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你做什么?恨你跟我争宠?”易映笑笑说,“庞越心里从始至终不曾有我,所以我根本没有恨你的任何理由。”
易映站起身向韬韬略施一礼,郑重其事道:“韬韬,庞越从未上过战场,请你务必护他周全,若他有什么不测,我,景若,黄玉,和你,今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楚韬韬也向易映行了一礼,跪在她面前:“夫人,您的嘱托,我记下了。我也有一事相求,若韬韬死在战场上,请夫人好好照顾启儿。”
“我记下了!”易映说。
第二日城门口,楚韬韬和庞越身着红色战甲,等候景绅的到来。连亦和熙然作为将军与参军的贴身护卫,也一并出发。景绅和庞真的马车一并驶来,楚韬韬率领士兵们跪下,山呼海啸般朝拜。
陛下万岁,大司马千岁!
景绅刚从马车里走出来,马儿不知道为什么受了惊吓,狂奔不止,景绅被重重地甩了出来,顿时口喷鲜血。连亦立刻一个箭步追了上去,跳上马背拉起缰绳,马才停了下来。
城门口乱作一团,庞真匆忙地护送景绅回了皇宫,半柱香后,传来天子旨意,陛下受了伤,暂时不能御驾亲征,请楚将军即刻整军出发。
景绅被抬入寝殿医治,庞襄亲自给他褪下象征着天子权威的金色铠甲,给他换上了干净的寝衣,不安地守候在侧。医官说景绅肋骨被摔断了,需要卧床静养百日才能痊愈。
庞真走向床榻边,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蔑视着他:“那陛下就好好静养吧,等陛下痊愈,到时候楚将军的捷报就会传来。”
“这是意外,朕也没想到,辜负了大司马让朕御驾亲征的美意。”景绅虚弱地说。
庞真按住景绅的手臂,暗暗发力,景绅却面无表情,庞真对庞襄说:“襄儿,你可要尽心尽力照顾好陛下这万金之躯。”
“是的,父亲!”庞襄道。
庞真拂袖而去,景绅强撑着伤痛坐了起来,对皇后说:“皇后,这些日子要辛苦你了。”
“臣妾不辛苦,伺候陛下,是臣妾的本分。”庞襄给景绅拉了拉被子,见景绅满脸愁容说,“陛下您是不是担心楚将军反叛?”
“皇后,就连你也知道的道理,大司马却置若罔闻。”景绅苦笑道,“大司马以为用你二哥和慕启就能制衡廖楚珞?”
“陛下,稍安勿躁,以待事情发展。”庞襄劝道。
大军不过行至半程,楚韬韬就感觉心如刀绞,此番她将面对的敌人,都是她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们。
不费一兵一卒使郭奋退兵,简直天方夜谭。
晋江军士哪怕战至最后一刻,也绝不会退缩半步。
合樾城外晋江大营
大营按照五行八卦阵布局,就算是敌人偷袭,也决计进不了中军大帐。
中军营帐内,郭奋身着白色战甲,坐在案前,看着慕柏当年亲手所绘制的景朝全貌地形图,合樾城乃兵家必争之地。
郭奋二十四五的样子,身长八尺,面如冠玉,明眸皓齿,这样俊美的少年郎在慕柏这珠玉面前却自愧不如。
郭奋轻柔地抚摸着战甲,这是当年慕柏亲自给他定制的,他从不舍得穿,这是第一次穿。
他手指按着地形图上合樾城所在的位置,心想:“大将军,您放心吧,郭奋一定攻下合樾城。”
密探来报,告诉郭奋,庞真此次所派,是一位名唤楚韬韬的女将军,庞真二子庞越为参军,一并出征。
“女将?”郭奋心中一震,“庞真麾下哪来的女将?”
“回将军,楚韬韬正是庞越的妾氏!”
