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幕的日记本

“1994年11月14号,星期一,晴,心情:好!

今天我很高兴,早上升旗仪式后,校长亲自给在县小学生运动会中获得比赛名次的同学们发奖了。

哈哈,我是3000米的第二名,校长奖励,我领了20块钱和一个奖状,对了,还有这个笔记本。我看到同学们的眼睛都发光,我很…嗯,我很兴奋,我决定不再怪胡明明同学给我报名参加比赛了。还有,从今天开始,我要用这个笔记本写日记。

老师夸奖,校长奖励,还有比赛时同学们为我加油的声音,我很喜欢这种感觉。还有那20块钱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不过我没留下,都给妈妈了,妈妈很高兴,说要给我多买肉吃。我喜欢吃肉,可是肉好贵啊……”

……

“1994年11月18号,星期五,多云,心情:好!

今天的天气不好,但我的心情很好,上学来的时候,许老师(体育老师)叫我了,说是我可以代表咱们县去参加明年的市小学生运动会。我还没问过爸妈就答应了,我想爸爸妈妈肯定都会支持我的,只要不影响学习。

不过以后,每天要晨跑了,放学后和星期天老师还会教我怎么跑的快,跑步还需要教吗?我不太懂,不过老师说的,我跑的不对,而且练起来会比较辛苦。我不怕苦,我喜欢跑在别人前头的感觉,我希望能获得名次,希望能拿到奖励……”

……

“1994年11月20日,星期日,阴。

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温度不高,天没亮我就起来到县体育场跑步,还有点冷。

我很期待今天,因为今天是我第一次参加正式训练的日子。在体育场里,我认识了几个其他学校的同学,大家都是要代表县里参加比赛的。我还见到了王教练,对了,王教练是县体工队的教练……

不过,训练的时候我被批评了,王教练和许老师说的一样,我跑的不对。说是我太瘦了,这么高的个子,步子迈的太小,脚落地的时候太靠前,还有我胳膊摆动的也不对,总之很多不对……

可能我跑的真的不对吧,但我可以学,我肯定能学的好。

只是,我感觉王教练好像并不耐烦教我们,脸黑沉沉的,连讲的我都不太听的懂。不过我都记下来了,等回头我问许老师,许老师应该都懂吧,我要学会了,好好跑……”

……

“1994年11月23日,星期一,多云。

今天我心情很不好!

上午上课时,班主任胡老师和几位代课老师说要晚上去我家家访,这是第一次。

我不怕家访,我学习成绩不错,我还能代表学校去比赛为学校增光……可是,下午放学后,我带着老师们回到家的时候,老师们的说话和眼神让我很难过。

我家小怎么了?我家穷怎么了?我爸工作不好怎么了?你们就算是老师又怎么了?老师就能对我爸不尊重?老师就能这么不客气?

别说没钱请这些老师去饭馆吃饭,就算有我们也不请,除了胡老师,我以后再也不想……”

……

“1994年12月……

天越来越冷了,今天我发现裤子又短了一些,脚脖子被风吹的时候凉飕飕的。还好,跑起来就不冷了。

对了,许老师说我现在跑的很不错了,我也感觉到比以前跑的更快了,而且没以前那么累。原来跑步真的有很多东西可以学……

最近王教练好像比以前亲切了许多,今天主动帮我做拉伸,还给我指导了动作姿势。王教练问我想不想去体工队,我没想好,爸爸妈妈应该也不会同意吧……”

……

“1995年元月……

元旦假期结束,就快要期末考试,不知道我会考的怎么样。我一定要考好,不然爸爸妈妈肯定会失望,以后连跑步可能都不让了,我喜欢跑,跑步的时候,我可以不用想很多东西,那一刻我很快乐……”

……

“1995年元月11日……

要放假了,成绩单也下来了,我考的不错,胡老师还是和以前一样表扬了我。那些老师怎么样我才不在乎。反正我很高兴,同学们好像都挺羡慕的。我觉得,每天早起晚睡这么多天,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是,真的挺累的。还有,老是饿,我不敢跟爸爸妈妈说,妈妈做的饭菜已经比以前多了,还经常买肉,家里的钱可能不多了……”

……

“1995年元月18日……

放假了,我终于可以多些时间练跑步了。王教练说的,我可以跟他一起去体工队练些时间,中午还可以在体工队吃饭。我很高兴……”

