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野火

天亮了,似乎又没亮。

西北的霜天为寒冷的旷野镀上了一层银白。

霜雪是在寅时三刻降的,凛冽刺骨的寒风逼得村里所有的公鸡哑了喉咙。

再加上阴沉沉的天候,让村民误以为还在深夜。

直到第一个起夜的村民发现了情况,静谧的村庄才轰地一下苏醒过来。

“当家的,还睡呢,变天了,庄稼要冻死了!”

“驴操的,家里那只大公鸡怎么不叫唤!今天非把它杀了炖汤喝。”

“哎呦,真冷!过了一夜怎么跟掉进冰窝窝里似的,媳妇儿再加件袄子来!”

“拿上柴火干草啊,水烧起来,去救田呀!把头呢?田把头呢?”

“把头去村东头了,他的三个儿子早就在救田了!快去帮忙!”

星星点点的人影像黄豆似的撒进田埂里。

松软的泥土经过了一场急雨一夜大雪,变得比村里的大石磨还要硬,人踩上去邦邦响。

刚下种的冬麦苗窝在土里,就像娃娃蒙住了面喝不到奶水。

人比苗更着急,苗可以冬眠,可人等不到粮食长熟就会饿死。

田埂上高高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他持着火把,叫喊着指挥村民清除霜雪,在田野的四周燃起篝火,把土地烧热。

村民们四处奔走着,火花逐渐在冰冷的寒夜里一簇簇地绽放,慢慢地点亮了漫长的黑夜。

氤氲的烟气从田野中随巨大的火舌蒸腾而起。

脚下的黄土逐渐恢复了体温,正以缓慢的律动回应着村民们的呼唤。

直到听见种子的呼吸声,村民们才擦了擦头上的汗,望向远方。

朝阳慢慢从天际升起,男人们的脸庞逐渐清晰。

李敢站在田埂的草堆上,脸上线条清晰,轮廓分明,浓眉大眼,虽然两鬓斑白,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年纪,却是一副正义凛然敢作敢当的好汉模样。

“村把头,我刚刚挖出来看了,种子还是好着的,总算在老天爷面前抢下了这碗饭吃。”村民庆幸道,大家都长长地呼了口气,“要是来年开春麦子没熟,交不上赋税抵不了徭役,就要拿人抵债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敢笑了笑,朝着远方喊道,“李晨,李午,李晚,你们三个兔崽子哪去了,你娘给你们送饭来了。”

田埂里的男人们干得满头大汗,不知不觉都过了吃饭的时间,村里的妇女们此时已经提壶携篓,带着粗馍炒豆等着犒劳自家的男人。

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从田野上飞奔过来,像几只健硕的野兔。

“娘,你来了,饿死了,娘蒸的玉米馍馍吗,嚯,真香!”

“安妹也来了,让三哥抱抱,哎哟,妹子你看看你这大鼻涕,流了你哥一手。”

妇人牵着六七岁大的女娃,在田埂边等了许久,妇人的面貌清秀钟敏,脸色略显蜡黄,女娃圆脸杏眼,两腮冻得发红,咿呀咿呀地说着童言童语。

“去去去,一边去,让你爹先吃。”张景怡拨开少年的手。

李敢走了过来,把玉米馍掰成四瓣,最大的一瓣给了小妹李安,“安妹明天要就要去仙缘大会了,让安妹多吃些。”

李晚吭哧吭哧地啃着饼子,唇齿模糊道,“安妹,要是被神仙选上了,可千万别忘了你三哥,给俺捎些玉米饼子,让我尝尝神仙吃的玉米饼子是啥味的。”

李午敲了下弟弟的头,骂道,“驴脑袋,你以为神仙都是跟你一样,一天天脑袋里就装个玉米饼子,神仙是辟谷的,是辟谷的,知道吗?”

