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映站起身摸了摸庞策的脸颊,温柔地叮嘱道:“好孩子,以后要听皇后和贵嫔的话,尤其是皇后,你一定要把她当做亲娘来孝顺。”
“不!”庞策固执地摇摇头,“策儿只有您一个母亲。”
易映的泪水顺流而下,抱着庞策,再次叮嘱道:“策儿,你难道连母亲的话都不听了吗?母亲说什么,你便做什么!”
“策儿记住了!”策儿哭着说。
易映把庞策推给连亦,急忙背过身子说:“连大人,麻烦您带策儿走吧!”
连亦拉起庞策的手,和蔼道:“大皇子,咱们走吧!”
庞策走后,易映追出去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渐渐模糊,她神情恍惚地走回殿内,走到案前坐下,拨弄着琴弦,唱着那首叛逆的曲子。
临近子时,一抹明黄的背影闯入南玉殿,打断响彻一夜的琴曲。易映起身跪在庞越面前,戚戚道:“罪妾拜见陛下!”
“连亦,你和怡然先退下,朕与婕妤有话要说!”庞越吩咐道,正襟危坐到殿中央。
易映跪行至庞越面前,重新跪好,庞越捏着她白如凝脂的下颚,迫使她抬头,阴郁道:“好美的脸,好狠的心!这十几年,景若在府中尽心尽力伺候你这个主母,从未怠慢,而你却害死了景若的孩子。”
“那陛下,您没有害死我的孩子吗?”易映反问道。
“原来惠节的死,你一直记恨着朕!”庞越加重了语调,“朕从小就是一个骄傲的人,因为你的出现,把朕所有的骄傲都磨没了。”
“所以,自成婚那一日,陛下就恨我?”易映问。
“或许我不是恨你,我恨的是被父亲掌控的婚姻!”庞越说,“易映,其实朕还是喜欢过你的。”
“是吗?”易映惨笑着,“只怕陛下对我的唯一怜悯,都是为了策儿吧。后来楚韬韬入府,陛下满心满眼都是她。陛下和她的相处,像朋友像夫妻更像知己!陛下,您知道我有多羡慕吗?”
“这和你没关系!”庞越冷冷道,“易映,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景若的孩子是不是你害死的!”
易映满目疮痍,痴痴地笑了起来:“陛下在心里已经认定是我,又何苦再询问。”
“朕让你亲口承认!”庞越说。
“没错,是我!”易映咬牙道,“黄美人说的句句属实,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做的,因为我害怕,害怕景若的孩子挡了策儿的路。”
“混账!”庞越扇了易映一巴掌,“想死的吗?”
易映却淡然地向庞越再行一礼:“但求陛下赐死!”
“易映,你爱过朕吗?”庞越不死心地问,“那夜朕病危,连亦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是你夜扣宫门,要去皇宫请御医,为了朕,你可以不要性命,易映,你爱过朕吗?”
“那陛下爱过我吗?”易映语气如冰,反问道,“陛下从一开始就厌烦我,我一开始以为,我是再嫁之身,陛下因此介怀,可楚韬韬呢?她也是慕柏的爱妾啊,还为慕柏殉情,陛下,您能包容楚韬韬,为何就不能包容我,还残忍地杀害我的女儿!”
说罢,易映又哭了起来,庞越长叹一口气,说:“这就是你和韬韬的区别,韬韬相信我的人品,不会怀疑我。”
“我与陛下已经无话可说,但求速死!”易映拂手道。
庞越站起身,向殿门口走去,他扶着门栏,回首道:“易映,若有来生,朕情愿从未认识你,你放心,你死之后,策儿将是大睿的太子。”
易映没有再看他,庞越顿时泪如雨下,拂袖而去。半个时辰后,一壶毒酒送到了南玉殿。
易映换上了和庞越大婚时的喜服,正襟危坐在那一壶毒酒面前。怡然按住了她的手,阻止道:“娘娘,不要,您不要扔下奴婢,扔下大皇子。”
“可我正是为了策儿。”易映蹙眉道,“陛下春秋正盛,将来定要扩充后宫,延绵子嗣。我在一日,陛下一看见我就厌烦,会连累策儿的。我无权无势无宠,唯一能为策儿做的就是从人世间彻底消失。”
“娘娘,奴婢舍不得您啊!”怡然紧抱易映。
易映微笑地摸了摸怡然的脊背,叮嘱道:“怡然,我死后,你就去西宛殿吧,伺候贵嫔,贵嫔充满正义,定不会为难你。若策儿有什么困境,你就求贵嫔,看在我的几分薄面,施以援手,保住策儿!”
