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子行刺

提及庞超,关夫人一下子触动情肠放声大哭,庞越起身扶着母亲,关夫人低语道:“超儿是我最爱的孩子,是我的命啊,你却把他弄丢了。”

“母亲,大哥走了,您还有我!”庞越安慰道。

“走开,你岂能与你大哥相比?”关夫人一甩手臂,险些将庞越掀翻。

庞越愣愣地后退一步,重新跪下给庞瑞烧纸。庞真想抹去关夫人脸上的泪水,刚想伸手,却看到关夫人绝情愤恨的样子,就作罢了。庞真背过身子,绝情地说:“超儿也是我的孩子,我一样心痛,超儿已死,不能复生,夫人要恨便恨吧!”

说罢庞真扬长而去,关夫人走到门口领了庞适和庞遇一同离去,就剩下庞越形单影只。庞越走上前摸了摸冷若冰霜的棺椁,温和道:“瑞儿,他们都走了不要紧,还有二哥,二哥陪你。”

次日清晨,庞襄一袭素衣代表景绅前来大司马府吊唁。庞襄一下挽住庞真,低声安慰道:“父亲,请您节哀!瑞弟没了,您还有二哥,三哥,四哥,还有女儿!”

“襄儿是我的好女儿啊!”庞真涕泪横流,顿时身形颤抖了起来。庞襄唤来左右把他扶进了房间。

庞越在府门口和灵堂里来回穿梭,迎来送往,一夜未眠,他憔悴了很多。庞越才送走一批来吊唁的客人,正要前往灵堂,走到走廊拐角处,被一个人拽了过去。

“韬韬,你怎么穿成这样?”庞越见楚韬韬一身大司马府家丁的装扮,蹙着眉头。

“我不放心你,来看看!”

“你想来看我,大可以随着易映景若前来吊唁,何必……”

庞越还没说完,楚韬韬贴在他耳畔低声道:“我刚才,看见了和我一样装扮的天子,你说他是来看皇后娘娘的吗?”

“那肯定不是,他要杀父亲!”他轻声惊呼道,“看来天子是当真按捺不住了,竟然亲自动手,他不怕死的吗?”

庞越和楚韬韬兵分两路在府中寻找景绅的下落,他们二人在后花园碰了头。

“为今之计,得先把皇后留下,那陛下就无法回宫了。”楚韬韬说。

“好,我这就去,留下襄儿!”庞越拍了拍楚韬韬的肩膀,“韬韬定要小心。”

庞越正欲离开,一位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家丁,倒在了他们的后方。楚韬韬上前查看,竟然是景绅,景绅满脸白灰,右下腹插着一柄匕首。

“陛下,这是怎么了?”庞越摇晃着景绅,景绅却一动不动,疼得满头大汗。

“看来陛下受了重伤。”楚韬韬说,“看来大司马有所防备,陛下能逃出来也不容易。”

“他死有余辜!”庞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冷冷道,“韬韬,这就是自不量力刺杀父亲的下场。”

“可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啊!”楚韬韬说,“再不济,他也是襄儿的夫君,难道你想让襄儿守寡吗?”

“府上士兵众多,我可没有那么大本事!”庞越负气地说。

“没事,我来吧!”楚韬韬说着背起景绅,向墙根走去,“庞越,我先带陛下回去,给他治伤。”

“好,那你先回咱们府里,我想办法通知襄妹。”庞越说,“既然是父亲伤的,势必不会那么快声张。”

楚韬韬背着景绅,一跃而起跳出了大司马府,然后截了一辆马车去往城郊黄玉曾经的住处。城郊虽然破败,一应药品俱全,她让景绅平躺在床上,他的血液流了她一身。

再不把匕首拔出来,景绅必死无疑,楚韬韬准备了一坛酒,一沓纱布,鼓起勇气握住匕首,却又松了手。她想景绅多次想置庞越于死地,竟然在猎场刺杀他们,这仇得报。可楚韬韬又转念一想,景绅一死,襄儿不就成了寡妇,襄儿何其无辜。她干净利落地拔出匕首,景绅的热血喷涌而出,楚韬韬赶紧给景绅上了止血药粉,用纱布裹紧伤口,血才勉强止住。