“是吗?”郭奋嘲讽一笑,“庞真当真是无将可用了,连自己的儿媳都抛出来了。”
“要不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密探问。
“下马威就免了,妇道人家我也胜之不武啊!”他随意地挥了挥手,“你去准备一份厚礼,给楚将军送去。”
楚韬韬率大军刚刚进驻合樾城,郭奋就派了使者前来。使者正是当年跟着慕柏的参军于武,他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瘦弱,蓄起了半寸长的胡须,但目光却透露着坚韧。
楚韬韬只得戴着面纱见她,故友相见,她不禁感慨万千,却还有装作疏离的样子。
“下臣前来是奉了郭将军之命,送楚将军一件礼物。”
于武把木匣递给连亦,连亦给楚韬韬呈了上来,楚韬韬亲自打开,里头是一套女式寝衣。
“这是何意?”楚韬韬问。
“我们郭将军说,您还是回去相夫教子吧,庞真若真无将领,开城投降的好!”说罢,于武便仰天大笑了起来。
气得连亦拔剑指着于武,楚韬韬示意连亦退下,盖上了木匣:“于武将军,转告郭将军,他这份礼物,我甚喜欢,我也有东西回赠与他,他最喜欢的金丝饼,明日午时合樾山外,约他一见!”
于武退了下去,楚韬韬摘下了面纱,再次打开木箱,拿起寝衣。庞越走了进来,说:“你真要去见郭奋,韬韬,何必勉强呢?以你的计谋和兵力,战胜他犹如探囊取物。父亲的话,你不必当真,两军对垒,怎会不费一兵一卒呢?”
“我不想看百姓们生灵涂炭,更不想让小郭受任何损伤!”楚韬韬强调道,“我这一生经历的战事太多,生离死别从未断绝,或许天下一统正是人心所向,我要让小郭明白,薛明讳绝不是明主!”
“万一他听不进去呢?”庞越问。
“那就让廖楚珞来劝他吧!”楚韬韬走向庞越,整了整他的铠甲,说,“庞越,明日,你坐镇军中,替我瞒住,等我回来。”
“不,韬韬,我要跟你一起去!”
“你去,只会坏事儿!”楚韬韬重新坐回案边,严肃道,“这是本将军军令,参军大人,要违抗吗?”
“末将遵命!”庞越道。
于武骑上快马往军营里奔,一路上越想越不对劲,素未谋面的敌军女将军怎知道郭将军爱吃金丝饼呢。而且于武见到楚韬韬第一面,就觉得似曾相似。
楚韬韬,楚韬韬……难道?
他勒紧了缰绳,骏马呼啸而停。
当年慕柏将军的丧礼过后,廖楚珞给慕柏的棺椁磕了三个响头,便骑车快马朝灵江方向奔去。
郭奋和于武奉主君薛明讳之命,追回廖楚珞,可终究迟了一步。
据住在江边的老翁讲,一个女子从悬崖上一跃而下,沉入江底。
对于自己的猜测,于武并未声张,他只把楚韬韬的邀请告诉了郭奋。
郭奋点点头:“此女宠辱不惊,是个人才,怪不得能让庞真临危受命!楚韬韬,一听就是韬光养晦之人,此番又让我想起了大将军伉俪,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也许廖楚珞夫人尚在人世也说不定!”于武说。
“我也希望如此,主公和我这些年一直派人在找,奈何毫无头绪,竟然连启儿都音信全无!”郭奋的声音越来越低落,“终究是我对不起大将军,连他妻儿都护不住。”
“郭将军,明日会面,无论发生什么,请将军务必要准备万全。”于武叮嘱道。
“你觉得是场鸿门宴吗?”
“知道是鸿门宴还不可怕,可怕的是……”
于武的话还没有说完,三四枝利箭射入大营,幸亏他们闪躲及时,并没有损伤。箭头排列整齐地扎在案上,于武拔下来一根,箭身刻着楚字。
“原来楚韬韬也是个阴谋小人,居然行暗算之事!”郭奋咬牙道。
“将军,要不然取消明日的会面?”