……

“1995年元月20日……

今天中午吃的好饱,体工队的伙食真的很好,肉挺多的,还不要钱。王教练还让我在他的宿舍里休息了一会,王教练人真的很好。我一定好好跑,代表学校代表我们濡须县在运动会上跑出好成绩……”

……

“1995年元月24日……

今天有些不舒服,感觉全身都没什么劲,平时早上起来晨跑我跑十圈都不会这么累。我不会生病了吧,千万不能生病……”

……

“1995年元月27日……

今天起的很晚,不过还好,没有前几天那么累,跑着步去到体工队才想起来,体工队也放假了。不能再去那里训练,吃不到体工队的饭,真可惜……”

……

“1995年2月2日……

过年了,我穿上了新衣服,还有新的球鞋,听哥哥说,这一套要小一百块钱呢。衣服很漂亮,球鞋很白。就是……太贵了,能买多少肉啊,而且……”

……

“1995年2月16日……

开学了,我领到了新课本,新课本的味道真好闻。从现在开始,是我在小学的最后一个学期。

胡老师说了,要珍惜在小学的最后时光。好好学习,考出好成绩,进一中,进濡须中学,我要好好努力。

对了,跑步也要继续跑,过年这些天都没好好跑过,离比赛只有一个月了,不能再这么懒,林幕,加油!”

……

1995年2月18日……

今天我哭了,睡觉的时候,爸爸妈妈以为我和哥哥睡着了,其实我听到了爸爸妈妈说的话。家里没钱了,因为给我和哥哥报名,还借了债,哥哥好像也哭了吧……

我不想读书了,我想答应王教练去体工队,去了体工队就不用再交学费了。但爸爸可能不会同意,我很难过……”

……

“1995年3月7日……

我跑的越来越好,王教练夸我了,还奖励我一顿好吃的,我很高兴,只是……

王教练怎么不说带我去体工队了啊,我想去,我真的不想再读书了……”

……

“1995年3月16日……

今天,周局长、王教练和龙教练带着我们十几个同学坐车到了蓬蠡市,这是我第一次来蓬蠡。我们来到蓬蠡市体育场,其他县的同学们都来了,好多人啊。

体育场好漂亮,跑道也好漂亮,黄橙橙的,听说是叫塑胶,跑在上面的感觉好好。明天开始,我就要在这里参加比赛,我要好好跑……”

……

“1995年3月17日……

今天开始比赛,我们一起来的其他同学参加了短跑的预赛,可惜被淘汰了,王教练和龙教练都挺失望的。

不过,哈哈,我进入决赛了,成绩是预赛第四,可以参加后天的决赛了。王教练说让我好好休息,后天放开了跑,有机会拿名次的。

我会努力跑,我感觉今天还没跑到我的极限,前面放的有些多……”

……

“1995年3月19日……

今天决赛,我跑了第二名,王教练非常高兴,兴奋的抱着我转了好几圈。不过,我并不太兴奋,我感觉已经尽全力了,但还是只跑了第二。

第一名那一个,跑的太快了,比我快了有半圈。怎么会这么快,面对着那个背影,我感觉到有些绝望……”

……

“1995年3月21日……

回到学校两天了,就像王教练之前说过的那样,今天在县剧场,文体局和教育局的领导们给获得荣誉的同学们发奖了。

我得了100块钱和一张大红奖状,可是我感觉自己兴奋不起来。

没有任何人说,但从王教练离开时的眼神我就看出来了,从今以后,我可能再也不能去县体工队训练了,也再也吃不到体工队的食堂饭了。

获得荣誉的奖励所带来的一点点高兴,被复杂和纠结冲击的几近于无,是这个词应该没错…吧?”

……

“1995年4月2号……

今天在体育场见到王教练了,我很高兴能再见到王教练,他见到我时说我又瘦了些。我可是又长高了一些,瘦一些也正常吧。

他还关心的问了我有没有在继续练跑。当然有啊,我从来没想放弃过,现在每天跑几趟已经变成我的习惯,我也永远不会忘了那个让我有些绝望的背影……”

……

“1995年4月17日……

就快到期末考,小学升学考的日子也不远了,我的成绩应该能进一中,可是我有些不想读了!如果可以进体工队那该多好……”