突如其来的丧子之痛几乎击垮了年轻的洹夫人,从昨天到今日,她都处在懵懵懂懂里,根本没有意识到,庞瑞已经永远离开了他。

庞真疲惫地返回了寝殿,寝殿里的机关都已经触发,机关洞射出来的小型箭头散落一地。他冷哼一声,坐到案前,让左右唤来了张丞相,张丞相一袭玄衣,朝他拱手道:“大司马,请节哀。”

“景绅被楚韬韬救走吗?”庞真问。

张丞相矫健地避开地上的箭头,走到庞真面前说:“回大司马,正是,可下官不明白,大司马为什么要放走景绅,他来刺杀大司马,何不将计就计。景绅一死,大司马不就能顺理成章继承九五大位。”

庞真却连连摇头:“时机未到,更何况天机大师算的我没有帝王的命格,我做大司马,已然顶天了。”

“成事在人,大司马为何要妄自菲薄?”

“天机大师与我有恩,她的话,我不得不听!”

“大司马,敢问天机大师何许人也?”

“她是一个道姑,至于其他,她不让我同任何人说起。”

“难道大司马一辈子要屈居景绅之下?”张丞相满脸遗憾。

“我没有帝王大业,但我儿子有啊。”庞真的语气越来越低沉,“我本来对超儿寄予厚望,想多锻炼他,却没想到,让他送了命。瑞儿长得极像超儿,可也……”

“大司马节哀,您还有三位公子呢!”张丞相劝道。

“所以,我要考验他们有没有心怀天下的帝王胸怀,和号令天下的能力!”庞真目光如炬,望着屋中被触动的机关。

楚韬韬调来郭奋来照看景绅,便回了府。

临近深夜,庞越焦急地等候在府门口,秋日里冷风瑟瑟,连亦给庞越披上了一件披风。等候多时的庞襄心痒难耐,她也走到府门口,焦急地问:“二哥,你究竟留我做什么?陛下还在宫里等我呢?”

“襄儿,你告诉二哥,陛下当真对你好吗?”庞越严肃地问。

庞襄却一脸疑惑:“二哥,你答非所问啊!当然,陛下当然对我好啊!”

“如果有一天,让你和陛下分开,那你会如何?”庞越又问。

“我怎么会和陛下分开!”庞襄连连摇头,“二哥,若让你跟韬韬姐分开,你同意吗?”

“那除非我死!”庞越脱口道。

楚韬韬刚策马而来,就听到庞越这骇人的言论,她跳下马来,拍了庞越肩膀一下,温怒道:“大半夜,说什么死不死啊,也不怕忌讳!”

庞越顺势握住楚韬韬冰冷的玉手,说:“是,谨遵夫人之命。”

楚韬韬也没有搭理庞越,走到庞襄面前说:“襄妹,你不是想学剑术吗?你在府里住下,我保证每日都教你。”

“那真求之不得!学会剑术,我就可以保护陛下了。”庞襄转念一想,为难道,“陛下会担心我的。”

“这倒无妨,我派人知会陛下一声就行了!”庞越说,“你嫂嫂从不教人武功的,包括我。”

“就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还学武功?”楚韬韬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二哥,韬韬姐,真好!”庞襄感慨道,“你们的相处模式,是我遥不可及的,即便陛下再对我好,我们也始终不能逾越君臣之隔。”

“襄儿,能和自己爱的人相守,你就应该满足。”楚韬韬劝道,然后深情地望着庞越,“人都是会变的,当年我和你二哥势如水火,又怎知我们还有密不可分的如今呢?”