“娘娘,奴婢记住了!”怡然重新跪在易映面前,抱拳道,“娘娘,您放心,只要奴婢还有一口气,定会护大皇子周全。”
“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易映淡然道。
第二日,南玉殿传来噩耗,婕妤娘娘昨晚暴毙,一时间六宫惊愕。景若立刻带着策儿赶去南玉殿,想让策儿见母亲最后一面,可是迟了一步,易映已被入殓。
庞策哭倒在母亲的棺椁上,怡然拉也拉不住,只得跪下劝道:“大皇子请节哀,婕妤娘娘去了,大皇子不要过于悲伤,记住婕妤娘娘跟您说的话。”
“怡姑姑,母亲怎么会死呢?”庞策抓住怡然的双臂摇晃了起来。
怡然瞟了一眼景若,伤情道:“婕妤娘娘病得重了,才会离世。”
“母亲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庞策哭得越来越伤心,有些上不来气。
景若为易映上了三炷香,郑重其事地朝着灵柩拜了一拜,说:“婕妤,你放心,本宫一定把策儿视如己出,你在天之灵安息吧!”
与此同时,楚韬韬身着素服带着庞舒和慕启前来吊唁,楚韬韬让庞舒和慕启先带着庞策下去,加以安慰。
楚韬韬品阶比易映高,按规矩不必向易映磕头举哀的,可楚韬韬还是重重地跪了下来,作揖道:“夫人,一路走好,若有来生,我希望您不要再嫁入高门王府帝王家,希望您能自由自在的。”
听了这番话,怡然又忍不住大哭起来,易映这辈子嫁了两次,都没过上安心顺遂的日子。
楚韬韬站起身,景若叹气道:“贵嫔,还记得我们三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不想才数年光景,本宫成了皇后,你也封了贵嫔,而夫人却成了棺中枯骨,当真世事难料。”
“我们三人终究活成了自己最不想要的样子!”楚韬韬脱口道,“有时候我就在想,当贵嫔,我快乐吗?答案是否定的,可为什么我还要义无反顾地当下去,因为我爱陛下!我想皇后也是这样的吧!”
景若点点头:“我曾梦想与陛下恣意江湖,过那种神仙眷侣的日子。可如今,我失去了孩子,失去了自由,我为了什么?不都是为了陛下?”
景若失神地朝易映的灵柩忘了忘,又转向楚韬韬:“贵嫔,你和婕妤一武一文都是世间翘楚,跟你们比,本宫好似一只蝼蚁,那么渺小,我怕陛下忽略我,那我将一无所有。”
“咱们陛下专情,却又多情!”楚韬韬道,“陛下对我们三人的爱,是截然不同,皇后娘娘在陛下心中的位置,也是不可替代的。我和夫人也占据着陛下心里不同的位置。如今夫人香消玉殒,陛下自然伤心。”
楚韬韬送走景若和庞策之后,也准备离开,怡然却拦住了她们。怡然一夜之间两鬓斑白,可见她对主子情深几许。
“怡然姑姑,你拦下本宫,作甚?”楚韬韬问。
“请贵嫔娘娘收留奴婢,在您身边伺候!”怡然直截了当地道。
“怡然,婕妤娘娘刚亡故,尸骨未寒,你就另谋高就?”熙然不屑地说。
“熙然,何苦这般疾言厉色?”楚韬韬蹙眉道,又望向怡然,“怡然,你早就到了出宫的年纪,不如本宫做主,送你出宫!”