……

“1995年4月19日……

今天是最近以来我最高兴的一天,放学时,王教练带着另一位陈教练来找了我,接着跟着我一起回了家。

陈教练当着爸妈的面邀请我去市里的体校接受考核,爸爸妈妈有些不愿意,可我要去,我喜欢跑,我喜欢跑在前面的那种感觉。

更重要的是,体校可以上学不用交学费,听陈教练说,成绩好的话还可以有补贴,就连伙食费都不用交……

还有两个月,我一定可以考核通过,我必须要通过,我要去体校……”

……

“1995年6月24日……

升学考结束了,成绩怎么样我没去关心,今天我再次来到了蓬蠡市,明天就要去蓬蠡体校接受考核了。不知道难不难,不知道我能不能通过,我有些紧张了……”

……

“1995年6月25日……

今天考核测试了一天,又跑又跳的好多项目,还有去医院拍的什么片子。

哈哈,我通过了,考核的老师考核一结束就给了我通知,让我在家等通知书,我高兴极了!

我终于可以进体队了,还是市里的体校,林幕,你行的!”

……

“1995年7月……

背上了书包,带着行李,我离开了生活了十多年的濡须县城,离开了那一间一家四口所住的十几平米的小房子。我很想哭,但我忍住了,我不想让爸爸妈妈跟着难受……

坚持没有让爸爸妈妈送我,车费很贵的,而且我感觉,如果真的跟我去到学校,我可能真的哭出来……

我就快要13岁了,现在开始,我是大人了,爸爸妈妈,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好好训练,将来……”

……

“1995年7月29日……

今天,宿舍的人来齐了,上下两层的三个钢管架子床终于都有了自己的主人。和我一样,都是今年的新生。

只是我感觉,他们好像都不太愿意相处,也许是第一次过集体生活不习惯吧。算了,好好训练吧,还有两天,训练就要开始了!”

……

“1995年8月1日……

十天,原来还有十天的试训,而且第一天就这么累,我的腿都快抬不起来了,这个不重要。

十天后,可能最后还会有人被退回去,我可不想被退回去上学,我肯定不会……”

……

“1995年8月11日……

嘿嘿,今天通知出来了,我在田径中长跑组成绩第二,对了,第一的是周晨,就是市运会跑赢我的那个,他确实厉害,不过我会追上去的……

还有还有,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叫魏潇,挺好的人。”

……

“1995年10月……

省青少年田径运动会要开始了,我的项目有两个参赛名额,不知道少年组的比赛我能不能去,徐教练会选我吗?

我感觉比起第一的周晨差距不大,应该有机会吧……”

……

“1995年11月11日……

好孤单的数字,我的心情也一样的孤单,同学们的眼神让我很难受,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为什么不让我去参加比赛,我已经不比周晨差多少,比起另一个人还要好的多。就因为我比他们小吗?

徐教练说的我不能理解,我不敢问,但我会更加努力,我一定要成为蓬蠡市体校最强的那一个……”

……

“1995年12月……

今天很高兴,魏潇,我的室友,你是我这一辈子认定的好哥们了。希望我们一起努力,将来一起比赛,一起升到高中部,一起进体育高校……”

……

“1996年3月……

又长高了,又瘦了,教练们说要多吃,多补充营养,合理加强体能训练。可我没钱,发的上学期考核奖励可不能动,要带回家的。食堂的免费餐多吃点,应该问题不大吧。

只有一点点累而已,可以克服,就是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追的上周晨,他壮了好多,跑起来看起来好有劲,继续努力,林幕……”

……

“1996年7月……

马上要二年级了,今年的省青少年田径运动会又要来了,今年我一定要争到名额。魏潇打听过,今年有三个名额,我想应该可以吧。就是可惜,魏潇跑的800米,成绩好像没什么机会,好希望可以一起去比赛……”

……

“1996年8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去排球组,我不想打排球,我也不会。排球组缺人了为什么就偏偏要让我去,我还要参加省里比赛。难道,就因为我个子快1米8就认为我将来不适合跑步?

我不会哭,我也不想哭,也许我的体校生涯就要结束了,魏潇,你不用安慰我了,我都懂了……”

……

“1996年11月……

来排球组两个月,我认识了不少人,有好的有不好的,我都不感兴趣。我不喜欢排球,我不喜欢垫球,传球,我更不喜欢没头没脑的扑在地板上,来回的折返跑。

还有不到两年,也许我只是一个过客,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