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门的事还真是专业的人才容易拎得清。
在处理和案情相关的线索方面，杜恬明显比陈平有条理很多。
大概是因为陈平已经问得够仔细了的缘故吧。他看过记录后，没有再找鱼木匠再次询问，只是在赵王府管事的协助下找到了小红。
在小红面前，他很是平易近人，和煦得跟三月的阳光一样，询问道，
“前段时间曲逆侯在皇太后和陛下跟前为出宫后没有亲人可投奔的宫人请命，听说最初就是因为他听了你的境遇后想要真心为宫人谋出路才提出的。
朝中大臣们每天的事务可是特别繁忙的，像他这样提出问题的，朝廷在接受提案后，事情和责任都会落在他头上。
你在宫里这么些年，应该有所耳闻的。”
陈平有点搞不清杜恬的路数，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杜恬这种说话的方式让自己很受用。
陈平再看那小红，她低着头，垂着眼睑，让人看不清她究竟在想什么。
杜恬可能也没指望小红能说什么吧，他继续说道，
“听王府管事说，你原先是长乐宫那边的旧人，后来因着戚夫人看重才被从那边调过来，还很受重视。”
陈平心惊，以前自己在查小红时，这些都是被忽略了的，没想到这个杜恬如此心细。
也对，廷尉署办案，据说还能让苦主的尸体“开口”指认真凶，没有这种细致到毫颠的本事是不行的。
小红的面色依然沉静如水。
杜恬继续说道，“我还听说戚夫人的一个远房侄儿看上了你，那小伙很有几分人才，本来要纳你为小妾的，结果不知怎的，他很快就暴毙了。”
小红的眼圈有些发红，“是奴家没那福气。”
杜恬口中的那个人陈平见过，那次戚夫人为他求过官职，刘邦还亲自召对过，陈平暗中观察过，那人算个人才。
不过召对之后不久，那人就没了，至于是怎么没的，再没人提起过，就连戚夫人都像从来不认识过那人一样，脸上没有半点哀戚的表情。
不用说，杜恬的话已经开始破开了小红的心防。
杜恬没有停止对小红过往的翻查，“后来，前赵王的贴身女官告老回家，在宫里，论资历论人望，你都是那个位置最佳的人选。”
小红不愧是宫里的老人，她早已稳下了心神，和杜恬周旋道，
“宫里从来都是人才众多，奴才不敢托大。”
杜恬再没继续翻下去，陈平也不知道小红究竟有没有得偿所愿。
但陈平作出了大胆的推测——看小红的这副打扮，她应该是未被选中，不然也不会现在还这一身下等宫人的打扮。
至于说是因何种原因，一入宫门深似海，陈平也猜测不得。
只见一种很是威严的神色出现在杜恬的脸上，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小红，
“把你的手伸出来，手指摊开，伸直。”
小红这才露出了她不太配合的一面，迟迟没有照做。
杜恬的脸更黑了，他的语气更加地严厉，“把手伸出来，让本官看看你的手心、手背！”
小红的脸上有委屈，她还是不合作，却听见赵王府管事在一旁骂道，
“一个下等宫人罢了，反了天了，居然敢抗拒廷尉署查案，还要不要我把你送到永巷那见不着天日的地方？”
赵王府管事的话让陈平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温和的人发起彪来是如此地骇人。陈平怔怔地看向了他。
杜恬看陈平的眼神带着笑意。
那小红终究是架不住赵王府管事给的压力，犹豫着把手伸了出来，缓缓地展开了。
那双手，比鱼木匠的还要大上几分，手指异常地长，粗壮有力，如果不是眼见着，很难让人把它和一个女子的联系到一块儿去。
这时，不但是陈平，就连一直监管着小红的赵王府管事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杜恬面色平静，他问她，
“你的阿爷和几个哥哥生前是干什么的？”
杜恬先前铺垫了那么多，陈平此时也看不清他是已经知道了，还是只是先从心理上进行威慑，再逼对方就范自己交待清楚。
小红脸上有少许的惊惧，但很快便恢复如昔，回答道，
“父兄都是种地的。”
这是一个很笼统圆滑的答案。
就拿现在寄住在赵王府的这些个匠人们和庖厨来讲，他们虽有一技之长，可在大汉的户籍里，他们也都只是农人，也就是种地的。
刚才赵王府管事已经很不顾风度地当着杜恬和陈平的面威逼小红了，小红还这么地绕弯子，这让他觉得很失颜面，赵王府管事怒了，他伸出手就要往小红的脸上招呼。
却被一只温暖小巧的手一把稳稳地抓住了，
“不要因为愤怒就让她逃过她该回答的问题。”
那只手的主人就是赵嬷嬷。
赵嬷嬷让陈平更加地不敢小看。她的格局显示她不是一般人，陈平甚至都有点怀疑，之所以在“刘如意”死后她还活得有模有样的，完全和她的这些个特质有关。
小红的脸色却难看起来，她情知躲不过，说了实话，
“我阿爷是个老木匠，我的其他兄长们有做生意的，也有做其他营生的。”
杜恬颔首，“这就对了。我在你的家乡查过你的过往。
你的兄弟们都不愿意接受你父亲的衣钵，让他老人家很是失望，成天唉声叹气的。
后来你为了讨你父亲的欢心，就扮作男子的模样，跟着他学木工活，我说的可有错？”
小红无可奈何地点头承认了。
“当然了，你觉得十分地认真刻苦，甚至在很多方面都超过了你父亲。
当然了，你的这双大手也是在那时候练出来的。
可是你父亲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更加地长吁短叹起来，就因为你是一个女子，将来是要嫁到别人家的。
到头来他还是为别人家做了嫁衣裳，他就更有一种吃亏的感觉。
而你父亲的言语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到了你。你在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时，能引起你注意的也只有手艺卓绝的木匠——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你和你那九泉之下的父亲不感到被占了便宜。
我说的是也不是？”
陈平觉得杜恬的思维太过跳脱，可他又不得不佩服，因为小红再次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