怡然却决绝地摇摇头:“娘娘,奴婢孤身一人,宫外了无牵挂,出去也是枉然,奴婢只想伺候贵嫔娘娘,求娘娘成全。”
楚韬韬只好把怡然收入麾下,待易映丧礼完毕,怡然就去西宛殿当值。
易映过世后,庞越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就好像从来都没有易映这个人存在过。
可人活一世,怎么可能没有一丝痕迹呢?
自母亲去世,庞策变得少言寡语,在庞越面前也不似从前亲近,除了课业,就去练习骑射,比之从前勤勉不少。
郭奋也封了校尉,庞越赐给他一座大宅子,郭奋把孤苦无依的紫兰接到府上。
一大早,郭奋在院中练剑,招式愈发精进,曼妙传神。紫兰拿着一条白色方巾走到郭奋面前,正欲给他擦汗,郭奋却拿过毛巾,后退一步自己擦了起来。
紫兰尴尬地背过身去,小声道:“郭大哥,早饭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紫兰,这些事让下人们做就行了!”郭奋随意道。
“郭大哥,这都是紫兰应该做的。”
“紫兰,等过些时候,我会给你物色一门好亲事!”
“郭大哥,你不要紫兰了吗?”紫兰急道,“不,紫兰不要嫁人,紫兰要跟着郭大哥,我生是大哥的人,死也得是大哥的鬼!”
“紫兰,你我的婚约早就不作数了!”郭奋坚定道,“而我心中只有熙然,我现在只想和熙然白首相依。”
紫兰忘情地抱着他,郭奋努力挣脱,却挣脱不开,她抱得太紧,郭奋又不想伤她,只能任由她抱着。
“郭大哥,没关系,我可以做妾,伺候您和熙然姑娘,我不会妨碍你们的!”紫兰说,“若您执意要赶走我,我活着毫无意思,唯有一死,郭大哥,不要逼我。”
“紫兰,这又是何苦?”郭奋沉沉道,“说不定将来你会遇上真正珍惜你,爱护你的人。”
紫兰松开了郭奋,后退一步,直直撞向了身后的石柱,要不是郭奋拉了他一把,只怕会撞得脑浆迸裂!
紫兰顺势地倒在郭奋怀里,虚弱地说:“郭大哥,紫兰情愿死,也不愿和你分离。”
景若的封后大典如期举行,她正红色凤袍用纯金线绣着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这件凤袍由绣院的二十位绣工精湛的绣娘用了半个月时间才完工。
景若穿上凤袍,身上散发出母仪天下的气质,她化着比较浓烈的妆容。飘然亲自为她戴上凤冠,喜极而泣,竟然把脸扭到一边摸着眼角的泪水。
景若拉过她的手,说:“飘然,好了,我们也算苦尽甘来了!”
“是,奴婢是为皇后娘娘高兴!”飘然欣慰道,“如今娘娘贵为皇后,还抚养了皇长子,地位已经稳固!”
景若却不在意地拂了拂手:“本宫只希望能日日与陛下在一起,其它都不是本宫最想要的。皇后之位是无上尊贵,策儿也是个好孩子,但在本宫心中,陛下才是第一位。”
“娘娘与陛下伉俪情深,乃大睿之福。”飘然凑到景若耳畔,低语道,“只是陛下让贵嫔册封之礼与封后大典同日举行,不知是何用意?”
景若蹙起了眉头,嘴上却淡然道:“陛下崇尚节俭,故而册封礼要一起办,这也无妨。”
“是奴婢失言了!”飘然汗颜道。
庞策在殿外徘徊了许久,最终鼓起勇气走了进去,拜倒在景若面前:“儿臣恭喜母后,母后大喜!”
景若把他扶起来,拉着他的手,说:“来,策儿,和母后一起,走向你父皇!”
“可娘娘,这似乎不合规矩!”飘然阻拦道。
“策儿是本宫的儿子,与本宫一起有何不合规矩!”景若整了整庞策头顶上的白玉冠,再次牵起他的手一起走出东宸宫!
