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大于回到家中,就将前后门从里面反锁,接着跑到里屋,关上门爬到了被窝里,他用被子蒙住头,心里不断的回想徐阳刚才给他讲的故事,桩桩件件都是超出他理解的范围。那个蹲监狱回来的男人,以后会一整天在村子里晃悠,难保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想到这,大于将自己裹得更紧了。难怪妈妈这几天出门都要把门锁住,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要知道,他们家的这个地理位置,平时就算把自行车忘骑进家门,自行车都不会丢,这里确实有些荒凉了。但是就怕坏人专挑偏僻的人家下手。再一想,万一人家在监狱改过自新了也不一定,这种事情谁也说不上来,还是不要过分猜测的好。
想着想着,大于内心也放松了不少,接着就慢慢进入了梦乡。他感觉自己睡了好久,他听见妈妈从后门进来,叫了他好几声,可是他就是没法睁开自己的眼睛,于是他冲着妈妈大喊:“救救我妈妈,我的眼睛睁不开了。”这样挣扎了好久,他觉察到自己脑袋越来越重,躺在炕上甚至无法起身,等他再次冲着妈妈喊的时候,他猛然间发现自己再也讲不出话来。巨大的惊恐瞬间侵袭大于的全身,他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最后,猛的睁开了眼睛……
醒来,发现自己还躺在炕上,而里屋的门依旧紧锁着,没有人进来过的痕迹,他喊了几声妈妈,也没人应,空间里弥漫着寂静,让大于不知所措,他迅速从炕上跳下来,到各个房间都转了一圈,很怕梦境照进现实,或者他还在做梦?
想到这,大于用力掐了自己的胳膊,直到他感受到痛觉席卷至全身,他才意识到,自己醒来了,而刚才的是梦境,妈妈也压根没有回来……
家里空荡荡的,偶尔后院会传来几声鸡叫,他抬头看看,春日里的天空是一望无垠的蓝色,空中一片云都没有,他肉眼所见,没有一个动态的东西,心里不免犯了嘀咕,一种不安隐隐的升上心头。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徐阳,毕竟现在的环境让自己感受到恐惧,他预感到过度的安静会被什么东西打破,这让他不得不立马离开家,找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不到3分钟,大于就跑到了徐阳家,两家离得不到500米,一个在前街,一个在后街,大于家在后街,与徐阳家相隔一条荒草丛生的沟渠。旁边是别人家的果园,一到春天,各种果树花香四溢,景色很是艳丽,大于喜欢春天,因为美得很纯粹,没有争奇斗艳,而是各有千秋。但是今天他丝毫没有心情逗留,果园是美,不过也安静的渗人。等跑到徐阳家,大于已是满头大汗,徐阳一脸迷惑,皱着眉头说:“这么几步路你这么着急干嘛?”
大于没有回答,只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汗水也从头顶滑到脸颊两侧,头发上有细细的汗珠,眼神也飘忽不定。徐阳像是被大于的样子吓到了,着急的问:“发生什么了啊,你这着急忙慌的。”
大于这才气喘吁吁的回答道:“我好像是鬼压床了,回家以后我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不觉就在炕上睡了过去,结果后面怎么都醒不过来,脑袋越来越沉重,睡梦中我嗓子像哑了一样,我想叫人,却发不出声音,自己身体也变得僵硬,不能动弹,我费了好大的劲醒来,起来以后仍然像是在梦里,而且脑子里一直在想你说的那个人,害怕极了。”
徐阳不知道怎么安慰大于,只是进到房间拿了半个“生不知”出来,递给大于说:“给,吃吧!”大于接了过来,二话不说就吃了起来,吃完心里也觉得慢慢稳定下来。就问徐阳说:“接下来怎么了,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
徐阳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对大于说:“你都这么害怕了,还想知道啊,你难道不害怕吗?”大于点点头:“但是比起害怕,我更不喜欢说话说到一半没有下文的感觉,真的心里堵的慌,你快告诉我吧,我快要被憋死了。”徐阳这才不紧不慢的继续讲述了起来。
“那个儿子回来以后,先是在家里把之前的兄弟们召集了一下,但是十年了,你想想他那些兄弟,该种地的种地该打工的打工,好多人不知道去哪里发展,所以家里没聚多少人,倒是一些不知道底细的小孩,在门口看热闹。刘老头这儿子回来,阵仗还搞得挺大,背着一大包东西,他还给那些门口看热闹的孩子发糖果,送那种小人书,好不大方。好多人觉得刘老头这儿子应该是在监狱十年,改造好了,但是前几天村里王瘸子家不是莫名其妙丢了一头牛嘛,大家现在就已经是议论纷纷了,觉得会不会是刘老头儿子干的,王瘸子说晚上去喂牛,牛还在,结果睡了一觉起来,牛就不见了,后门还被在外面锁住了。他到处找,发动了邻居、亲朋好友,因为腿脚不利索,还让村长在村委会喇叭上喊了一嗓子,但大家都说没看见,真的奇了个大怪。”