“啥?屁股?神仙也喜欢吃鸡屁股?”李晚吸着鼻涕说道。

李晨个字高大,年龄最长,脸上已经有了不少胡须,“爹,你就放心带着安妹去吧,家里的田有我们三兄弟看着,少不了一根毛。”

李敢点点头,“老大你性格最沉稳,考虑事情最周到,家里的事情你多操心。老二看的书多,能出点子,多帮衬点你大哥。至于老三,性格跳脱冲动,你们两个多照看着点他。”

他回头望了眼自家的田地,想到即将要远行,心里不免忐忑不安。

“人呐,就靠着这一亩三分地活着。离了这块田,再英雄的好汉,也什么都做不了。”李敢感叹道。

“快,趁着土还没有冻硬,把泥再翻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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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亥时,人定时分。

村里大多早早歇息以备翌日的农活,只有寥寥几户人家亮着盏昏灯。

“孩他娘,孩子都睡了吧?”李敢蹑手蹑脚地爬上了火炕,夫人张景怡正对着油灯缝补着衣裳,细长明亮的眉眼在明灭的光影中呈现出三分美态,看得李敢心痒痒。

“李敢,把你的手给我松开!”张景怡叫骂道,“别闹!我在给安安缝件新衣裳,等出远门的时候给她穿上。”

看着张景怡认真穿针引线的样子,眼角的尾纹在岁月的摧残下渐深,李敢不由得心疼地说道,“景怡,跟着我这些日子,苦了你了,等孩子都成家了,我一定好好带你到处走走。”

张景怡瞪了他一眼,“你们男人都喜欢画饼,没一个好东西。”

“画饼......”李敢一愣,张景怡也愣住了,完全是在无意识中蹦出来的话。

“好久没听过这个词了,”李敢回忆道,“咱俩穿越到这个世界,有多少年了?”

李敢掰着手指头算,“一....二...三...得有三十个年头了吧,时光真是快啊。”

“想起我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才十六七岁,那时候我还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对这片世界充满着好奇,我甚至还幻想着自己会成为传说中的仙人,逍遥世间。”李敢回忆道,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没想到小说里的金手指,我等了三十年,从少年熬到白头,每天就是跟这两亩地打交道......以后怕是指望不上咯——”李敢摸了摸额头上深深的皱纹,摇头自嘲笑道。

张景怡摸了摸他的头,心疼道,“李敢,你不是还有我吗?你至少应该庆幸这个世界还有人知道你的来处。”

“是啊,还记得高中的时候,我总是喜欢惹你生气,你知道为啥吗,因为觉着你脸红的样子特可爱,所以老是变着法逗你,哈哈哈”李敢憨笑道,凑过来双手捧着对方的脸颊亲了一口。

“哎哟,别乱动!”张景怡惊叫道,白了他一眼,“你看吧,手被针扎到了。”

“哪呢?哪呢?”李敢担心道,“让我沾口唾沫。”

说着说着李敢突然收起了嬉皮笑脸,“这次送安安去仙缘大会是最后一次,如果这次再失败,咱们一家六口安安心心过日子,忘掉上辈子的事情,老老实实安安稳稳过日子。”

张景怡安慰道,“没事的,老李,这么多年咱们不都过来了吗,守着家里这几亩田也挺好的,至少吃穿不愁,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李敢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孩他娘,虽说仙缘大会能选中的子弟都是千中选一,但我总是觉得,我们两人来历特殊,孩子未必会跟我们一样普通,只要有机会,我还是想让他们搏一搏长生的机会。”

“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看着,三子虽然皮了点,但还算听话,干粮已经给你备好了,路上小心些,别招惹事端,我们母子在家等你回来。”张景怡抱着他说道。

李敢感动道,“孩他娘,你真好,不如今晚.......”

张景怡点头道,“行,那你去把灯吹熄了。”

“噼啪——”

“什么声音,谁在外面?”

“驴操的,三子,你个小王八犊子在门口蹲多久了!都听见啥了?”

“诶诶诶——!爹爹爹,疼!疼!我起夜刚刚经过,我,我冤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