的新鲜艾叶所制,甚至艾叶存放的时间仅有三至六月。还将一壮截为三段,一壮当作三壮卖,唉,真是利益熏心啊——”言罢,摇头苦笑不已。

高雅郭大吃一惊,说道:“无奸不商,一壮卖三壮的钱,手段竟如此高明啊!不过,隔行如隔山,就算奸商这样造假,寻常百姓又怎么能识别得出来?恐怕即使是普通郎中也无法分辨吧?”

忠尧凝视着手中的艾柱,嗟叹道:“的确如此。医道,可不仅仅是医术,还有研习药理药性,懂药材炮制之学。除非你见过真正的三五年的陈艾所作的艾柱,亦通药理药性,有了对比,自然分辨得出。可没见过的人若要想分辨出来就难喽!”

言讫,他放下手中的艾柱,转过身来,见高雅郭面色愕然,又宽慰道:“不过,雅雅姐请放心,我今日午时后要随曹通判去趟城郊,等下我顺道去趟伍记药铺,重新帮你买些艾柱。伍掌柜认识我,给的东西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高雅郭目露感激之色,柔声道:“那就有劳师弟了。”

“雅雅姐说哪里话!还跟我客气?”忠尧粲然笑道,“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位姐姐,我做梦都会笑醒的!”

高雅郭噗嗤一笑:“就你嘴贫。”

“好了,我得走了,师弟先行告辞。”语罢,忠尧一本正经地拱手行礼,可手势作到一半,忽然眼睛调皮地一眨,微微一笑,变成了一个叉手礼。

高雅郭莞尔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也很优雅地还了一个万福礼。

忠尧转身离去后,刚走没几步,又突然驻足,回头叮嘱道:“记得按时吃药啊!”

高雅郭脸上的笑容荡漾开来,右手轻抬,手背向前,朝忠尧挥了挥,示意他快去,不要磨蹭。

忠尧出了客栈,径直往伍记药铺走去。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方一出门,就被人给盯上了。

路边两个打扮成贩夫模样的人一见忠尧出来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那两人边走边低声交谈,其中一人道:“这小子落单了,正是下手好时机,我且先尾随跟着,你赶紧去通知星君!”

另一人不满地说道:“你小子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落单了好下手?偌大的渝州城,星君若想对付谁,需要专挑落单的时候下手吗?你这么说岂不折损了星君威名?”

“唉,你别废话,赶紧去!”

“哼!”那人鼻中冷哼一声,不再言语,气呼呼地一转身,转眼就没入往来的人流之中。

忠尧估摸着时间,离约定的出发之时还早,心想时间宽裕,也不着急,便一路走走停停,左顾右看,不过却未发现身后盯梢的尾巴。

又过了大约一刻,前方人群一阵骚动。

忠尧张望了一下,正在纳闷,忽见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黑衣劲装,为一虬髯大汉,一路策马一边大喊:“闪开、闪开!”惊慌失措的行人纷纷往两边躲避。

及至忠尧面前,来人勒马骤停,马儿嘶叫声厉,前蹄高高扬起。

忠尧左右环顾,见众人皆惊惧,纷纷往后退去。

“尊驾是找我的?”忠尧有些纳闷,睁大了眼睛抱拳问道。

虬髯大汉浑身肌肉壮实,鼻高如山梁,两眼布深蓝,貌似来自西域,一听忠尧开口问话,便厉声喝道:“废话,不找你找谁?!”言毕,不等忠尧答话,又浓眉倒竖,恶狠狠地瞪向周围的人,吼道:“你们还留在这里作甚?等死吗?星君即刻便到,还不快滚!”

左右摊贩、路人一听“星君”大名,吓得立即仓皇而逃,作鸟兽散;街道两侧的店铺更是争先恐后的关上了门。

眨眼之间,一条大街竟然变得空空荡荡。

“星君?”忠尧心中暗暗嘀咕着,却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叫什么星君的究竟是何人?百姓慑于其淫威,竟闻风而逃,看来定然不是什么好鸟。他找我又意欲何为?看样子,来者不善呐……”

想罢,嘴角冷冷一笑,朗声问道:“请恕在下孤陋寡闻,不知阁下口中星君是为何人?又寻我作甚?”

“啊哈哈哈!”虬髯大汉闻罢仰天长笑,满脸不屑地说道,“果然是初出茅庐的无知小辈!来到渝州地界,竟然连九天翼宿星君的威名都没有听过!”

“九天翼宿星君?”忠尧微微蹙眉,鄙夷地说道,“呵呵,我还田都元帅呢!一个梨园守护,搞得跟尊大神似的,还九天,他那么厉害,怎么不上天啊!”

话音甫落,天上一个浑厚劲霸、铿锵有力的声音突然传来:“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背后胡言乱语,嗤笑本座不上天的?”

那声音响彻云霄,声振四野,威严肃然,不怒自威。其穿透力之强,竟令人耳朵嗡嗡作响,耳鼓隐隐生痛,有头痛眩晕之感。

“好霸道的气劲……”忠尧忍着耳鸣痛感,身体竟有些摇晃。

虬髯大汉闻声,立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双手抱拳。他的神情似乎也很痛苦,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也被震得难受,但因为十分忌惮,不敢有丝毫妄动之举。

未几,一条人影若巨石般从天而降,忠尧但觉眼前倏忽一闪,一道强劲的冲击波震向四面八方,一时尘土飞扬,两侧未来得及撤走的小摊竟直接被掀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