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年的春天,春寒料峭。在顾阳焦煤集团,董事长刘成功领导的以专业人才为核心的专业团队,党委书记关峡支持的以现场普通技术人员为主体的团队,围绕着顾阳焦煤的改革方案,展开了一场抢时间的竞赛。这是两种观念的冲突。不,更准确地说是两个团队、两种思维的对决。在这个春天,顾阳焦煤的两位主要领导,两套改革方案,两个团队针锋相对,浓浓的火药味儿弥漫在顾阳焦煤集团充斥着满是煤炭颗粒的空气中。它足以搅动整个顾阳焦煤,每个了解内幕的人都清楚地知道,顾阳焦煤的某种平衡即将打破。
高建义、周思等人走出东矿区时天早已暗了下来,西边的天空挂着一抹暗红,不多时,如炉灰一般彻底消失在西边的天空。周思边走边问:“大个,刚才郭总也交代了,我们受你直接领导,下一步怎么干,你交代吧。”
高建义哼了一声说:“周司令,你怎么也变得娘们儿唧唧了,刚才不是都分工了吗,干他娘的就行了。你问我怎么干,我全干球算了。”
周思说:“大个,你还不了解兄弟,我周司令是那种娘们儿吗?我是说,兄弟们干这个活群龙无首,我们这样单打独斗,能行吗?弄砸了,我们怎么向郭总交代呢?”
高建义双手抱在胸前,沉思了一会儿说:“那就这样,东矿区旧宿舍楼有个川菜馆,我们说好了,三天聚一次,边喝边商量,怎么样?”
川菜馆在东矿区的工人中是很有些名气的,不仅仅因为味道好,还有个原因就是便宜。工人们下了班都愿意来这儿要两盘炒腊肉、炒腊肠,再喝上几两散酒,也算是一种惬意。只是这个川菜馆有个很大的缺点——脏,于是有人给它起了个外号叫苍蝇馆。高建义选在这儿自然有他的道理。这7个人都是从一线干起来的,自然也就没少吃这儿的饭,也乐意吃这一口。其二,矿上的干部们是不会来这儿的,自然会安全许多。其三,饭馆老板和周思还是远房亲戚,嘴严自不必说,给他们找个小包间,即便喝多了,也不用担心酒后失言。高建义的建议一提出来,其他人纷纷赞成,于是众人便约定,每两天在川菜馆聚一次,互通消息。
话题转移到川菜馆,高大个又说:“既然大家都同意,咱就这么定了,今天我请客,哥几个现在就去川菜馆,咱们一醉方休,明天开始各干各的。今天,我大个有句话说在前头,谁他娘的嘴要比裤裆松,透露半个字出去,不管郭总答不答应,我高大个首先就不答应。”
众人都知道高大个是个火暴脾气,纷纷说道:“大个,咱哥几个都是一个巷道中摸爬滚打的兄弟,谁不了解谁啊。只要兄弟们一条心,没有办不成的事。说完七人相互打量着,哈哈大笑起来。七个草根出身的中年人在腊肉馆昏暗的灯光中,喝到酩酊大醉。他们感叹着这十几年在一线的艰辛和不易,如若不是关峡执意坚持,他们这批人,也只能在一线干到退休了。”
说到动情处,高大个起身摔了酒杯,说道:“哥几个,这次无论如何,我们各显神通,让那些官老爷们看看,我们这群土包子也不是吃素的,我们是狼,走到哪儿都要吃肉。不把这块骨头啃下来,弟兄们的这张脸就都别要了。”
周思等人也站起身,一仰脖子喝光了杯中酒,重重地把杯子摔在地上。昏暗的房间中,玻璃碎裂的声音如同出征的战鼓,激起了一群汉子的昂扬斗志。
张新阳团队在杜天的全力支持和于振东、赵文廷的全力配合下,调研工作推进十分顺利,仅一周的时间,侯国华、邓雅洁、朱宏伟、张子健的调研数据、专业分析等相关资料就已具雏形了。王一飞和林笑虽然专业能力差点儿,但在逻辑思考和文字组织上却丝毫不逊色,再加上两人依然处在热恋当中,如同斗艳的孔雀一般,铆足了劲展示着自己。几个专家的调研数据经他俩一分析提炼,立马就有了高度。
马俊杰早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瞧着坐在电脑前的张新阳,心里暗暗赞叹道,这个张新阳真会用人,年轻人前途无量啊。
张新阳边敲着键盘边说道:“马哥,你看一飞两口子整的材料如何,能过得了关吗?”