庞越和楚韬韬皆心事重重地回了房间,换上了相似的灰色绣着鸳鸯的寝衣。二人并排坐在床榻上,庞越说:“糟了,襄妹真的爱上景绅了,若他日,襄妹可怎么办啊?”

楚韬韬欣慰地摸了摸庞越的脸颊,道:“庞越,我很欣慰,我的夫君,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怕,全天下,只有你关心襄儿未来的处境,所以,你没有置景绅于死地!”

“不,我说过,景绅刺杀过我,还让你受了重伤……”楚韬韬捂上了他的嘴,打断了他的话。

“景绅是景绅,你不杀他,是为了与襄儿的兄妹之情。”楚韬韬说。

“父亲说,瑞儿死了,我便能高兴。”庞越无奈道,“说实话,瑞儿死了,我真没有半点欢愉,再不济,他也是我弟弟。大哥牺牲前日,和我赏月,他对我说,二弟,大哥不在的时候,好好对弟弟们,因为你是兄长!那个位置,我也想过,可我绝不能因为那个位置与兄弟反目成仇,那样,我宁可不要!”

“景绅伤的虽重,却不致命,这说明什么?”

“父亲也不想杀他!”庞越恍然大悟,“难道父亲这是在考验我?”

楚韬韬点点头,贴在他的怀里,小声地说:“庞越,我不希望你成就多大的伟业,我就希望你能长长久久陪伴在我身边。”

“我一定努力!”庞越若有所思道。

“努力?”楚韬韬问。

“没什么,韬韬,我们早些安置吧!”庞越拉下了纱帘。

十日后,景绅能下地行走,跌跌撞撞地就要离开,走出院子,就摔了下去,郭奋要去扶他,却被他甩开。黄玉的院子旁是一片梨子林,秋日梨子成熟,梨香四溢,幽香阵阵。

“滚开,朕自己能走,不需要你这个叛徒扶!”景绅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捂着伤口,表情痛苦地怒道。

“陛下,你的伤刚刚愈合,请您保重!”郭奋抱拳道。

景绅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因为他一眼认出,郭奋就是当年灵江一役,站在慕柏身后的那个少年将军。当日景绅的害怕与无助都看在了郭奋眼中。

“朕是生是死,与你何干!”景绅继续试图站起身,试了几次仍旧站不起来。

庞越漫步而来,扶起了他,一边走回屋内,一边对郭奋说:“郭将军,你回去吧,这里有连亦就行。”

郭奋疾步而去,踏着秋风,消失在梨林深处。

庞越给景绅倒了一杯茶水,推到他面前:“陛下,等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宫,你回宫后,别让任何人察觉。”

“庞越,为何要救我?”景绅仍是一脸杀气。

“为了襄儿!”庞越愤然砸碎了一盏茶,加重了语气,“你在猎场刺杀我,害得韬韬受了重伤,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吗?你还变本加厉利用襄儿前来吊唁瑞儿的契机,混入大司马府,刺杀我父亲,景绅,若非看在襄儿的份上,你早就死了好几次了!”

“那你就把朕杀了吧,反正朕也早就不想活了!”景绅气血上涌涨红了脸颊,伤口被扯了一下,顿时传来一阵剧痛。

庞越抓起他的衣领把他拽了过来,愤然道:“堂堂男子汉这般厌世,真是让人看不起,难怪景朝气数将尽。你知道吗,人世间,有多少人求生不能,我告诉你,你的命是襄儿的,今日你就当自己已经死了,明日你就当为襄儿而活。”

景绅被强行押上了回宫的马车,在附近的楚韬韬缓步而来,握住庞越的手:“希望景绅能够珍惜与襄儿携手的日子。”

“他会的!”庞越紧紧回握住她的手,“我也会珍惜与你天天相伴的日子,将来如果我不在了,也没遗憾。”

“呸呸呸,你说什么呢?你才二十四岁啊!”楚韬韬嗔怪道,“你想这些还太早,人要活在当下。当下你我携手,还有舒儿,幸福日子就在眼前,想那么长远干什么啊?”