“不,如果取消,不就是表明本将军怕了她!”
合樾山并没有惊世骇俗的奇异景色,这里原本没有水源,还是庞真命人挖了一条渠,使得附近百姓解决了吃水问题。
论人心,庞真远胜于薛明讳。
楚韬韬早早地来到合樾山半山腰,也是渠水的源头。
她身着一件鹅黄色纱衣,头上戴着一个银色抹额,手持一支笛子。
楚韬韬拿起笛子吹了起来,笛声悠扬婉转,引来了好多黄鹂鸟在山间鸣叫。
刚刚策马赶到山脚下的郭奋与于武被这悠扬的笛声所吸引,郭奋激动道:“是廖楚珞夫人的笛声,她还活着!”
郭奋加快了速度,于武捏了一把汗,忧心忡忡地跟了上去。
郭奋见到了正在吹笛子翩若游龙的楚韬韬,一边兴奋地跳下马奔过去,一边大呼道:“夫人,真的是你!”
楚韬韬将笛子背在身后,恍然地回过头,朝他笑笑。
于武冲上去拉住了郭奋,对楚韬韬说:“楚韬韬将军,久违了。”
此言一出,郭奋立刻止住了脸上的笑容,对于武说:“你说什么?”
于武低下头抱拳道:“回将军,她就是与您会晤的楚韬韬。”
郭奋匪夷所思地盯着她,眼角涌出一滴滴泪花。楚韬韬镇定自若地拿起一个精美的食盒朝郭奋走来。
“小郭,你最喜欢的金丝饼,尝尝味道变了吗?”楚韬韬打开食盒,语气有些嘶哑。
郭奋却拔出佩剑先打掉食盒,焦黄的金丝饼应声落地,楚韬韬已然泪目。
“楚将军,你不解释一下吗?”于武提醒道。
“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楚韬韬郑重其事地抱拳道,“在下楚韬韬,见过郭将军,于将军!”
“楚韬韬?”郭奋颤抖道,“你就是庞真任命的大将军?”
“正是。”
“你还嫁给了参军庞越?”
“我与庞越的确许下白首之誓!”
“那你是楚韬韬还是廖楚珞?”郭奋的语气越来越重。
“我曾是廖楚珞,现在是景朝大将军楚韬韬!”
郭奋执剑指着楚韬韬,声音已然沙哑:“我多希望你告诉我你不是她,只是跟她有着相同的容貌。你这么做,对得起大将军吗?”
事到如今,提及慕柏,楚韬韬已经没有当初那般心痛难耐,果然时间是治愈一切的绝佳良药。
楚韬韬用笛子挑开郭奋的剑锋,小声道:“郭将军,快,劫持我!”
郭奋还没回过神,他的剑已经抵在楚韬韬的咽喉处。
果然,庞越带兵赶来,庞越说:“郭奋,放了大将军,饶你不死!”
郭奋一见到庞越,心中之火莫名其妙地燃烧了起来,脑子里都是慕柏临终时对楚韬韬不舍的场景。不知不觉间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楚韬韬颈部的皮肤被割开了半寸。
楚韬韬的血顺着剑锋滴落在地,庞越吓得心惊胆战,朝郭奋喊道:“好好好,你别激动,只要你不伤害大将军,我就放你走!”
“那就闪开!”于武掩护着郭奋上前一步。
郭奋挟持地楚韬韬,把她扔到马上,带她一起离开。
“参军,大将军被掳走了,这可如何是好。”连亦担忧道,他本想去追,又担心庞越安危,只得放弃。
“慌什么慌什么!”庞越将佩剑指向天空,对隐匿在山中的军士道,“大将军还在军营中,今日之事,谁敢外传,格杀勿论!”
庞越返回营中,熙然戴着面纱身着楚韬韬的战甲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熙然急忙问:“参军,计划成功了吗?”