马俊杰吐着烟圈说道:“侯工他们的数据没问题,我觉得可以过关了,王部长和小林的材料高度是有了,但几个材料各自为战,数据之间没有必然的关联性和相互之间的逻辑性,还是欠缺点儿。”
张新阳呵呵笑道:“他们两口子的东西能得到你的肯定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关联性和逻辑性的问题,就该考验咱俩的水平了。”
马俊杰也跟着笑道:“是,是,我这几天光是给他们当副手打杂了,也该我唱回主角了。”
张新阳说:“马哥,你先不着急。我先写着,初稿出来了你再上手,我们争取下周就给董事长呈一稿。”
要换其他领导这样说,马俊杰会毫不犹豫地认为这就是一句客套话,哪有领导干活让下属改稿的道理?但他从张新阳眼神中读到的却是真诚。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马俊杰发现,张新阳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凡经他手的重点工作,他一定事必躬亲,即便是安排给文秘室的人办理,也要反复叮嘱、反复要求,直至达到他预想的目标。就因为张新阳的这种严格,文秘室的人对他又爱又怕,爱的是张新阳的严格要求给他们带来了看得见的收获和利益,怕的是一个材料要反反复复地修改,不用心根本过不了张新阳的关。张新阳的威信就这样在同事们的矛盾心理中,一天天地牢固起来。
马俊杰虽然已经掌握了张新阳的完美主义性格,但在这件事上,他绝不可以畏难退缩。对张新阳而言,这是他自我加压的责任,但是对马俊杰而言,或许是这一生都不会再有的、稍纵即逝的机会,他必须把握住,必须把握牢。将近50岁的年纪,他已经悟透了在这个企业的生存法则,可惜一切都太迟了,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任性,一样随心所欲,他必须努力最后一把,既然没能给自己一个体面的出场,现在就必须给自己一个体面的退场。
马俊杰依旧吐着烟圈,脸上堆起了笑容说道:“张部长,这个工作还是交给我来做吧。虽说我们手头有提纲,朱工他们也很专业,但万顺焦化厂毕竟是个私人企业,是私人企业它就有灰色地带,全靠那个于振东是不行的,我建议你还是领着朱工他们再把所有关键点好好推敲一遍,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材料你就先交给我,等我出了初稿,我们再探讨、再研究,两条腿走路才放心。”
张新阳听完老马的话似乎想到了什么,敲击键盘的手停了下来,侧过头看着马俊杰说道:“马哥,你这一说还真提醒了我,张子健提供的资料好像少了一个什么数据,我记得上次我来调研的时候是有的,而且万顺焦化厂在这方面是有问题的。”
说完,张新阳便起身从包里翻出了移动硬盘,插到电脑上查找起了资料。马俊杰想凑到电脑跟前看一眼,屁股刚刚离开椅子,就意识到这是张新阳的私人硬盘,凑过去看,是要犯忌讳的,想到这儿又坐了下来。
张新阳并没有注意到马俊杰的动作,依旧翻找着以前的资料,十几分钟后,张新阳一拍桌子说道:“找到了,是安全设备的改造资金,张子健少了这一块儿的调研。马哥,还是你有经验。听人劝,吃饱饭,晚上我就召集大家开会,我们必须逐项再过一遍。那这个材料就交给你了,工作量不小,有劳老哥了。”
马俊杰不动声色地说:“张部长,太客气了,这不就是我分内的事情吗,你忙你的,就是拼了老命,我也要把这个活拿下来,要不,可就真对不起你的推荐和董事长的信任了。”
“马哥,可惜啊,要是早点儿……”说到这儿,张新阳顿了顿说,“算了,不说了,通知他们来开会吧。”
马俊杰知道张新阳想说什么,过去的路是自己走的,怨不着任何人,识时务者为俊杰,可当年年轻气盛的马俊杰偏偏就不识时务,事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干,所有的路都是自己走的,事到如今又能如何?
马俊杰苦笑了一声,摇摇头,去通知大家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