大于忙问:“牛现在也没找到是吗,怎么不报警,这种事情报警最管用了。”徐阳摇摇头,无奈的说:“王瘸子报了警,警察来把王瘸子训了一顿,说是王瘸子不操心才导致出现这样的事情,虽然备案了,但是不一定能找到,让他别报太大的期望。王瘸子把该想的办法都想了,都没用,一头牛啊,可是五六千块钱呢。”
两个孩子都突然陷入了沉默,只觉得命运对人总是不公平的。大于想到,王瘸子那个人人好心善,虽然瘸了腿,但是也从来不占用村里扶贫的名额,仍然自力更生,任劳任怨。即使一个人过活,平时乡里乡亲也都愿意帮他一把,别人有事,他也会出很多力。这样的一个好人,生活却从来不对他仁慈,以前还有个老母亲,能给在家做做饭,帮着洗洗衣服,体贴一下生活,但是前不久老人也去世了,留下王瘸子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无依无靠的。有好几次,大于放学回家,就看见王瘸子拿着一个小板凳坐在自家门口,别提多落寞了。这次损失一头牛,可以说这一年基本上白干了,家里地也不多,王瘸子腿不利索,干活也得雇人,基本上从地里赚不了什么钱,只能勉强维持生计,真不明白,老天怎么专挑这种可怜人下手。
大于问徐阳:“那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刘老头的儿子干的,你想不想去验证一下。”徐阳问:“怎么验证?”
“去刘老头家里,敢不敢,我们去他们家后门,一看便知,我想才不久,他们要卖牛肯定不敢明目张胆,估计牛还在他们家里呢,才得慢慢找门路。”
徐阳犹豫了,毕竟是从监狱出来的人,做出什么可怕的事都不一定。
大于倒是眼睛泛着光,感觉自己要做大事了,一脸的激动。最后,徐阳拗不过大于,还是决定去刘老头家看一看……不对,应该是张寡妇家,刘老头的家因为长期没人住已经快要荒废了,只有后院子里还养着一些牲口。
等等,会不会牛在刘老头原来的家,这样都不会引起大家怀疑,神不知鬼不觉,等牛再养一段时间,他们找个没人的时间杀了,等那个时候就彻底没证据了。
大于和徐阳没有准备什么,直接动身前往刘老头家的后院,两个人一本正经,甚至带着一丝使命感。从徐阳家出来向东走大概100米,就是刘老头家了,只见前门已破旧不堪,是个土黄色油漆漆成的木门,门上挂着一个铁做的门栓,挂着锁,门口荒草丛生,由于没有铺砖,有些草已经有半个人高了。显然这是长时间没人打理的结果。大于试图从门缝里看出些什么,结果一看,只见院子里一片狼藉,农具和杂草相伴,满眼土气。他们看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现,于是大于提议,直接去后门碰运气。
他们从刘老头家旁边的走道里往后门走,由于道道不宽,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竟有了一种恐惧感,他们对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没有任何的预设。
走到道道的尽头,大于刚要冲出去,徐阳一把拉住大于,用手比了一个悄悄的手势,然后靠着墙,小心探出一个头来。果然,徐阳似乎像发现了什么东西一样,拉住大于的那个手也由于紧张,握的更加用力,大于不知道徐阳看见了什么,只能静静地等待着。只见徐阳突然转身,拉着大于迅速往回跑,大于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徐阳拉着大于一口气跑到了自己家,然后迅速锁住了门,缓了一口气才声音急促的告诉大于刚才所见:“是他,是刘老头的儿子,他从刘老头家后门出来了,而且你知道吗,他出来锁门的时候,还在左右看,像是在巡视,出门以后,他在后院门口定定站着,像是在等什么人,刚才他又突然向我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我才拉着你跑的。不知道我们的声音有没有惊动他,但他好像也没追过来,刚才我光顾着跑了,也没来得及回头看。”徐阳的声音有点飘忽不定,音调也忽高忽低,大于听着心里莫名的升起一种恐惧,心想“幸好有徐阳,不然自己就完了,万一被看到,后果不堪设想。”经过这么一折腾,大于和徐阳都没了法子,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但他们心里觉得,刘老头儿子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两人悻悻的分开,大于回到了家中,这时妈妈已经回家,只见妈妈一言不发的在厨房做饭,大于进了厨房,坐到板凳上,问妈妈:“妈妈,刘老头的儿子你见过吗,他长什么样啊?”妈妈先是一愣,紧接着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但是大于并没有察觉到,只见她紧锁着眉头想了想,然后告诉大于:“孩子,我告诉你,你要答应我,见到这个人要离远一点,知道吗?”大于连连点头。