“嗯!”庞越坐在案前,不安地望着地形图,“可我担心韬韬的安危,晋江君臣怎会放过她。”
熙然取下面纱搁在案上,给他倒了一盏茶,说:“参军,大将军若无十足把握绝不会兵行险招,此番她故意被郭奋掳去,就是想以廖楚珞的身份与晋江做个了断。”
“可我不想她再在刀口上度日了!”他把茶盏拍在案上,语气充满自责,“我救她回来,是为了她将来能过安稳日子,可没想到重新把她送上喋血战场。”
“大将军不是那种相夫教子的平凡女子。”熙然看向旁边的铜镜,仿佛看见了楚韬韬英明神武的样子,“参军如让她养在后庭,才是真的埋没了她。”
庞越失神地抓起那块面纱,说:“韬韬真是聪明,原来她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熙然,这几日你就在军中,不可让旁人发现,韬韬被掳走,这要是传出去,必定军心大乱。”
楚韬韬被掳到晋江军营,直接被下了大狱,下狱之前,郭奋终是不忍,给她包扎好了伤口。
楚韬韬被押到大狱门口,爽然道:“小郭,还记得当年慕柏和夫人成亲的时候吗?他们每一个人都去恭贺慕柏,只有你,拿着酒来陪我,劝我安慰我。”
郭奋别过头去,抹了一把泪水,说:“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还提它做什么?”
“男儿有泪不轻弹!”楚韬韬也强忍悲伤的情绪,咬唇道,“都是当大将军的人了,哭什么哭,没出息。”
“解释,你明明知道,我在等你解释!”郭奋负气地重申一遍。
楚韬韬摇摇头,自己走入了大狱。
大狱里阴暗潮湿,地上有三四只老鼠在窃窃私语,追逐打闹。楚韬韬被锁在牢里,心平如水,她只当她所受的这一切是弥补她对晋江对慕柏的亏欠。
夜半时分,军营里灯火如昼,于武刚刚去看了楚韬韬,劝了她一番,说只要她认个错,念在昔日旧情,晋江绝不会为难她。
于武在大帐门口扭扭捏捏半晌,郭奋走了出去,对他说:“她还不肯?”
“回将军,是的!”
“也不知道庞越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郭奋一拳砸向门栏。
“她跟末将说,她对晋江,对慕柏大将军,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郭奋吼道,“将军尸骨未寒,她就另嫁他人,她嫁给谁不好,偏偏嫁给庞越,庞越伤了大将军啊!”
“大将军,息怒!”于武跪下道,“或许廖楚珞真的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呢?白日里,若非廖楚珞,咱们的处境就危险了。”
“于武,明日我带她去个地方,你在营中坐镇。”
“大将军,不可啊!”于武劝道,“千金之躯怎可冒险,我知道您要带她去何处,但能不能等战事结束之后再说。”
“她欠我,欠大将军,欠晋江一个解释。”郭奋重重地说。
那夜,郭奋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他回到了少年时期,慕柏带他骑马,教他兵法以及奇门术数。
他生来愚钝又不肯下功夫,旁人都说他是庸才,但慕柏却不那么觉得,慕柏认为郭奋是一块未曾雕琢的美玉,打磨一番,定会大放异彩。
郭奋早已视慕柏为兄长,奈何兄长早亡,他悲痛欲绝之际,又不得不承担起晋江军务。
郭奋迷晕了楚韬韬,带着她日夜兼程回到晋江西郊,慕柏安睡的地方。
穿过一片柏树林,尽头就是慕柏高耸的陵墓。
虽然慕柏留有遗言死后要薄葬,但晋江君臣一致决定,要给大将军修葺豪华的陵墓,来纪念他为晋江所立下的盖世功勋。
马车哒哒而停,郭奋给楚韬韬吃了解药,楚韬韬醒了过来,她恍然地跳下马车,遥望着慕柏的陵墓。
虽然没有亲眼看着慕柏下葬,正因如此楚韬韬还能骗骗自己,慕柏没死,只是没能与她在一起。