“是啊!”庞越抱拳佯装赔礼道,“谨遵夫人教诲!”

二人互相搀扶着像经历了二三十年风雨的老夫老妻那样,走向梨林深处走向他们未知的却注定布满荆棘的未来。

(文中第七年)景朝和晋江进入了五年年的停战期,双方都在积累粮草和足够的兵马,为终会到来的终极大战做准备,

年逾花甲的庞真做了个重大决定,逼迫景绅封他为睿王。宗室大臣死谏无果,三人羞愤自尽,六人集体辞官,景绅被逼无奈,只得下旨。

巍巍朝堂之上,庞真一袭玄色四爪蟒服,稳健地朝景绅走了过去,虽然头发已然白了大半,但丝毫没有一点点老态龙钟之相。张丞相喜极而泣,满心期待地望着庞真,大司马终于迈出了这一步。庞越兄弟三人各怀心事地见证着父亲称王的这一刻,庞越较之五年前瘦了一些,但精神极好,可见这五年过得安心顺遂。

景绅颤抖地将封王圣旨交给庞真,庞真谢恩之后,潇洒地转向群臣,臣子们立即跪下对他山呼海啸般的朝拜。

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听在景绅耳中,无异于千万把利刃,穿透他的耳膜。他蹒跚地走回大殿,萎靡地跌在龙椅上,此时此刻没人会在意他,也没人心疼他。

中郎将府邸,易映楚韬韬带着慕启,庞策,庞舒,在院子里玩耍。五年岁月匆匆格外优待这两个女子,她们穿着相似的纱衣,容貌较五年前没有变化。

慕启和庞舒已经十岁,二人个子相当,一个舞剑一个弹琴,青梅竹马也许就是这么美好。庞策比他们矮一个头,身着橙色华服,彰显府邸独子的气派。他走到庞舒身边,乖巧地坐下,说:“姐姐,教我弹琴吧?”

“策儿,想学?”庞舒温柔地看向他,抓住他的手,弹了起来,“那姐姐教你,你可要认真学啊!”

庞策点点头,无比认真地学了起来,慕启收起木剑,也凑了过去,三人拨弄着琴弦,乱糟糟的,难成曲调。

易映情难自禁地对楚韬韬说:“你看啊,三个孩子玩的多好啊!舒儿甚是乖巧,如果……如果我的节儿还活着,也有舒儿那么大了。”说罢,易映便伤情地抹了抹眼睛。

楚韬韬心中咯噔一下,立即宽慰道:“夫人,舒儿,也是您的女儿啊!”

“舒儿叫我一声大娘娘,我心甚慰!”易映说,“这三个孩子这样乖巧懂礼,韬韬教育的好啊!”

“夫人过誉了!”韬韬低语道。

易映一抬眼看到长廊下依约有个人影,就长叹一口气说:“哎,公子子嗣单薄,如今膝下只有策儿一个男丁。”

楚韬韬不明所以,低头沏茶,良久才道:“公子有策儿,就够了!”

易映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韬韬,公子虽然对你宠爱有加,可到底有了子嗣才算有所依靠……”

“多谢夫人关心。”楚韬韬打断道,“我子嗣缘薄,能有舒儿在旁,我已心满意足,绝不妄想其他。”

景若的寝殿内飘荡着一股股刺鼻的药味,景若双眼失身地坐在妆台前,她的眼角已经长出一些细小的皱纹,想想自己的年岁,她便暗自神伤起来。

飘然端着一碗浓稠的药汁,推门而入,把药碗搁到案上,便来扶景若。景若没有起身,随意道:“飘然,把药到了吧!”

“这……”飘然愣在那里。

“喝了那么多年,也没有身孕,只苦了苦自己!”景若拿起木梳,梳着自己的头发,“我想开了,没孩子就没有吧,我不想为难自己了。再说,有了身孕,是个女儿还好,万一是个儿子,就得威胁策儿的位置,策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忍心与他相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