妈妈这才放心的讲了起来:“刘老头这个儿子啊,从小是被宠坏的,大家都以为他只是被宠的有点不知轻重,谁知道后面变本加厉,带着混混回家,问自己爸妈要钱,刘老头赚的那些钱,也被败的差不多了,后来,这孩子就辍学,索性不回家,家里人好几次联系不上,也不知道怎么办,最后一次回家,他还问家里要了一大笔钱,张寡妇和刘老头都拿他没办法。再后来,等他爸妈知道的时候,就是警察局的通知了,这孩子竟然偷公家的东西,还多次实施抢劫。”妈妈摇摇头,继续说道:“大于,最近尽量不要独自往出跑了,刘老头那儿子坐牢回来了,这几天村子里都人心惶惶的,那个人长的瘦瘦弱弱,脸白白净净,下巴上留一些小胡子,眼睛小小的,看起来就有点不老实,还有点小驼背,你记住这些特征,村子里的人你都认识,如果遇见不认识的,又像我给你描述的这样,铁定就是刘老头的儿子了,你要离远点。”妈妈一个劲的强调离远点这件事,大于也明白了妈妈的良苦用心,不由内心升起一丝担忧,早上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来了。
今天注定不是安宁的……
晚上,全家人关了灯准备睡觉,爸爸和妈妈忙了一天,大于耳边很快传来了他们的鼾声,可是大于睡不着,看着左右两边的人熟睡着,房间里除了鼾声安静的要命。大于害怕极了,身体不由的靠近爸爸,爸爸似乎感受到了动静,翻了身,鼾声暂停了一会。白天的恐惧让大于的内心无法平静,他脑子里不断回响着徐阳的话,还有妈妈那一句“离远点。”原本以为村子里都是本本分分,安分守己的农人,做着日复一日的活计,被土地供养着,也用劳动回报着,这样简单的村子里,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他打破了原本村子的规则,让那些善良淳朴的人心生恐惧,他却大摇大摆的在村子里的大街上行走。
大于努力不再想这些,强制性的让自己放空,可是过度用力之后,他顿时觉得头疼的要命,看来,像他这样年纪的小学生,是不能够想太复杂的事的,不像徐阳进入初中以后,他脑袋里知道那么多事情。
终于,四周安静了起来,大于慢慢睡着了。
“老于啊,老于,大事不好了!”妈妈大喊起来,大于慢慢睁开眼睛,还没等他清醒过来,只看见爸爸从炕上跳了下去,飞奔到后院。大于坐起来,这才发现真的大事不妙,窗户外面俨然一片火红,像是太阳掉落在房子外面,夜晚霎时间被映成红色的,那红色到了眼睛里,变成张牙舞爪的火焰,大于被吓傻了。妈妈大喊到:“是火,大于快穿衣服!”大于这才反应过来,迅速穿上外套,下了炕,等大于下炕,才发现爸爸的鞋仍然在地上,他意识到,刚才爸爸跑出去的时候是赤着脚的。他来不及把自己的鞋穿好,就只是沓在脚底,然后拎起爸爸的鞋就往外跑。
刚出房门,就看见爸爸从后门跑进来,还是赤着脚,大于跑过去把鞋递给了爸爸,爸爸三下五除二将鞋穿好,三个人一起往外跑。
跑到门外,只见沟渠斜对面,徐阳的邻居家着火了,后院里的柴草正被熊熊大火吞噬着,火势凶猛直冲云霄,被火点着的树生命也在消耗殆尽。沟旁边围满了人,大家叽叽喳喳,七嘴八舌,根本听不清在说些什么,看大家的样子,都只是披着外套,腿上只有一个单薄的秋裤,大多数人都是没穿袜子的,鞋子沓在脚底,看得出来,大家都是急匆匆跑了出来。
着火的主人家拿家里的水管往火焰里面喷,可显然是杯水车薪,邻居家的人,也都提着水桶,帮忙往火里浇,可是仍然不见火势变小,还有人在帮忙抢救柴草,徐阳家的人先把自己家的柴草搬到了另一边,防止火势的蔓延,又帮着领居家搬草,毕竟这是一年喂牲口的粮草,要是全都烧光,那些牲口就得饿肚子,后面也就卖不上好价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大于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也感受到了生命的渺小,他看见那着火的人家疯也似的在火焰里狂奔,大概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春日里本是万物盛开的季节,可是一场火把生命的迹象抹去,留下的是灰烬,是生命燃烧以后的无尽哀叹。爸爸也加入到了救火的行列,等到救护车来,大火迅速被扑灭,可是那时,该烧的都烧完了,大于只看见,救护车离开,大家各自回家时,着火的那家人在沟对面蹲着,过了好久好久。
回到家,大于才发现爸爸脸上有好几道焦黑的灰烬,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扎眼,爸爸坐在板凳上,点了一支烟放进嘴里。烟雾弥漫在空中,像刚刚着火时的烟雾一般蔓延,那烟遮挡住爸爸的脸,大于猜不透爸爸心里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从来没见过爸爸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在大于的印象中,爸爸总是微笑着,似乎没有什么事可以影响到他快乐的心情,他是一个贩卖快乐的人,究竟什么让愁云爬上了爸爸的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