楚韬韬身着橙黄色的贵嫔正装,戴着一顶珍珠冠,压得她脖子生疼。
楚韬韬站在皇福殿外,亲眼目睹景若和庞策一步步走到庞越身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多么和谐。她心中一向升起一股悲凉之感,无论慕柏还是庞越,她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唯一。
皇后行完大礼,楚韬韬走上前来,拜见帝后二人。景若大度地扶起她,对她说:“贵嫔,今后你我二人,定要好好辅佐陛下。”
“妾楚韬韬,谨遵娘娘教诲。”楚韬韬拱手道。
楚韬韬起身站到庞越和景若身后,和她们一起接受百官们叩拜。庞策面上波澜不惊,藏在袖子里的手却不自觉地攥起拳头。
百官们一声声高喊,时刻刺激着庞策的耳膜,他可怜的母亲正躺在冰冷的墓穴中,她本来也该穿着吉服站在此处,享受这一份尊荣。
典礼结束后,楚韬韬回到西宛殿,看见正在殿门口洒扫的怡然已经双眼通红。怡然放下扫把,向楚韬韬施礼,楚韬韬直径走入正殿,吩咐熙然道:“怡然是夫人身边的人,让她近身伺候吧,也分担一下你的工作。”
“不可啊娘娘,她是先夫人的心腹,谁知道她来咱们西宛殿有什么目的。”熙然抱怨道,“娘娘还让她近身伺候。”
“不让她近身伺候,怎知她的真实目的?”楚韬韬道。
熙然如梦惊醒,赞道:“娘娘英明。”
楚韬韬换上了便服,望着衣架上挂着的贵嫔册封吉服和珍珠冠,感慨无限。她伸手摸了摸毫无温度的珍珠冠,心想:“庞越,自你救了我的那一刻开始,或许就是一个错误,我的后半生为了你,注定要失去我心驰神往的自由。我心里有你的时候,从未想过,你会当皇帝,庞越,你还是曾经的你吗?”
楚韬韬洗完澡正准备就寝,外面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东宸殿的飘然。飘然说皇后急召贵嫔前往东宸殿,不得耽误。
“帝后缠绵,找我们娘娘去做什么?”熙然脱口道。
飘然满身冒汗,恨不得给楚韬韬插上翅膀。楚韬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衣服都没有换,随飘然赶了来东宸殿。
殿内充满着血腥气,景若见楚韬韬来了,便立马迎上去,急道:“韬韬,怎么办,陛下吐血昏过去了。”
“什么?”楚韬韬立马跑去,摸了摸庞越的脉搏,微弱如丝,“请太医了吗?”
“已经去了,我说我身体不舒服,没敢说陛下!”景若道。
楚韬韬点点头:“皇后思虑周全。”
“那眼下我们怎么办?”皇后担忧道。
楚韬韬换来了连亦,让他连夜出宫,控制住当值太医的家人,此事兹事体大,万一庞越昏迷的消息传了出去,定然朝野震荡。
李太医给庞越把了把脉,叹气道:“陛下终于撑不住了。”
楚韬韬满联疑惑地看着景若,景若心疼地别过脸去,楚韬韬又转向李太医:“陛下到底怎么了?”
“回皇后,贵嫔,陛下这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此次只怕是劳累过度把弱症牵了出来,所以……”李太医为难道,“所以,陛下这次能不能挺过去,臣也不能保证!”
“如此严重吗?”楚韬韬忘情地握住庞越的手,她明白此时还来不及伤心,她阴郁道,“李太医,你就留在东宸殿给我尽心尽力医治陛下,倘若陛下有任何不测,本宫让你和你全家为陛下殉葬!”
“臣一定尽心尽力!”李太医瘫软地跪在地上。
楚韬韬朝景若抱拳道:“还请皇后娘娘下旨,囚禁东宸殿所有的宫娥和太监,以防消息传出!”
景若按楚韬韬的意思下了懿旨,又想起了什么,焦急道:“明日早朝怎么办?岂不是要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